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怪物书 第5章 沉默忌日

林霖居住的小区是打翻一片老破小后新起的，由泰林科技承包，只供给员工。

小区不算大，七八幢楼，林霖那栋入住率最低，13层只有他一人。

从小区出来是一条繁忙的主干道，沿街都是店铺，去往地铁口时会经过一个公园，早晨是大爷大妈锻炼，傍晚是一堆孩子你追我赶。

公园里还立着几具铜像，不是装饰，是为了纪念一些有贡献的人物，孩子一旦好奇地手脚并用想要攀上铜像，立刻会有人把他们扒下，叮嘱道，“不能这样，不尊重。”

林霖过了两天平静日子，对这个世界了解越来越多，像一棵移栽的树在异地逐渐扎根，当然，所有的了解仅止于表面，怪物的身影销声匿迹，那个穿深色大衣的男人也没再出现，就好像他从来没说过那些暧昧的话语。

林霖被推回正常的世界，正常到他甚至有点诧异，有一种就这么结束了吗的荒诞感，他以为至少那些存在会再露出一些獠牙，直到把他扎穿。

然后，他成为下一个疯子。

从现在看，这个进度似乎被打断了，林霖走在人行道上，有自行车打着铃从他身旁擦过，高大的梧桐立在道路两侧，有风吹过，就打着圈落下两片金黄的叶，天空明净澄澈。

西林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浪漫的，像一名静坐的优雅女子，吸引着各地的旅客，他们走在街头巷尾，在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中截取美景。

今天的街道却沉默一些，林霖远远看见公园时，里面有了好些人，把公园塞得满满当当，不是大爷大妈，不是玩闹的小孩，他们来到一座铜像前，洁白的花束堆在底座周围，在秋季萧索的底色中，一切显得那样安静。

9月12日，国际物理学家阿迪纳的忌日，十五年前，她因突发的脑溢血在家中离世，年仅53。

对于物理学界，她是本世纪陨落的明星，再多的形容也无法概括她的天赋与敏锐。

而对于普罗大众，这个科学家更多展示的是她富有人性的一面。

阿迪纳出生m国，从贫民阶级一路走进世界学府，接着从事科研，仅十年便获得了无数项成就，在拥有了话语权和号召力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底层人民发声，并将自己的所得捐献。

不过，她的行为引来了许多人的不满，于是阿迪纳在二十年前来到西林，相继在许多高校任职，继续着科研，作出了惊人的贡献，在其意外离世后，西林市政府依照她的遗嘱将她的财产用于资助贫穷学子，也遵循她的要求没有设立墓地，只建立了铜像纪念这位伟大的女士。

每当忌日来临，便有许多受其施惠，或是曾经的学生自发来到铜像前进行悼念。

林霖从人群中穿过，今天没有下雨，气温稍稍回升，他把围巾拆下挎在手臂上，树叶筛过阳光，在地面落下细碎的光斑，他想着事，有点出神，左后忽然撞出一个人，碰上他的肩胛骨，把林霖撞得身体一偏，往前趔趄了一步。

他抬眼去找那个身影，对方已经到了几米之外，是个男人，留着寸头，穿了灰色卫衣和牛仔裤，脚步匆忙，手里提一个包，开着口，斜斜露出其中的东西。

视线触及手提包，林霖瞳孔一缩，后颈一阵刺骨的凉意，他扯开腿，大步追了上去。

公园里到处是捧着花的市民，还有人带了孩子来，林霖侧身在人群里穿梭，小心躲避着人，眼神始终锁定在提包男人身上。

对方的动作矫健，在人堆里七拐八拐，好几次林霖差点跟丢，横穿过公园，向下走了一道阶梯，眼前出现了另一处老旧的城区，街上没人，电线在头顶扯作一团，朝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停着两只麻雀，转瞬又被嘈杂的脚步声惊飞。

男人应该是察觉到林霖，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像一台坏了手刹的车横冲直撞，很快，身影顺着一个拐角窜进巷子。

林霖丢失了目标，紧赶两步要追上去，他今天的穿着并不适合奔跑，但速度一点不慢，衬衫扣子扯开了几颗，切尔西靴踩在地面发出冷硬的磕碰声。

碎发被汗打湿，林霖转过拐角，不想迎面碰上一个人，他没刹住，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林霖以为是刚刚的卫衣男，下意识提起拳头作出自卫的反应，却被对方轻飘飘地卸下了，他这才仔细看了眼前的人。

