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不好看的古言 第30章 第 30 章

南方秋季短暂，很快便到了初冬。

出城游玩的几个贵姓少年带来消息，说在城郊发现了猛虎，正好许久没有什么大型活动了，皇城的男儿商定举行一场冬猎。下至十几岁少年，上至四十几岁的壮年男儿都踊跃参加，纪弦、怀凌等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皇帝闻讯，顺水推舟给朝庭官员们放了个一天的假，让年轻人们也能参加到久违的冬猎里。

年轻人都去参加冬猎了，怀相总算难得清闲，回府休憩。

“赵氏可回来了？”他问怀礼。

怀礼恭敬应声：“已经回来了，与儿和她在赵家小住了几日，看气色不错。”

怀相颔首，缓慢靠在榻上，怀礼连忙上前帮父亲脱下靴子，盖上毯子。

“等会让赵氏来一趟。”怀相闭着眼吩咐道，“赵家最近有什么大事么？”

略一思索，怀礼还真想到一件。他事无巨细告知怀相：”赵旭从晋城带回来世交辛家的一个少年，名叫辛融，近日在皇城声名鹊起，据说年纪轻轻，医术已不容小觑，将许多皇城的名医都比了下去。”

怀相微微睁开眼，沉吟道：“辛家，随军大夫出身的？”

“正是，辛氏原本在军中擅长治疗跌打外伤，这几代在民间行医，熟悉民间土方，与祖上传下的外伤疗法结合，医术十分精妙。”怀礼答道。

怀相道：“这是托孤赵家。”

否则为何只带回一个少年呢？辛家世代隐居，跟着赵家，便是入世了。

赵家……想到这个正逐步重拾辉煌的世家，怀相下意识皱眉道：“这少年可曾看过与儿的病？”

怀礼面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很快又压下，试探着说道：“看过……他很有自信，说一年之内，定能给出治疗方案。”

怀相不喜赵家，这是明摆着的事，怀礼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气，在未能判断出怀相态度前，他习惯于先隐藏自己的想法，尽量客观地描述。

怀相却是点了点头，没表态，反是重重咳了咳。

怀礼问：“父亲身体可有不适，那少年辛融正在府里，儿子可以将他喊来。”这冬天眼看要来了，怀相再厉害也是**凡胎，年纪到了，冬天总是很不好捱过去的。偏偏皇帝一时半会还离不开怀相，怀相又时刻心系着皇帝，不肯告老退休，就这么僵持着。

“无妨。”怀相咳了一会，怀礼帮着他捶背，好一会才缓过来。

“把赵氏叫来。”

这一关终究逃不过，赵氏自作主张回娘家久住，还把怀与一起拐了去，怀相到底是要发难的。

采歌来的路上，那些丫鬟仆役知道是怀相亲自喊的人，都噤若寒蝉，瑟缩害怕，又带点好奇地看她。

她倒是平静，进门盈盈一礼，恭敬道：“祖君。”

怀相没让她坐，她就只能站着，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吹起她的红裙。

他抬眼打量着这个艳丽逼人的女子，单论人，除去主意太大，这女子倒是让人挑不出错的。懂礼貌又冰雪聪明，得她帮衬，怀与的未来定能少走很多弯路。

可就是主意太大，太不好掌控，才让怀相始终心怀芥蒂。

若她只是个花瓶，像杨氏那样愚笨，怀相都不会这样忍不住操心。

怀相不喜欢赵家如今家主赵旭的风格，他为了重振家族，什么都可以舍弃。

寻常人看不出来，怀相怎么不懂？真是赵氏太聪明，让所有人都知道赵家出了天才女童吗？这世上真的只有一个赵氏三岁成诗？不过女子很难以才名传世罢了。夕夫人同样冰雪聪明，可出阁前也没有这般风头。赵旭为赵氏扬名，让世人知道赵家出了个天才，这是敲门砖。

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孩，未来长大，便是最好的筹码。为了可能的价值，赵家也许会成为将来的姻亲，光是这一点，都足以让名门望族心动。

不知道赵家的，因为赵氏知道有这么一个落魄的世家，知道赵家的，寻思着将来兴许自家子孙可以求娶这聪明漂亮的女孩，也乐于与赵旭交好。

赵氏的扬名，是赵旭重振赵家的一步棋。

太早扬名，过着和普通女郎不同的生活却让这女子养成如今离经叛道的性子，多少摆脱了赵旭的掌控。

可对赵旭来说，最初的几年已经足够他打开贵姓原本对赵家紧闭的大门。后续便是女儿自己的事了。

怀相不喜赵家这亲家，正是因为这一点。

当年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往后为何不能让女儿坑害相府？！

若是赵氏乖顺听话，自觉与赵家断绝关系，怀相也不愿为难她。他一把年纪，还不至于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可她非但没有与赵家划清关系，还自作主张带着怀与一道在赵家久住……

