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涨[启程] 第1章 黑夜1

又是一个黑夜。

曹恩齐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面前的大屏电视正播放着记者采访节目，茶几上凌乱地摆放着待客用具，叠在最上面的正是自己刚接下的剧本。曹恩齐草草看了一半，做了个不完整的人物小传。

被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他出神地抬头看着屏幕上被一窝蜂记者挤着采访的人，手中不停地转着笔，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黑马新人何运晨成功凭借《荡生门》中美强惨男二一角小火了一把。要知道，这部剧的参演人员大多都是籍籍无名的圈内虾米，按道理来讲，这样平平无奇的阵容演的这部平平无奇的剧根本不会出现在大众眼前，更不会有人因此而爆红。

只是恰好在这剧完结那天，有个某站知名剪辑大UP主失词将这部剧里何运晨的CUT单独剪了出来，低沉磁性的内心独白剖析，转场和节奏恰到好处，配上激昂又悲伤的音乐，人物生平的跌宕起伏就更令人心生怜爱。视频的最后一幕是少年郎不堪重负，自刎雪中，纷纷扬扬的白雪飘落在他身上，红白的视觉刺激加重了悲剧气氛，断续的箫音像是他生命最后的鸣唱——倏地出现的黑屏上映出了观众们哭得不成样子的脸，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视频就戛然而止。

观众们纷纷重刷并到评论区评论。

【途冬：失词词你有本事剪视频你没本事剪完啊！本来哭得好好的突然看到自己哭花了的脸，情绪一下子泄掉了，你赔我眼泪！】

【亘古青灯：这是谁啊，新人吗？看着年龄好小哦，感觉很有潜力，希望能挽回一点演艺圈的口碑】

【姐法眼一睁就知道你是妖孽：妈呀这演技，，跪服了，，现今除了一些老戏骨演艺圈没一个人能打过他吧】

……

视频的发布时间本来就是浏览高峰期，再加上UP主强大的粉丝基础，不到半小时这个视频就已经破了百万播放量！

随爆火而来的，当然还有一些诋毁不堪的言论。评论里有人煞有介事地阴阳何运晨嘴前辈，还带资进组，各种耍大牌，误导了一群路人，和新晋粉撕上了微博，话题下、广场上一片乌烟瘴气，却把热度搞上去了。常驻微博的看戏吃瓜路人随手捡了一口瓜吃吃，没想到黑粉直接人身攻击，这下路人可忍不了！直接对何运晨路转粉，并主动接过建设超话的使命，拉黑的拉黑，举报的举报，总算是干净了点。

路人混了那么多年微博可不是白混的，切了小号追着黑粉一通输出，又顺便买水军洗洗自家的地，至少不会让其他路人产生误解。

至此何运晨的粉丝群体已初具规模，刷剧、剪视频、同人文……超话里一时百花齐放。

这样白给的热度最终在操作下得以控制，《荡生门》起死回生，爬上了影视热搜榜的尾巴！真是令人惊叹！现今的内娱竟还有这样的活力！

这可真不容易！

剧组经费全花在演员和拍摄场地上。

剧组的宣发没有掀起一点水花，甚至在爆火前只发了一条文案为“苦执枯枝，碾平痛楚，是为生门”的文博，下面的评论原先还被黑粉早早占据，话术重复地在骂“带资进组”“资源咖”“卖身金主”等等内容，再一刷新，底下的抹黑评论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夸夸和求营业花絮的评论。

导演颇不放心地到之前差点就解散掉的剧组群里“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营业事项，但还是能从他发的一堆错别字中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是啊，一个几乎没拍过爆火剧的导演即将迎来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部爆火剧，怎么能不激动呢？

导演自信地挥一挥手，官博就卡在主演的生日时间投放了试戏和拍摄花絮，又狠狠赚了一大批粉。

其他演员或多或少都揽了一波粉，而作为事件中心人物的何运晨更是不用说，各种电视剧综艺的邀请源源不断地送到并被截断在经纪人手上。他本人除了接了一个记者招待会以外，就安安心心地远离风暴中心，在自己的小窝里观看《今夜启程》。

——演员曹恩齐的成名之作。

-

今晚碰见何运晨是个“意外”。

曹恩齐正处于空窗期，受知遇导演之邀来参加私人聚会。他推门而入的时候还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抿嘴，向他点头示意问好。

何运晨起身和他握手虚抱一下，随后在定眼看向他的时候气场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微小的变化，何运晨笑得灿烂：“恩齐哥，我是你的粉丝。”

“是吗。”此时曹恩齐还不知道那个采访，只漫不经心地回问，并不在意他说的，毕竟想用这句话拿来套近关系的人不在少数，其他人大多还会顾及对方的面子，但他不，“以后有机会的话让你给我搭段戏，让我感受一下我粉丝的魅力。”他用的是黑粉的评论。

何运晨顺着他的话道：“不敢不敢，我这个菜鸟怎么能指导恩齐哥呢。”话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设想了下他们俩合作的场景，这时突然想到叶导要来他的联系方式，让他过来聚餐。

