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怪物书 第13章 巨骨舌鱼

离午饭的时间还早，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店里客人逐渐多起来，李大海让他出去转转，怕他呆久了无聊。

但林霖坚持要留下帮点忙，李大海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撵到了后面，去陪着李山，不肯让他真的干活。

“帮我看着老头子就成，要喝水啥的给他倒一杯。”李大海说完，擦了擦手招呼客人去了。

李山歪在轮椅上，眼睛阖着，像是睡着了。林霖握着手机，听见外面隐约的喧嚣声，水族店在菜场里，热闹是肯定的，只是那些声音传进这里时被一层层削弱了，变为朦胧低沉的背景音，抵消不了这处空间的湿冷。

他看着角落里的鱼缸，从椅子上站起，缓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瓷砖地面倒映出他的身体，像一道鬼影般滑了过去。

越接近，林霖的眉蹙得越深，巨型鱼缸里的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实在不像是养了什么活物，在他距离鱼缸只有一步之遥时，身后的李山猝然咳嗽起来，嘴里念着要喝水。

林霖回过身，暂时从鱼缸前离开，快步过去倒了杯温水，递到李山手里，看他颤颤巍巍地喝了两口，再接过来。

李山的眼睛很混沌，他起先没有看林霖，等缓了缓神，两只眼睛才转过来，但林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老人的眼里找不到重点，像一块被污染的结晶。

“儿子…”他说，声音轻得如同一缕烟。

林霖没有反驳，他蹲在轮椅前，想知道老人要说什么。

李山的嘴唇蠕动着，却迟迟没有说出下一句，他伸出手，手指颤抖着，林霖看见，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握住了老人枯槁的手心。

“不要看它。”李山艰难地低下头说。

这四个字犹如巨大的石块砸进林霖的脑海，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眩晕，不要看“它”，“它”是谁，鱼缸里的东西，还是其他？

林霖的五官冻住，他很想发问，但李山没有给他机会，老人说完，脑袋一斜，眼皮再次合上。

林霖起身，转头注视着鱼缸，有一种想不顾一切冲上前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的冲动，正是这时，李大海走进来了，手里提了两个烧饼，还在塑料袋里噌噌冒着热气。

见到林霖盯着鱼缸，他的神态自然，没有半点异样，走过来，把饼放到桌上，说：“那里养的是巨骨舌鱼，我养了六年，你想看，晚点我喂它，你就看得见了。我买了两个饼，你先吃点，中午我订个餐，你吃辣吗？”

这话说得寻常，林霖记下了鱼的名字，回答：“可以吃辣。”，又问，“那是什么鱼，很大吗？”

李大海抬手在脑袋顶上盘了盘，把稀疏的发揉得东歪西倒，呵呵地笑了两声，“可不是，这鱼本来就大，我又养得好，等着，一会得吓你一跳。”

话落，又匆匆地到外头店面去了。

林霖坐下，也不再去打鱼缸的主意，他咬了两口烧饼，看着鱼缸的水面，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似乎有什么轻轻触了下水面，泛起极不明显的波纹，他看得出神，手机忽然振动，几条信息弹出来。

【魏揽：睡迟了。】

【魏揽：你先在那边，有事联系。】

男人靠着墙敲完消息，把手机扔回兜里，他剃干净胡子，换了一身行头，缎面的衬衫散发金钱的气息，他扯开最顶上两粒纽扣，又选了一件深棕的风衣，最后对镜子抓了抓头发，原本的颓唐霎时转为惹眼而不使人生厌的风流，似乎该出现在哪个酒吧的夜场，手里转着酒，却不轻易与人暧昧。

魏揽走到地下车库，跨上驾驶座，在手机导航里输入了“育才小学”

八点半，正是小学门口热闹的时候，家长领着孩子，有的书包颠一颠，短腿一倒腾就进去，也有哭闹的，总之都是要被无情的推入校园，小摊主大声吆喝，站着等吃的却多半是嘴馋的家长。

魏揽把车停在附近，提前一小时就到了门口，看着人一点点多起来，不过他要等的人还没出现。

江小瑛牵着女儿从人群里挤过，见快到了校门，她又忍不住侧过头去叮嘱：“宁宁，一定答应妈妈，别的小朋友可以喂鱼看鱼，但是我们不要过去好吗？”

被牵着的小女孩表情有点低落，但还是认真地点头，两个漂亮的小辫都荡起来，“我知道了，妈妈，我不会和鱼玩的。”

江小瑛蹲下身，她微微皱着眉，显然很有心事，但还是勉强露出了笑，眼神温柔，伸手在女儿脸上捏了捏，“你听妈妈的话，妈妈回去就给你做好吃的。”

