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繁日如遮[ABO] 第36章 第36章

陆沉鹤直接回了半山别墅。

蔡叔好像早已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一样，提前在后院的祠堂中摆了茶桌，陆沉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抬手淋杯烫盏、高冲低洒行云流水的操作。

这是大陆南方地区极为正式的迎宾之礼。

罗夫人是从大陆过来的，陆沉鹤多少知道一些大陆地区的文化习俗。蔡叔这一套茶桌茶具，轻易不拿出手，今天特意在天光最好的祠堂院中正式地摆出来，很容易就能让人猜到接下来的谈话，大概率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主题。

陆沉鹤在茶桌对面坐下。

蔡霆很自然地将一杯飘着香气的茶盏送到他面前。

陆沉鹤没有接。

“小少爷。”蔡霆的声音里没了平日的松弛，换上了恭敬的语气。

陆家另外的两个孩子，从来不在蔡霆的眼里，这一声“小少爷”，认定的只有陆沉鹤一人。

陆沉鹤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茶盏，又抬头看他的眼睛，那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就这样被晾在了那里。

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势很逼人。

大概是优秀的Alpha自带与生俱来的威压，轻易就能让靠近的人臣服。

陆沉鹤不喜欢被欺骗，但隐瞒也并不比欺骗好到哪里去。

蔡霆举着茶盏的手慢慢落下，将杯稳稳地放在陆沉鹤面前，然后开口，缓缓道来主题：

“你出生时，小姐就已经给你定好了名字。”

这么多年，蔡霆一直没有改掉对罗夫人的称呼，对方还是罗枝枝的时候他就称她为“小姐”，以后时移世易，再也没有变过。

“沉字是陆家给的，小姐当时的身份，也拒绝不了。”

“你或许听过这个名字，虽然小姐从来没有跟你提过……”

蔡霆说着，将自己的手机推到陆沉鹤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陈年旧报纸的照片，只低眼一瞥，也能注意到版面中间标题上几个醒目的关键字：大陆、准将、罗文鹤、出访……

沉字是罗枝枝不能拒绝的羞辱，而“鹤”字是罗夫人最后的羁绊。

陈年往事，说来话长。

但长话短说，十几年的纠葛却也寥寥几笔就能带过。

不过是从军从政的罗家人，一朝站错了队，在腹背受敌几乎要被连根拔起的那段时日，“刚好”碰到了来大陆投资但未能和政界搭上线的陆世昌，那时的陆家如日中天，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一个图财希望东山再起，一个图势妄想更进一步。双方互相允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这些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远离权利斗争中心的闺阁女子，众人口中罗文鹤老爷子最偏疼的孙女，理所当然的就成了用以遮人耳目的棋子。

家族荣耀面前，被偏爱的人，也没有丝毫分量。

于是，罗家的小姐“恋爱脑”上头，娇蛮任性，不顾一切也要跟着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爱情私奔出国，继而顺理成章地带走了罗家“丰厚”的“嫁妆”。

等多年以后罗家靠罗枝枝当年暗度陈仓保下的资源，终于在政坛重新站稳了脚跟，只是当年“出走”的小姐却再也回不来了。

“小姐怀了你，陆家不可能放人。罗家那面也等着她从国外与大陆交流的名利场里，探究一些有用的蛛丝马迹……”

貌美的罗小姐，终于变成了加港上流政商都青睐的“交际花”。

“你出生后，大陆那面势力一天比一天稳固，小姐再没有提过罗家半个字……”

陆沉鹤手指微动，甩上打火机的盖子，四周寂静，金属盖合上的清脆响声在这一片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声响仿佛是一种探究，试探着面前的人是否心虚。

蔡霆还是垂眼盯着陆沉鹤面前那杯茶的姿势，一动未动。

半晌，陆沉鹤开口，声音沉沉，带着威压：“蔡霆，这段关系里，你又扮演什么角色？”

没说信还是不信，只是问面前的叙述者，你是什么立场和身份。

陆沉鹤也不急着让对方作答，但他的神态表情乃至肢体动作，都明白地昭示，他带了杀意的。

好像一旦答错，即便对方是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旧人，他也会毫不留情。

“我……”蔡霆苦笑。

明明是可以做对面人长辈的年纪，却还是会不经意被对方流露出的气势而臣服。

“我原来是你太公的近卫，后来被指派给小姐做保镖。你也许听说过，我们大陆的军人……使命只有两个字：忠诚。”

