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子的岛 第4章 初雪

“您之前没说过租客是女生啊。”

“是啊，但你也没说租客必须得是男生啊。”

尘野站在屋外和中介讲电话，因为冷而跺着脚，不小心踩到小水滩，结了冰的水在他的裤子上开出小花。

中介只当尘野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毛头小子，语气蛮横起来，“定金交了，合同也签了，你要是反悔，你是房东，你需要赔违约金。”

尘野缄默片刻，随后问：“违约金多少？”

中介狮子大开口，“五千块！”

回复中介的是被挂断的电话声。

雪花一片片飘落，钻进尘野的衣领。

他望着结了蜘蛛网的路灯，叹了口气，雾气遇到了雪，结成冰落在他的心上。

“喂。”

有人推开门，看向他。

“我可以吃那个饺子吗？”

是随屿，她刚刚被尘野推进房子里，她在屋里逛了逛，统共两层小楼。

楼上刚刚被收拾出来，房间里还弥漫着洗衣粉的味道。

随屿推开窗，往上看，楼顶还有一个大露台。

她想上去走走，但饥饿的肚子在疯狂叫嚣。

于是蹭蹭地跑下楼，想看看有没有吃的。

那个站在门口打电话的人，应该就是房东吧，随屿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

叫什么来着。

她看了眼厨房，有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她又看向窗外，外面漫天雪花下，那个人站在那里，拿着电话的手已经被冻的青紫。

于是她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寒气拥过来。

暮色迟留，这场雪下的很慢，慢到尘野恍惚眼下究竟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站在他面前的随屿，只是看着他。

直到厨房的灯泡一闪一闪，突然灭掉。

随屿靠在门边，她问道，“你要在那里发呆到什么时候？”

尘野缓过神，他咳嗽了声，“不好意思。”

他迟疑地走进屋子，门掩上后，屋里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尘野在心中酝酿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想先和你聊聊。”

随屿抬头，“你想聊什么？要加钱？”

她说着，就低头从口袋里翻东西，随后掏出一沓纸币，递到尘野面前，“那个饺子我可以吃了吗？”

尘野愣住，他忙将纸币塞回随屿手中，“不用钱，不是钱的事情。”

随屿蹙眉，“那你要说什么？”

尘野还没开口，就听到随屿的肚子传来的咕咕声。

尘野低下头走到厨房，“你想吃什么馅的饺子？”

随屿来了兴致，跟在后面，“胡萝卜芹菜肉，哪个碗里是？”

“都不是。”尘野将碗递给她。

随屿瞥了他一眼，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完。

尘野又将另一碗推过去。

“还有一碗。”

“你不吃吗？”随屿看了眼面前沉默的人，她觉得很奇怪，这个男生一直看着她吃，自己都不动筷子。

“你不会在里面下毒了吧？“

随屿问完后，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啊？”尘野给碗里倒醋的动作顿住，他摇了摇头，“这里面加了点辣子，你是吃起来不习惯吗？”

他记得，随屿不能吃辣。

随屿笑了声，很浅淡的笑容，露出漂亮的酒窝。

在这个冬天，她发现了比她还莫名其妙的人。

“你，是我房东？”随屿往碗里又添了点醋。

“是的。”尘野点点头，但很快摇头，“很快就不是了。”

“为什么？”随屿觉得好奇，她吞咽下嘴里的饺子，仰头看他。

“不太合适。”尘野垂下眸，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雪花在染红的耳尖上交融，在暖光下异常扎眼。

“我再加钱，你这里我觉得不错。”

随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丢到尘野怀里。

“我再给你加一倍钱，你能不能每天提供三餐或者四餐，明天我的搬家公司会来，给我一把钥匙。”

随屿想了想，又继续补充道：“楼上房间钥匙我也要。”

她说完后，目光从碗里的饺子移到面前的人身上。

“还有问题吗？”

尘野怔愣住，他下意识地摇头。

随屿被逗笑，这人真像个呆鹅。

“接下来，你要不要带我了解一下你的房子构造？”

尘野将桌子上的碗收拾好，摞到盆里，打开水龙头，准备洗完碗再好好地谈一下租房问题。

随屿也不着急，就这么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忙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在路灯下泛着各色的光。

“今天是初雪。”

屋里静悄悄的，尘野突然开口，他背对着随屿，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有没有许愿？”

随屿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眼窗外，“许愿了就会实现吗？”

尘野指尖的水滴进盆里，溅起涟漪，他的心跳也跟着漏了拍，“也许会吧。”