“好！”女孩儿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她朝着校门跑去，还不忘回头挥挥手。

江小瑛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浑身一阵无力，怎么班级里养的偏偏是鱼，为什么不能是其他的什么，随它什么也好，只要和鱼不相干。

明明已经避开了那么多，不过她也明白这要求有些无理取闹，各班里养的班级小宠早就定下了，这个班级没有，难道其余班级就没有吗？

如果往更好的方向想呢，或许她的恐惧根本就没有依据，一切只是她的臆想，接触鱼并不会给她的女儿带来什么厄运。

江小瑛在原地僵了一会，等她想站起来，腿脚却一阵地不听使唤，踉跄了下要跌倒，一只手恰时扶住她，又绅士地撤开。

江小瑛站稳了，转头一看，是个模样打扮都很好的男人，扎在家长堆里格外显眼，几乎到了突兀的程度。

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说了声谢谢，就要离开。

魏揽没有拦她，只是在她错身走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江小瑛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转过身，抓着挎包带子的手紧了又松。

“聊一会儿吧。”魏揽看向对面的咖啡馆，唇略略一勾，并不轻浮。

也许是考虑到林霖，李大海提前了午饭的时间，他打电话和相熟的店订了餐，暂时拉下卷帘门。

不过在吃饭前，李大海从冰箱里取出了一筐鱼，每一条都是巴掌大小，他把鱼搬到鱼缸前，鱼缸不矮，还得踩个板凳才能够到顶。

看来是要喂鱼了，林霖跟上去看，又若有所感地扭过头看了一眼李山，老人睁开了眼，但哪里也没有看，只是低头拨弄着手指。

“看着。”李大海朝林霖笑，拿出一条鱼攥在手里，一半没入水里，手腕上下翻动模拟鱼游动的状态。

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波纹，鱼缸里的绿仿佛化作流动的实质，骤然，一声巨响炸开，有什么探了出来，又迅速沉下，再看李大海，他手上的鱼没了，一圈腥红的水像雾一样浮上来。

林霖看得认真，但也没有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画面，这眼睛没有他想得好用，不过可以确认的是那里面养的确实是鱼，巨骨舌鱼，淡水鱼里体型最大的品种之一，平均长度在1.8到2.4米，力量完全可以碾压一个成年男性。

可能他惊讶的表情做得到位，李大海来来回回又表演几次，直到一筐的鱼都喂了干净，然后洗了手才在桌边坐下，午餐是几样现炒的菜，卖相不错，另外还有一份鲜肉粥是给李山准备的。

李大海给林霖盛了饭，让他先吃，自己端了粥去喂李山。

林霖没有动筷子，他看着李大海，老人吃饭慢又显得邋遢，但他的动作很耐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时不时抽了纸去擦。

“你现在是在哪儿工作？”李大海问。

“西林，在公司上班。”林霖照实回，但隐去了一些信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李大海问了些他的近况，林霖有意引导话题，状似不经意提及李大海的家庭。

闻言，李大海动作一顿，神色闪过黯然，不过马上他便调整好了心情，很是轻松地说：“结过，离了。有个女儿，她妈妈在照顾。”

简短的两句话，和林霖得到的信息一致，见对方没有深谈的意思，他也没有再问，只在心里留下了浅浅的疑窦。

再加上李山先前那句意味不明的话语，林霖无法忽视这户人家的怪异。

但目前为止，他没有更明确的方向。

午饭结束，林霖离开时特意说，他这次要在金茂待两天，鱼等他要走那天再来取，另外这次来得仓促没有带点东西，下次一起补上，如果可以，他还想去看望一眼院长。

李大海感概他有心，乐呵呵送了他出来。

午后的菜市场人少了许多，店家或是刷着视频，或是趴着休息，空气中弥漫安逸昏沉的气息。

林霖走到一处角落，打开手机，对话框里是魏揽发来的一段音频，有十多分钟，听声音，一个是魏揽，另外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透着疲惫和不安。

林霖脑海里立刻冒出一个名字，江小瑛，李大海的前妻。

魏揽去找她了。

林霖有点惊讶，昨天的交谈不足以在他们之间建立什么牢靠的联系，至少在他单方面看来是这样。

不过魏揽似乎十分相信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点，他很执着他失去的那段记忆。

林霖抽出烟，视线漫不经心落在某处，不过，找回记忆之后呢，以他的经验来看，即使拥有完整的记忆，还是如同行走在迷雾里。

安静的环境中，手机播放出的声音愈发清晰。

一段长久的沉默后，女人沉重地呼吸两声，像是做了决定，开始了自白。

“这件事情得从我结婚那一年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