蔡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字咬得非常清晰：

“我永远是小姐的护卫。”

当初既然选择了追随罗枝枝出国，个人前途这种世俗的**早就抛到了脑后，或者说，他滋生出了比功名更俗的非分之想——爱情。

但这种感情没法告诉任何人，只能埋葬在心底无人知晓的位置。

他本来就是小姐的保镖，保护小姐一生平安，也算是对罗家人尽忠。但加港权贵的门庭哪里是他这样的护卫管家能随意出入的，他在异国被排斥在边界之外，没能很好的完成一个保镖最基本的义务。

罗枝枝最终殒命北方。

她困在北加港时，给蔡霆传递的最后的消息，依然那么决绝：放弃我，保护阿鹤。

“小少爷。”蔡霆低声道，“小姐没有你想的那样……那么冷淡。她只是……不善于……”

他闭口停在这里，对于罗枝枝，蔡霆没有为她分辩的身份和立场。

生前她白白遭受了私奔的污名，死后……至少在半山别墅这一方庭院里，蔡霆想给罗枝枝一个清白的净土。

他抬头看了看祠堂上方的天空，又继续说：“半山别墅这块地，是小姐刚来加港的时候买下的。后来她的私产，因为北方黄家的缘故，赔的赔卖的卖，只这块地方始终不允许别人私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从这里隔海向北，是大陆的方向。”

“包括这个和加港本地风格完全不同的祠堂，供奉着完全不属于这里的神明，你知道为什么叫四知堂吗？其实，原本这里是叫三知堂的。”

罗枝枝一身硬骨头，心事和感情全都藏匿在心底：天知，地知，我知。就够了。

“后来我……”蔡霆犹豫停顿了一下。

后来罗枝枝被陆世昌送往北加港，蔡霆似乎也放下了顾忌，他不忍心无人知晓罗枝枝的心事，将这里改成了四知堂：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似乎希望隔山隔海的灵魂共鸣，能够给被困黄家的对方一些慰藉。

罗枝枝知道他的这个举动，只是沉默没有阻止。

“小姐给我最后的一个任务，是保护小少爷你。我没能留住小姐，所以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一定会尽全力去救你。”

蔡霆还是那句话：“我对小姐，永远忠诚。”

陆沉鹤听到这里，抬手拿起了茶盏旁的碗盖，沿着杯沿自然地滑了一圈，动作行云流水，说出话的声音，也从刚才的杀意里透露出了些许不在乎的散漫：

“忠诚，但不是对我……是吗。”

蔡霆立刻回道：“小少爷，对我来说，你即是小姐。我对小姐，永远忠诚。”

他的话音刚落，陆沉鹤就将手里的碗盖就清脆地扣在了茶盏上，些许淡色的茶水溅落在桌面。

蔡霆等着陆沉鹤质问或者是定罪，他看不透对方的表情，这个男人在北方混迹多年，早已不是他印象中年纪小小毫无城府的少年了。

他以为对方会问一些别的，但是陆沉鹤问了一个似乎和今天这个主题毫无关系的问题。

陆沉鹤说：“那么周娜呢，也和你一样吗？ ”

“周娜？”

蔡霆有一瞬间的愣神，好像忘了周娜是谁。

他反应了一下然后说：“是……陈厌的母亲吗？”

陆沉鹤不置可否，但目光却在审视对方是否是故意为之。

以为陆沉鹤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旧人到底都是些什么渊源，蔡霆认真想了想，说：“周娜也是当年跟小姐从大陆过来的，说起来她在大陆的时候，跟我一样，是属于罗家近卫系统的。不过我们隶属于两个不同的分部，我是可以调度的，她应当是直属罗老爷子的，在大陆的时候，我们也没见过几次。”

“她和你一样忠诚？”

似乎听出陆沉鹤语气里的探究和反讽，蔡霆沉默了一瞬，还是坚定之前的说法：“我只对小姐忠诚。”

言下之意，周娜从始至终，从大陆到加港，一直都是对罗文鹤负责的。即便后来，她伴随了罗枝枝在加港的日日夜夜。

“小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监视，但我觉得，周娜遵循罗老爷子的指示，对你们更多的是一种保护。”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罗夫人和陆沉鹤被送往北方之前，周娜已经有了几次不寻常的举动，似乎是大陆的罗老爷子给她下了指令，要求她瞒着陆家，带小姐和孩子回国。