男人依旧是一件及膝的长大衣，银灰的发被风打成一缕一缕，微微乱，鼻梁高挺，唇色很淡，眉眼间透着可见的疲倦，他没有对林霖的无礼表示谴责，只是弯着唇，眼神让人窥探不出什么。

林霖皱眉，他往布兰温身后看去，狭长潮湿的巷弄里倚着杂物，没有半点人影，他不觉得布兰温是因为巧合出现在这里。

“你有看见一个人吗？”林霖心平气和地问，高强度的奔跑过后，他还没顺过气，胸口起伏急促。

“人？”布兰温用了疑问的语气，他看着林霖，语速放得很缓，“抱歉，除了你，我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撞鬼了，一次还是两只。

林霖不动声色把布兰温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但鉴于对方帮过他，目前没有展现任何敌意，他没有露出审视的目光，也不打算追问男人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我刚刚看见一个人，穿灰色上衣，提着包，包里有一本书，”林霖停顿了一下，“那是我倒霉的开始，书很奇怪，如果你们发现了要谨慎。”

他没有隐瞒这个信息，林霖不傻，布兰温能够精准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又在此时“偶遇”，他所知道的一定更多。

林霖只是有点烦躁，事情反正是没完没了了，但他什么也不知道，就像在迷雾里摸索前行，谁清楚下一步会不会就踩进坑里。

他无意识捻了捻手指，很想点上一根烟，但这里还有别人在，他克制住了，随后摸向口袋想用备着的纸巾擦汗，一摁，发现口袋是空的，大约是刚刚跑的时候掉了出去。

林霖的眉又沉了两分，一只手忽然伸在眼前，宽大修长，手背青筋虬结，皮肤惨白，看不出一点属于人类的纹理，手指挟着一包纸巾。

林霖撩起眼皮，他说完那番话后并没有观察布兰温的反应，他似乎并不惊讶，或者是掩饰得很好，深绿的眼在阳光里少了几分阴冷，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既不让人觉得过份亲密，无所适从，又不显得冷淡。

林霖居然从他脸上咂摸出了点自己平时的模样，他应付一些非必要不可的人际关系时也就这样。

“谢谢。”他接过纸巾，抽了一张，将剩余还了回去，顺便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迟到是避免不了了。

汗水洇湿纸巾，林霖感到自己体温逐渐降了下去，又看向布兰温，他们站在巷口，像两个叙旧的朋友，可事实上，他半点不了解面前的这个人，甚至搞不清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这让林霖很难以找到合适的相处模板套在两人之间。

朋友，不对，陌生人，也不是。

既然没有，就创造一个。

林霖拿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礼貌地问，“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如果再发生异常事件，或许我可以通知你们。”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好到似乎没脾气，从小到大，有无数人称赞过他这点，其实林霖自己意识不到，他不过是不想在人际上多出什么麻烦，他并不像自己表现出的那样。

比如现在，他想的其实是异常事件里就包括布兰温，与其等着对方像女鬼一样出没，倒不如自己先做点什么。

闻言，布兰温的眼睛呈现微妙的弯度，他从大衣口袋取出手机，语气里有明显的愉悦，“好，如果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

片刻，林霖看着手机上的好友信息，布兰温的昵称简单，取了后两字，兰温，头像是一支点燃的烟，夹着烟的手指只占据了很小的部分，背景一片黑暗。

这些都不重要，他诧异的是右上的标志，一个红心，它代表的是你曾经添加过这位好友。

还真是有故事。

林霖把手机收起，对方不讲，他就不问，对方讲了，他就不听，处理感情纠葛不是他的长项，但装傻他还行，再说，布兰温似乎比他更适应现在的状态。

“我先走了。”

他偏过身，阳光在青年的发梢脸侧镀上一层浅金的光晕，连眼睫的末端都迸出星子般的碎光，他慢慢地眨了下眼，“如果你有那本书的消息，希望可以告诉我，”

好像想到什么，他又补充，“要是保密的话，就不用了。”说罢，转身离开，没有一点犹豫。

布兰温定定望着他的背影，看他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原本斑驳老旧的墙面空间忽然扭曲，一个人凭空从墙面落下，手里还提着一个。

鸮弯着腰，他总是这幅站不直的模样，身体也是单薄的瘦弱，过长的发盖住眼睛，缝隙里隐约可见两只深潭似的眸，他把卫衣男放下。

“晕过去了。”他说，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