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林霖听见一阵细碎的脆响,来自他的脑子内部,像是什么在裂开,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点。
青年缓慢地转动眼球,他眼里的世界彻底变了样,青苔爬上墙壁,混浊幽绿的水漫至他的鞋底,原本热闹的市集沉寂下来,再没有一人。
不光如此,林霖能清楚地感到他现在视角的怪异,周遭的空间被扭曲,墙壁似远而近,圆弧般弯起,地面下陷,所有这一切折射出一种虚晃迷离的梦境之感。
他眯起眼睛,没有因为突变而慌乱,而是尽力去判断目前的情况,这样的情形他在那次地铁上经历过,不过现在显然比之前严重得多。
他尝试往前走了一步,空间距离的误差和变形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眩晕,像是行走在波涛起伏的海面,没有任何实地所能提供的安全感。
但他还是在前进,感官搅混在一块,林霖觉得自己不像是在一个空间里行走,而是在什么凝胶状的实质里艰难地移动,忽然间,他呼吸到一股气息,不是什么气味儿,而是一种潮味儿,如同打湿的瓷砖地面,隐秘角落里的霉斑,以及若有若无的鱼腥等所有混合蒸发出的霉臭。
对此他不陌生,今天他就在散发着这种气味的空间里呆了一上午。
林霖把视线往上移了移,看见大海水族店的灯牌,店里还是那些鱼缸,他走进去,鱼缸里的鱼都凑过来看他,鱼没有眼睑,意味着它们的注视是无间断的。
林霖顶着它们的目光,没有所谓,李大海坐在板凳上靠着鱼缸,捣鼓手上的东西,一味低头。
林霖看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这感觉很奇妙,他已经不大能感知到身上各部分的存在。
比如现在他在移动,但这好像又不是双腿所带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在移动,并且一切正朝着他预想的方向而去。
接着,他找到了鱼缸,它似乎比林霖第一次见到它时大了很多,几乎延伸成了一面墙,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它的存在。
其他的一切都在疯狂地后退,李大海,水族店,包括他的记忆,情感,过去,全部消弭成了虚无。
林霖面对着鱼缸,周围先是安静,然后响起了切切察察的声音,像一群人正在低声耳语,又像是尖利狰狞的笑声,夹杂着两下敲击玻璃窗子的动静。
他很想去理解这声音里的含义,可惜语言的发明者可能和他隔了一个星系那样遥远,林霖最后只把它归为一种召唤,一种莫名的召唤,催促着他靠近再靠近。
他注视着墨绿涌动的水流,探出自己的一部分。
就在这当口,林霖所能感知到的空间范围里突兀地出现了其他生物,确切说,是在那个生物察觉到他后,林霖才发现他。
老人睁圆了眼,面色惊骇到僵硬,喉间嗬嗬地响,如同破了洞的老式鼓风机,他摇动轮椅,疯狂地想逃离,即使双手因慌乱的动作而被划得鲜血淋漓。
林霖看着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回忆起他正处在一个名为“大海水族店”的空间,老人和他说过一句话,“不要看它。”
李大海进来了,他先是惊讶地冲向李山,但在迈出两步后,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像是感觉到什么,渐渐地静止。
李山好像在喊什么,他恍若未闻,脊柱偏转带动他的脑袋,李大海看向了林霖的方位,面部石化一般。
林霖微微一笑,他终于搞清了李山话的“它”是谁,他望着李大海,遵从本能的好奇心,像是剥橘子一样打开了李大海的记忆。
七岁,他因为意外被卷入海中,画面的是遮天蔽日的蓝,一串气泡浮上海面然后炸裂。
李大海没有死,但在之后他疯狂迷恋上了鱼类,母亲因工作常常缺席他的生活,父亲沉默的个性也不会去干涉他的爱好,他顺利在成年后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水族店。
转折在他的母亲王晓燕退休以后,她莫名地开始畏惧黑暗,无论怎样的治疗询问都无法找出病因,她越来越神经质,甚至间接使得李大海的婚姻终结。
李大海不怨恨她,或许他曾经怨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母亲执意选择孤儿院的工作,宁愿对那些孩子体贴入微,也要忽视他。
但现在他不会这样认为了,他爱他的母亲,因为她看起来越来越像一条鱼,他喜爱的鱼。
她不会因为疾病死亡的,李大海会把她养在鱼缸里,他的大脑就是最完美的鱼缸,他还为父亲准备了空间,只要他也从人类的壳里孵化,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大脑是鱼缸,这不是一个抽象的比喻,在林霖的视角里,透过李大海的血肉骨骼,原本盛放脑器官的空间,此时就是一个十分称职的鱼缸,装满了水,还有一尾鱼。
鱼看见了林霖,殷切地靠过来,贴上了李大海的颅骨,与此同时,林霖身后的鱼缸壁也贴上了一张发白肿胀的面孔。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一字一顿地说,“你找到我了,就像当时只有我发现你一样。”
林霖的意识轰得炸了一声,巨大的痛苦一寸寸碾过他的身体,一些零碎而陌生的画面纷至沓来,像是高速炸裂的玻璃渣子从他的视野里飞过,眼球徒劳地震颤移动,却只捕捉了唯一的画面。
那属于一个奇怪的符号,三角正立,一个半圆与底齐平。
林霖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忽然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包括他自己。
“我”是什么?
