布兰温的体温偏低,手掌布着一些薄薄的茧,擦在皮肤上触感很奇妙。
或许是握枪练出来的,或许是其他。
林霖在那一瞬间漫无目的地想,他不习惯和其他人皮肤接触,但布兰温的手收得很快,林霖也紧接着被修女砸进车厢壁的巨大响声转移了注意,眼睛都睁圆了一些。
不应该把布兰温当做正常人类看待,他想,对方是怎么出现的,这些怪物是怎么回事,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正常地上班。
手表的秒针卡在车厢突变的前一刻,停滞不前。
林霖抡起灭火器,砸向靠近的修女怪物,在它没有反应过来前,一下两下,狠命地砸去,即使手臂脱力也没有停下,还是布兰温拉住了他。
“它已经死了。”他说,手掌轻轻摁在林霖的肩上,在对方卸力的刹那接过灭火器。
林霖额前的发又湿了一遍,他抬起眼皮,正好对上布兰温的眼睛,他的睫毛也是银色的,几乎融于皮肤,如同一线细细的月光,深绿的眸游走着纹路,神秘诡谲。
这就是蛇的眼睛,静静地匍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注视着你,无论何时,你如果靠近它,它就会一点点退回黑暗,却用眼睛引诱你,跟着它。
林霖错开眼神,往周围看了一圈,修女已经全部倒下了,特别是他砸的那只,头部稀碎,看不出一点原本的形状。
“比我想得容易一些。”他停顿一下,顺手捋了捋发,“现在呢,我们怎么回去。”
“它会崩塌的。”布兰温抬头看向车厢顶,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剥离,像一幅泛黄褪色的相片,最终漂成黑白而消失。
“有一样东西,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交给你。”
他再次注视向林霖,苍白的唇勾起,还是那个微妙的弧度,吐字平缓。
林霖想再看清楚点他的表情,瞳孔倒映出的画面却忽然扭曲变化。
“东岭路站到了。”
播报声在车厢内响起,青年靠在车厢内壁,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对自己身处的场景还有点反应不来,直到下车的人流撞过他的肩,他才惊醒似的跟着下了地铁。
林霖打完卡,坐上工位时脑子里还转着两句话。
一句来自怪物,“你不属于这里,孩子,加入我们,我们会帮助你的。”
一句来自布兰温,“有一样东西,希望下一次见面可以交给你。”
再加上追寻无果的卫衣男,一早上发生的事情让林霖觉着够呛,他打开电脑,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的状态。
幸好,泰林的工作够多,让他根本没空想别的。
午休时候,林霖摸上天台,点了一支烟,烟雾被风勾去,掠过扬起的发,尼古丁的气息滑入肺管,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他点开布兰温的头像,指尖在页面停留片刻又退出来。
比起社交的麻烦,他那点好奇心微不足道。
从天台下来,路过茶水间,乔伊探出脑袋朝他招手,林霖脚步一顿,还是过去了。
里头聚了五六个人,端咖啡的,倒水的都有,一派聊八卦的热闹气氛,林霖朝他们点头示意,倒了杯热水。
乔伊跟在他旁边,很新奇地分享,眉毛眼睛拧到了一块:“听说我们分公司要来一位新的总监。”
Windy抿了口咖啡,眨巴精致的眼睫毛,接腔,“真的,我一朋友在总公司上班,本来是要去总公司那儿,不知道怎么调到这儿,好像之前一直在国外,这是第一次进公司,我朋友圈还有照片。”
她在手机上敲了敲,摊在众人面前,两三个人围上去,凑过脑袋,惊讶询问,真的假的。
荆晖瞟了一眼,没明白这个八卦的意义在哪,“调人也不新奇吧。”
windy甜甜一笑,“要是这个新总监是老总的小女儿呢。”
跟扔了个炸弹似的,几人的表情瞬间更加来劲,乔伊似懂非懂,也凑得热乎。
林霖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他露出恰当的微笑作为回应,从几人的夹缝里溜出,重返工位。
下午五点,他准时离开公司,泰林算得人性,没有加班为荣的企业文化。
坐地铁前,林霖观察了四周,确定不存在任何奇怪的人才踏入,这次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他顺利抵达小区。
傍晚下了一小会雨,空气冷湿,林霖披着围巾,喉咙也阵阵的痒,或许和今天出了那两次汗有关。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预兆,他的老毛病要犯了。
林霖进了玄关,打开墙上的开关,脱下外衣,瘦长的影子在身后拖着,他走到客厅拿出药箱,除了退烧感冒的常见药物,里面还备着一款针对肺部疾病的药,和他在原本世界用的不同,但疗效大概相似,最开始他还是被一则信息通知去了医院取药。
和他一样,这个世界的“林霖”也有不太妙的身体状况。
