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不好看的古言 第31章 第 31 章

“纪弦竟然来了？不是说容公大发脾气，把他赶出家门了吗？”

“冬猎这么有趣的事，第一公子怎么可能缺席。”

人群之中，一男子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目若星辰，清风温柔地笼罩着他，落花绕着他缱绻流连地飞舞，他迈一步，素衣之上云锦纹流动，如同踩着清风祥云，飘然而至。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男子身如芝兰玉树，仙姿风华，仿若无意间坠入凡间的仙人，下一刻就要乘风羽化飞升，登仙而去。

如此风采，无愧于当世第一公子之名。人们议论纷纷的纪弦，此刻却淡然随和，一点也不像众人口中被父亲扫地出门的人物。

仿佛万般落魄，落到这人身上都能被轻描淡写地化解，因此才能永远漫无忧愁，肆意洒脱。

无需言语，众人便簇拥而去，众星拱月般围绕着纪弦，与他交谈，与他共饮。

原是谪仙人，缘何落凡尘？

外面开始飘雪，琼玉碎花从铅灰色的云层坠落，簌簌零落，悠悠扬扬，无声而盛大。一片素白色遮盖了远山近树，堆砌在无遮挡的石板上。

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今年的雪落得格外早。

瑞雪兆丰年，这场冬猎伴着雪，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男儿们点起火把，翻身上马。

冬猎的发起人孙涵一夹马腹，拉动缰绳，一马当先带领众人前往郊外。

马车拉着前来观看男儿们英姿的女眷，踢踏踢踏，不疾不徐跟着纵马的大群人，慢慢便落了一段距离。

因为下雪，天色有些黑。

“夫人，冷吗？”一脸温顺的丫鬟细声细气问范云眉。

范云眉摇头道：“车里有暖炉并不冷。”她望向窗外，面有忧色，“今年的雪下得好早……”

她看到遥远的前方，她的丈夫孙涵的身影已经变成天边一个小小的黑点，他跑得那样快，那样快活。

这一年，他受封从六品官位，又娶到范家嫡支的女儿，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春风得意马蹄疾。

孙涵只觉得神清气爽，过去二十年，他从未如此自在过，仿佛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四肢百骸都是活力。

这次冬猎，他定要夺得头筹，然后带着战利品来到娇妻面前博美人一笑。

众人点燃篝火，在郊外扎起营地，下了雪，往来不便，今晚是注定要在野外住一宿了。

女眷们在天黑前就要赶回去，免得这群娇惯的女子们住不惯，一夜难眠，况且在野外露宿，也不安全。

范云眉从未张罗过野营活动，但她本就办事能力一流，一番布置，其余几位跟来的夫人就都听着她指挥，铺被褥，打扫场地，有条不紊。

杨娇也跟来了，给自家丈夫介绍说：“这就是我常说的云眉妹子，怎样？”

范云眉忙活着，耳朵却灵敏，四下人在说什么都能听见，发觉杨娇在说自己，扬声娇嗔道：“娇儿姐不帮忙招呼丫鬟们干活便罢了，还在那边议论云眉是什么事？”

怀凌见那新夫人果然面容娇美，又贤惠能干。孙、范两家都和相府交好，他便点点头道：“久闻孙夫人聪慧灵敏。”

范云眉不由一怔，才反应过来，笑着顺着他的话寒暄一番。

孙夫人，不知不觉周围的人都开始这么称呼她，她到现在还有些不习惯。嬷嬷告诉她，姑娘们刚嫁人都是百般不习惯的，姑娘呢，又是家中娇惯长大的，没上过“新娘子课”，不适应是必然的，让她放宽心。

孙范两家是世交，孙家待她极好，仿佛亲生女儿一般。

范云眉倒是听说过，有些刻薄的婆婆对媳妇百般刁难，那嫁过去的女郎着实凄惨，后半生都要被婆婆挑三拣四，若是再惨一些，丈夫和婆婆一条心，娘家又势弱，那就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直恨不得死了算了。到时候有了孩子，却要为孩子考虑，连死也不敢想。

她生得好，父母挑的夫婿也好，孙涵一表人才，又待她温柔体贴，上面这几条一条没占，按道理，这桩婚事堪称完美，可她仍然很不快活。

孙涵对她一见钟情，但范云眉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喜欢孙涵这般的男子，只能相敬如宾，应付了事。

妻子该做的事，她哪一样都做得很好，孙家人都很喜欢她。

如果说这就是女子的命运，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个不认识也不爱的人，度过余生，那她也没法反抗。

范云眉能够理解，也愿意认命，只是心中始终不快。

她带着心事，和怀相的长房长孙寒暄，仍是滴水不漏，完美无可挑剔。

“我去那边看看！”她忽然看见堂哥范荐在被人起哄灌酒，道声歉，赶过去替范荐解围。

她赶到时，看见纪弦恰巧在范荐边上，虽然早前已经多次见过这位第一公子，但他周身气度实在让人无法忽视，范云眉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涵兄，你夫人来了！”那群喝酒助兴的人见范云眉来了，都嬉笑起来，去推搡孙涵起哄。

孙涵道：“夫人当心，地上堆着柴火，莫要绊着！”

“涵兄真是爱惜夫人啊！夫人貌美如花，郎才女貌，恭喜涵兄娶得如此美娇妻，不如涵兄再来一杯？”

起哄的人又把注意力转到孙涵身上，孙涵倒也痛快，仰头饮尽，亮了亮杯底。

“涵兄爽快！”