“我”是什么?
…
什么是“我”?
意识迷失的最后一秒,林霖的双手好像摸到了什么,他曲起手指在那上面摸索了一下,有韧性而柔软,带有温度,某些区域微微粗糙。
这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人类社会的一切认知瞬间回到林霖的大脑,他像是接触到了这令人头晕目眩的世界里唯一的真实,双手不自觉顺着对方的手掌继续向上,对方似乎也默许了他无礼的行为。
林霖摸到对方的手腕,然后是衣袖,其他的感官也在此时逐渐恢复,他眨了眨眼睛,听见一声克制的闷笑,完全不陌生,好像他已经听了千八百次。
林霖抬起头,语气确定,“布兰温。”
布兰温半跪在他面前,下颔微微往里收起,低着头,他的头发应当是理过,整齐地向后梳起,只有两缕银灰落在眉眼前,像一位精心赶赴约会的年轻绅士。
林霖和他专注的眼神对了一秒就错开了,痛苦的后遗症还没消失,有温热的液体从鼻间淌下,他伸手随意地擦了一把,毫不客气抓着布兰温的手站了起来,转头观察四周。
这里不是水族店,像是一片草原。
天空朦胧,低垂的雾气紧贴着草地,山峦起伏的线条延伸向视野之外。
冷湿的温度渗入衣料,林霖打了个寒颤,不止为这温度,更为脚下怪异的触感。
肉眼来看,这是一片丰茂的草场,绿草无风自动,懒懒地舒展着,如果更细致些,林霖可以看见其上挂着的晶莹露珠,能进一步联想到孕育它们的松软土壤。
但在触感上的回馈却并不是这样,林霖更像是站在了一块平整至极的水泥地面,感受不到一点凸起和颗粒感,似乎他脚下的草地被压缩成了2D。
林霖认真地思考问题是在他身上,还是这个诡异的空间,他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布兰温,对男人的存在也产生了怀疑。
毕竟之前他就误入过一段关于布兰温的记忆。
在林霖打量周围时,布兰温就站起了身,他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追着林霖的一举一动,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深绿的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林霖的目光下移,在布兰温的右手上找见了那枚戒指。
戒指的线条简约古朴,铂金的戒身,嵌着一颗不规则的淡蓝宝石,也许是蓝钻,或者其他,林霖对此并不了解,他看着戒指,想到了布兰温的眼泪和戒指在手心灼热的刺痛。
“你是真实的吗?”林霖问,他站得笔直,平静地回应布兰温的眼神。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林。”布兰温回答,嗓音令人莫名地安定。
林霖认真地端详他,思考了片刻,“那么这里是?”
“一个山洞。”布兰温弯了下唇,但这笑不代表愉悦,很快淡了下去,“你找到了洞口,我只是找到了你。”
林霖知道这是个比喻,有些事情用语言解释繁琐冗长,一个或许不是那么切确的比喻反而更有利于他最快理解目前的处境,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至于布兰温是如何找到他,以及为什么会存在这个空间都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他只想知道怎么离开。
布兰温似乎读懂了他的想法,继续道,“山洞不能原路折返,我们得寻找另一个洞口,现在还不到时间。”
“这里不会有危险?”林霖又想咳嗽了,他皱眉把疼痛压下,注视着布兰温,男人似乎一点不为先下的处境担忧,皮肤苍白,眼稍稍垂着,线条意外的柔和,立在诡谲的背景中如同一滴水汇入河流,格外融洽,很难让人不疑心他是否只是某种披着人皮的异形。
林霖忽然很想伸手扯一扯他的脸皮,看他还能不能维持这样的游刃有余。
布兰温:林,你看见我怎么流鼻血了(羞涩)
林霖:我把鼻血抹你袖子上了(故作冷漠)
布兰温:好的,我会珍藏的(羞涩)
林霖:!!?
断更了十几天,虽然无人在意,暑假一定多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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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