怀相眸色一沉，咳嗽一声，道：“坐下吧。”

她并无不满之色，“谢祖君。”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来是什么事吧？”

采歌温和道：“是妾疏忽，没主动找祖君。前些日子妾擅作主张，带着小公子回娘家暂住，未曾问过祖君，已是失礼，现在来报着实有些晚。”

怀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知道不好，还算明事理。”

只说不好，算是用词很含蓄了，若是那些老顽固知情了，定是破口大骂：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至于怎么个不守妇道，是犯了什么事，却好像没有，但那些人稍看她做一些不合礼数的事，是一定要四处宣扬、痛骂出气的，好像她这么活着就是个错误。

“正因为前次没有告知祖君，以后妾定会注意。”

沙哑着声音，怀相道：“你父母身体可欠佳，需要常常回去照看？长兄可曾惹事，要你去收拾残局？”

她淡然答：“不曾。”

“那就好好待在府中。”怀相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莫提什么以后。”

采歌道：“也不总是回赵家，不过是希望祖君同意妾往后常常外出。”

怀相咳嗽一声，眼睛眯起，又一次打量这女子，缓慢道：“何出此言。”

“祖君应该知道，妾出嫁前，生活方式和普通女子并不相同。”

怀相颔首，这他自然明白，他不喜女子如此行事，但也无意管束，只是反感怀与太听她的话。

“万望祖君能谅解妾不喜欢闷在这府里，想出去赏赏景。”

“自然无妨。只是成婚后，你应当注意避嫌，少与那些男子同进同出，你可能理解？”

想来是皇帝做了不少前期工作，采歌没费力气便得到了怀相的许可，她并不奢望更多，欣然应下。

唯独回赵家一事，怀相似乎不肯松口。

采歌静心思索片刻，再结合与怀相的几次谈话，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

原来怀相不喜她不是因为她行事我行我素，而是因为赵家。

是因为她爹。

被骂了太多年，别人厌她，她第一反应总是自己名声太差。采歌都快忘了，一切的起因是她爹赵旭。

只有她娘不分缘由爱着女儿，觉得外面关于采歌的流言蜚语都是赵旭的错，听了外面骂采歌骂得那么难听，就流泪不止，反而去捶打赵旭，骂他“不是东西”、“没良心”，恨他将好好的女儿折腾成了如今的模样，却忘了采歌从小便是这样的烈性子，就是赵旭不为她扬名，她多半也不是愿意安生的主。

赵旭为重振赵家牺牲了女儿的名声，怀相是在忌惮赵旭？

怀相很疼爱怀与，怀与心智残缺，她又出身那样的赵家，难怪怀相始终不放心她。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大半生在腥风血雨权谋较量之中生存，又以平和闻名，认为他是因为她声名狼藉而心怀芥蒂，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采歌最清楚赵旭并非不择手段之人，他常常因采歌被千夫所指而借酒消愁，流泪不止，见了采歌就把泪抹干净，故作坦然。

当年他做那决定，又何尝不是考虑到了采歌难以掩盖的天赋锋芒和她的性格呢？

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却对采歌心中有愧，发誓以后不再让女儿伤心。

那是他们父母间的秘密，对着怀相却不足道也，以她的身份和立场，无论她怎么说，他都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唯有她拿出行动来证明，时间久了，相信怀相定能理解她对怀与是真心相待，赵家也不会再委屈女儿。

况且……怀与的病总算有了希望。

采歌脑海中思绪电转，眼眸中情绪未曾掩饰，怀相眼力尚好，将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无需交谈，怀相就知道这女子弄明白他的心思了，这瞒不住这个聪明的女人。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屋子太空旷，怀相思维恍惚间，看见了一生最爱的那个女子。

洁白美丽的月光花随风摇曳，在一片夕阳余晖之中，他那惹人爱怜的夕颜花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阿素，阿素……”她说，“我好高兴，能够遇到你。”

“多么奇妙啊，在那天之前，我们没见过面，更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命运？堂堂一国之相，还相信命运？”

“你话这么少，只好我说了……哎呀真是羞死人……我爱你，阿素，好爱你……”

她轻笑着、满面通红地说喜欢，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需要太多勇气。

那发光的眼睛仿若世间最美丽的星辰，又如清澈的酒，还没喝，便让他醉了。

幻影散去，只留下眼前与夕颜柔和的长相不同，面容年轻艳丽逼人的赵氏，她不知想到了谁，眼神和夕颜轻诉爱语时，那么的相像。

_(:з」∠)_

怀相真的好喜欢夕夫人，越爱被迫放弃的时候就越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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