孙涵爽快了，这火力就又转回范荐身上，范荐满脸苦笑，自陈：发了毒誓不再喝酒！

众人就道：“雪中猎虎，马上疾驰，风最冻人，光靠火把驱寒可不够，阿荐还是来一杯暖暖身子吧！”

一群人起哄，范荐发愁不已。

范云眉便道：“大家莫要为难我堂哥了，他沾酒就倒，不如由妾代堂哥干了这一杯，大家意下如何？”

她暴露范荐沾酒就倒的毛病，既是暗示众人不要再灌酒，也因为话里带了玩笑的意味，没直接责怪，让众人听了没那么刺耳，最后又说自己代为喝了这一杯，这样的豪爽，让这群刚喝了酒的男儿听了十分舒服，也乐意踩着台阶下，卖她一个面子。

范荐感激地看着自家这个冰雪聪明的堂妹。

众人本不想为难一个女子，就说让孙涵替她喝了这一杯，范云眉却爽快，将酒一仰而尽。

男儿们刮目相看，连连赞叹孙夫人真乃女中豪杰。

“女子自然也是能喝酒的，只是比不上诸位海量！”

她豪爽而不失矜持的态度，显然博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好感，孙涵满目骄傲，充满爱意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停驻在她身上。

范云眉道：“诸位尽兴，此次人手紧缺，妾便先退下了。”

孙涵道：“云眉还回去忙？这酒烈，你过会若是头晕，便上马车睡一会，不必劳心营地的事，都交给丫鬟们做也不差的。”

他真的很体贴，范云眉有些感动，轻笑道：“夫君说的是。”

范云眉走后，人群中气氛越发火热起来，焦点轮流转，终于转到了第一公子纪弦身上。

彼时纪弦已然微醺，转了转手中酒杯，对着细雪天光，轻吟慢诵一首五言绝句。众人登时喝彩一片。

回到温暖的马车里，范云眉撩开车帘，发觉那群人依然聊得火热，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对比一下，自己这边着实寂寥落寞，不由伤感。

若她并非女儿身……

范云眉不愿再想下去，就问丫鬟们，那边男人们在聊什么？

丫鬟们说：“听说是以“雪猎”为主题，开始斗诗了。不知道这次那位第一公子又会吟出什么样的绝句？”

“夫人看！纪公子似乎在看这里呢！”丫鬟们春光满面地说。

那样以为俊美无俦，宛如谪仙般的人物，是多少女儿春闺梦中人呢？

飞扬的风雪之间，比雪更飘逸清冷的白衣是那么醒目，女郎们窃窃私语，话题中心也是他。

范云眉道：“少嘴碎瞎说，也不知道避嫌。”她已经嫁人了，这会子说纪弦在看她坐的马车，不是招人闲话吗？没什么也说出什么来了！

范云眉的贴身丫鬟和她熟悉，知道她最怕流言蜚语，立刻体贴地为她转移话题，道：“夫人原先在府中也爱作诗，这会无聊，要不要也加入进去？”

其他丫鬟听了，立刻雀跃起来：“夫人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寻常女子连字也不识，哪里会作诗呢？夫人来作一首诗吧！”

说这些话的都是买来的粗使丫鬟，难免有些鄙陋，范孙两府的世奴是看不过她们这般没见识的劲儿的，但所有人都很期待范云眉也作一首诗。

好奇心，人皆有之。

范云眉很是不耐，“那是男人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何必掺和呢？比起这个，柴火都备好了吗？”

丫鬟们被她一批评，也不敢偷懒，都作鸟兽散，赶忙去干活了。

范云眉也放下车帘，倚着软塌，在涌上醉意和困意中迷茫地思索。

——究竟她说错了什么，才让那位风雅的第一公子投来了探究的视线？

是哪一句呢……

已经嫁了人，更应该说话小心，不应该落人话柄才是……

思索着，思索着，而后在温暖的马车中，范云眉沉沉睡去。

马车缓缓载着沉睡的美人离开，天色渐渐晚了，女眷们该回去了。

杨娇和丈夫依依惜别，相拥片刻才分开。

“早些回来，狩猎时多多当心，莫要冒险！”杨娇不舍地说。

怀凌哄了她好一会，她仍然放心不下。

“娇儿别怕，咱们小时候多深的雪没见着？那时候闹雪灾，我还不是一样在外面玩雪，上山砍柴？小时候不怕，长大还能被雪埋了不成？”

小时候家里仆人不够，抱着物尽其用的想法，杨大厨没少让他和为数不多的年轻家仆一起上山伐薪，若没有那些柴火，家中的女眷、老奴怎么熬过那冷到刻骨的冬天？

因为是在平民百姓家长大，论野外生存能力，这一群出身高贵的男儿里兴许还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怀凌的。

“你应该忧心别人，叮嘱我照顾好他们。”怀凌开玩笑说。

杨娇被他逗笑了，这才上了马车走了，下了雪，路不好走，女眷正午走也要到傍晚才能赶回去。

下午，雪更大了，地上堆满了纯白的雪，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有虎啸声！”

众人侧耳倾听，果然听得远远有大虎的吼声，似乎就在旁边的林子里。

男儿们拿起弓箭，各自的侍从举着火把紧随着主人冲进林中。

马蹄落在雪地泥土上，没发出声响。

好家伙！终于把小纪解封了！

2021.3.15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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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