现在看来……何运晨掩盖心思。

曹恩齐在心里冷笑，“误导”？他还真把自己说的话当真了？

他们话里夹枪带棒的，看得导演那叫一个惊心胆颤。要命！导演赶紧把曹恩齐拉过来坐下，又招呼何运晨也坐下，在中间转移话题打圆场。导演给他们倒酒，举杯：“别的事儿先不提了，我有件大事要跟你们说，我先干为敬！”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曹恩齐本来今天不想喝酒的，但还是给导演面子，跟着哐哐就干了半杯。

何运晨也跟着喝了一杯，他把几人杯子又满上。

导演没有直入话题，边吃边说，像是唠家常一样跟他们说起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圈子里的见闻，说到一些事上还特地停下来告诫他们，看到他们两个人点点头才满意地接下去说。

或许是包厢不通风，吃得闷热，又或许是何运晨的视线太过，曹恩齐听着听着心生烦闷，手里的酒就没停过，后来酒瓶直接就放在他边上。

导演撇头一下看到，顿时止住话头，想拦他：“你酒量不好，不能多喝。”

却是没拦住。

曹恩齐轻笑：“叶叔，我酒量好着呢。”他余光瞥向何运晨，已经微微泛红的眼角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描述的意味。

何运晨呼吸一窒，随即很快调整过来，没有让两个人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这顿饭进行到最后，半醉的叶导才结结巴巴地说明这顿饭的目的：“你们……我要你们合搭拍、拍个戏，要拿、拿奖……”

曹恩齐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仍是皱眉，眉眼间夹着疑惑和一点抗拒。

曹恩齐想到叶导跟自己说的话，冷脸答应了。

何运晨说：“都听叶导的。”

两个人的回答一下子把导演拉回到清醒状态中，他像是被一个惊喜砸中，嗓子也有点嘶哑：“真的？！”

曹恩齐板着脸，几不可察地点头。

何运晨再次重复：“都听叶导的。”

导演这回酒是真醒了，乐呵地揽着何运晨的肩膀——曹恩齐不让——激动地差点把桌子拍碎：“好好好！我今天回去就把所有事情都准备好，到时候把剧本发给你们。”

光是想想就有点美滋滋。两个实力派演员对戏，一定会很有张力、很有激情、火花四射吧！

——不过，恩齐最近的演戏状态好像有点差。

导演没有细想，沉浸在喜悦之中。

三个人还是喝了个昏天暗地，到最后曹恩齐喝得头有点痛，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打开手机微信，看到发过来的剧本和新拉的小群。曹恩齐先是点开剧本，惯性般地把人物理解添加到纸质剧本上，随后愣住。

纸质剧本和发过来的剧本在内容上有所差别，所扮演的角色情感线更突出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停下动作的原因。

曹恩齐是“沉浸式演员”，演戏时常常代入到角色中，有人会入戏太深，事后很难从角色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就算能摆脱，也会受到角色的长期影响，但是他能。他能准确感知角色和本人的界限，只是他需要点时间。

那部成名作拍摄的时候出现了点意外，突如其来手伤让曹恩齐有点情绪崩溃，因为他那时正在准备给粉丝弹奏原创钢琴曲，手伤打断了他的计划进度。

伴随手伤而来的，则是让他感到迷茫的情绪界限模糊，简单来说，就是他分不清角色和现实，很难自如地在两者之间转换了。

修养后的拍摄中，他很难说得上自己有没有真正进入这个角色。他好像被分解成了两半，一半在行尸走肉地拍戏，另一半像被威亚吊在高空，高高在上地审判另一个自己。

——状态实在太差了。

那部戏的导演欲言又止，私下找到他说了这件事。就剩最后一点进度，曹恩齐想速战速决。

戏磕磕绊绊拍完了，他终于回家了，可他还是感觉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情绪。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什么都感知不到——是比混淆角色和真实情绪更为严重的病症。

他那段时间很空虚，看过医生，接受过简单治疗……没有丝毫起效。

他差点以为自己真要变成行尸走肉了。

叶导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就把他从不断下坠的泥潭中拉住，让他的理智堪堪垂在崩塌边缘。

他就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见到何运晨，在那一瞬间，心跳声轰鸣——原来，他还是有专属自己的情感的。

说实话，何运晨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的何运晨是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很好说话的、温柔体贴的，而绝不是他亲眼见到的那样，微敛锋芒的、沁着毒的、却又将自己伪装成弱者的猎食者形象。

和他的外表真的形成了强烈反差。曹恩齐不禁感叹，这时他突兀地联想到何运晨粉丝形容他演技的话，嗤笑一声，果然不是演的，只是稍微显露点本性而已。

极会伪装的人，曹恩齐心中这么想着，回过神后的下一秒眼见着自己口中那个“极会伪装的人”对着话筒笑说“当然比不上我们恩齐前辈”。

脑子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突然崩塌，曹恩齐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在见面那时应该是感受到了名为厌恶、抵触的情绪。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幕。

一直听到招待会结束，曹恩齐出神看着自己手写的人物小传，随后把它和纸质剧本一起收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