吃过药,身体的异样还没有那么快消退,林霖咳嗽了会,接着做晚饭,洗澡,比平时早一些躺上床。
日记就放在床头,他翻过无事发生的几天,在今天的日期上重重描了一遍。
那本书又出现了,我不认为这是巧合,更觉得是一种信号。
布兰温出现了两次,他应当很特殊,他要给我的是什么。
地铁上的怪物说话了,我并不是很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
林霖的日记很不流畅,每句话他都会停一下,想起什么再添上去。
他的好奇心实在不强烈,一切的事情或许可以解释,或许他根本接触不到真相,但过程都会一样曲折,像一场亟待揭幕的戏剧,正因为窥见它的复杂和烂俗,林霖感到疲倦,连带那一点好奇也被消磨了。
布兰温和“他”的前尘往事,怪物出现的原因…这些问题都没能在脑海里停留太久,一个伏在案前的身影突兀地从记忆里浮出,占据了林霖大部分的思绪。
房间昏暗狭小,台灯的光被桌前男人的身体挡去大半,他低着头,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一直不停。
林霖坐在小床上,轻轻一动,廉价的床板就会咯吱咯吱地叫,不过这都引不来男人的目光。
他那么专注,身上的外套在清洗多次后呈现泛白的色泽,头发乱蓬蓬的,鼻梁上的眼镜偶尔因为脸部的油脂滑下,但马上会被他推回。
他好像还在说什么,但林霖不记得了,他靠在床板上,看向那扇小小的窗,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厚重的云层堆叠,黯淡笼罩了一切,还有他的眼睛。
他裹上被子,想着母亲的脸,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男人给他买了两个馒头,继续拉着他坐大巴,车厢拥挤闭塞,充斥各种气味和声音,林霖白着脸,在车窗旁坐下,立刻去推车窗,却没有推动。
男人伸出手,把车窗打开,一团新鲜的空气涌入,林霖探出半个脑袋,肺部的憋闷好了一些。
他用余光去看男人,对方又低下了头,在手里的本子上描描画画,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生气。
大巴启动了,像一个摇摇晃晃的缆车,行驶在乡间的路上,远山的轮廓升起又落下,楼房像胡乱摆放的积木,散落在各处,这次林霖吐了两回才到目的地。
男人带他去吃了顿饭,村庄里没什么店,唯一的餐馆店面很小,只端出两碗浮着油花的面条。
男人沉默地吃着,没有表情,仿佛进食只是需要,他并不能得到任何体验。
林霖也不说话,握着筷子,一根一根把面条送进胃里,男人看他两眼,招了招手,问店家又要来两个煎蛋,上来后,一股脑浸到林霖的面碗里。
“吃吧。”男人说话时声音有点艰涩,他们如同两个陌生人一般相对着吃面。
林霖咬着煎蛋,但嘴里什么味道也感受不到,他想问他们要去哪,他想知道为什么父亲会变成这样,他都问过了,却没有答案。
母亲停在了秋天,父亲的心也遗失了。
林霖吃到一半,不知怎的开始咳嗽,咳得很凶,脸色通红,男人放下筷子,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药,喂给他。
两天后,他们到达了最终的地点,一位亲戚的家里,他们迎接了两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林霖在饭后被领到房间午睡,男人在客厅和亲戚讲着话。
林霖从没见过这户人家,只是依着规矩称呼,一位是表姑,一位是表姑父,他们有一个儿子,比林霖大一岁,缠着他一起玩卡片。
林霖抿着唇,手里拿着卡片,意识却有点恍惚,一个小时后,当他再走出房间时,男人不见了。
属于林霖的行李被留在了这里,男人只带走了他的挎包。
林霖被寄养在了亲戚家里,或者说,遗弃。
从那以后,林霖很少再见到男人,他似乎只存在电话一端,偶尔的短暂的沉默的对话。
他一直在各地漂泊,一直在寻找,林霖不知道他在找什么。
林霖长大了,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男人最后见过林霖一次,他挎着包,脊背塌下去,头发花白了一半。
“你长大了。”他说。
林霖僵硬地点头,不知要和这位久别重逢的父亲聊点什么。
“吃点东西吧。”他只这样说。
男人摇头,“我来看你一眼,我还有事情。”说完,他拍了拍林霖的肩,穿过车流,消失在街的对面。
半个月后,他失踪的消息传到林霖这里,男人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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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乡村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