“我可不信这些，你什么时候弄好，我要睡觉了，楼上是你出租的房间对吧。”

随屿有点累，她伸了个懒腰，语气懒散地说道：“明天再了解你这里的构造吧，反正我房租已经付了，你总不会趁我睡着把我赶出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怕他。

连随屿自己都说不上来原因，她一天的疲惫从进入这个房子后就消失了。

虽然房东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但也好过那些闲言碎语的房东阿姨。

最起码他不会因为看她是个漂亮的小女生，就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而且这个房间还有个锁。

随屿看了眼被她妥善放好的大提琴。

她走过去，将琴拿出来。

木质清香弥漫在房间内，沉重的大提琴安静地躺在床上。

随屿顺势躺了下去，慢慢地闭上眼，床单是棉绒的，很温暖，她像只金鱼一口口吞噬掉房间里的氧气。

“贱人，你就是个贱人！”

耳边突然响起辱骂声，随屿睁开眼，眸光里的睡意褪去。

她又想起白日里，随东风骂过的话，那个应该是她父亲的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骂她，骂她是个“贱人”。

只因为她没有按照他的意愿选择走美术统考。

随屿翻了个身，看见写字台上立的那盏台灯，很土的造型，光却很温暖。

肚子好饱，随屿想，那碗饺子真好吃。

清醒的雪落在沉睡的夜里，尘野睡不着，他起身看向窗外。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雪花很安静，让他想起十年后的那场雨。

随屿躺在病床上，让他陪她听雨。

她说她以前不喜欢临川潮湿的天气，可是后来去了很多地方，却很想念临川的雨。

“那雪呢？”

尘野给她倒了杯水，轻声问道。

“你喜欢临川的雪吗？”

随屿没有告诉他。

她说，“听人说，初雪适合许愿会比较灵验，而我没有愿望。”

雨声淅淅沥沥，没有雪这么安静。

他陪她听了一夜的雨。

就像现在，她住在楼上，他在楼下。

“初雪的愿望真的会灵验吗？”

尘野喃喃自语。

没人回答他，只有雪花在静静地陪着他。

就像那夜的雨。

雪下了一夜，六点的时候尘野起床，他打开冰箱看了眼，只有一袋快过期的面包，他火速吃完。

出门的时候天还蒙蒙亮，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尘野，起这么早？”

李姨出门买新水管，昨晚下大雪，他们院子里的水管被冻裂。

她探着身子，吊梢眼皮耷拉下，想往尘野的屋子里瞅，“昨晚你家来了个租客？”

尘野点头，但对于李姨的八卦有点不高兴，“最近把楼上那栋空房租出去了，对了李姨，前几天李叔又找我帮他买烟。”

“什么？！”李姨顿时失去了八卦的兴趣，她提着新买的水管就冲进自家院子。

尘野轻松出门，他戴了个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去就近的菜市场采购。

他买完时蔬和肉，想起冰箱的速冻食物都吃完了，又折返跑去超市。

赶在七点之前，他回到小屋。

他抱着一箩筐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进门，在关门前，将东西堆在桌上，然后轻声关上门。

他轻便地收拾好桌子东西，又迅速地开始做一份蛋饼。

油在锅里转了个圈将裹着鸡蛋的小麦粉舔舐成饼，番茄酱买不到记忆里的牌子，尘野只好将它放在蛋饼旁边。

外面的雪早就停了，太阳躲在灰紫色的云雾里，光芒若有若无，临川这座寂静的小岛从尘野出门的那刻开始苏醒。

落在熄灭的路灯的雪渐渐融化，滴落在随屿的窗台上。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满足的觉，醒来时都觉得恍惚。

直到她看清面前的装饰，才想起，已经搬家了。

竟然告别了失眠状态。

随屿开始怀疑，是不是那碗饺子里下了安眠药。

但是她仔细对比了自己平时吃药的剂量，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屿下楼，她准备和房东谈一下租房详约，顺便问一下饺子在哪里买的。

可是等她推开门，跑下楼，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水龙头在滴水，桌子摆了碗食物。

她走过去一看，还有袋番茄酱，下面压了张纸条。

字迹很工整，用来提醒她记得吃早饭。

那份租房合约被搁在了一旁，上面用签字笔补充了句：“房东有义务为租客提供一日三餐。”

随屿看了眼手表，距离八点还差几分钟。

因为随东风要的画，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学校了。

她看了眼被自己放好的大提琴，想了想，决定出门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