陆沉鹤眼底的黯光一瞬而逝，这倒是和他当年去北方前的猜测一样。

那时候的周娜有意无意接触了自己几次，谈的都是逃离、解脱之类的话题，只不过那个时候从来没有人跟十九岁的陆沉鹤说过两个家族的秘闻，他不愿意连累这个姓周的女仆被陆世昌父子刁难，最终也没有回应对方。

但是罗夫人不一样，她是清醒明确地不配合，周娜多次失败，还招致了陆家的报复，最终导致了她殒命在罗夫人之前，没能完成罗老爷子给她下达的命令。

这对军人来说，是致命的遗憾。

“所以他们又选择了陈厌是吗？”陆沉鹤意有所指。

忠心的女护卫之子，会一样忠心吗？

蔡霆摇头：“应该不是。陈厌是出生在加港陆家的，罗家不可能信任这样的人。”

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周娜临终前，将没能完成任务的遗憾，嘱托给了当时不过十岁的陈厌。

陆沉鹤继续问，“你们当初，为什么选择了陈厌？”

那个时候在隐屿山等待营救自己的，为什么会是陈厌。

蔡霆无奈地笑了一下：“因为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加港南北走向的国土，中间最窄最细的地方被一座隐屿山隔开，南北之间没有贯穿的通路，所以从北方回南方，只有三条路线：走海路、坐飞机、取道第三国迂回。

飞机的飞行路线，必然要经过隐屿山的上空。

陆沉鹤替黄家办过太多脏事，黄家必然不会轻易放陆沉鹤回来，必要的时候，下杀手灭口也说不准。只是海路和陆路，都可以安排人手在路上伏击，这空路……却唯有经过隐屿山上空这唯一的机会。

陆沉鹤身份特殊，如果选了空路，为掩人耳目必然不可能坐民航，黄家大概率会选择直升飞机送对方回来。蔡霆买通飞行公司的人员做了点手脚，在途径隐屿山上空时，极限低空飞行，然后“不出意外”地发生了坠机事故。

隐屿山那么大，蔡霆与黄家，谁能第一时间找到陆沉鹤，就变成了速度的比拼。

“陈厌……要不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展示了一把惊人的记忆力天赋，我们当初也不会选择他进山。”蔡霆认真地回想了好久，才说。

山里有军方的信号屏蔽，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去丈量和记忆这山顶空路航线之下的每一寸。罗夫人去世之后，蔡霆能用的人手不多，他试过几个人都失败了，要么是能力不行，要么是耐不了苦。而陈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是主动来找我的。”蔡霆又说，“想来还是周娜对他有嘱托吧。”

否则很难想象那个时候小小乖乖的陈厌，敢主动挑起这个担子。

听到这里，陆沉鹤的眉头蹙了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十二岁的人，你也敢用。”陆沉鹤声音缓慢沉重，说不清是对当时年幼的小东西的心疼还是质疑。

蔡霆察觉到了他细小的动作，只得承认：“那会儿被陆氏父子联手打压，我们从大陆过来的人本来就走的走散的散，人手实在不够。不过，陈厌当年……也只是备选之一。”

他的意思是想解释当初方案的稳妥性，却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口，陆沉鹤周身的气压又低了许多。

三条路线，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陆沉鹤到底走哪条路。

陈厌在那条三分之一概率的路上，一呆就是七年。

“其实当初陆世昌也没想过你们会去那么久，他们预计两年左右你们就可以回来。但是小姐意外离世后……”蔡霆低头喃喃。

罗夫人去世后，那陆沉鹤这个有异族血统的儿子，就真正意义上变成了一个让家族荣耀再次复兴的“工具”。他们陆家父子，心安理得地看着陆沉鹤继续困在北方。

十二岁之前，陈厌都遵从周娜的教导，能力和存在都隐藏的好好的。直到……要营救陆沉鹤的这个计划的诞生。

“陈厌不过是备选之一。只不过路线有点特殊，他这个人必须是保密状态。”

蔡霆不明白陆沉鹤为什么今天在陈厌的事情上计较这么多，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下意识想证明当初抉择的合理性。

从北加港回南方的三条路线，每一条蔡霆都安排了人手，只是最难最险最痛苦的一条路，给了陈厌。

只可惜罗夫人“意外”离世，导致所有计划不得不一再向后延期。

黄家虚情假意的“挽留”了陆沉鹤三年又三年，陈厌也在山里等了三年又三年。

蔡霆没有强迫他，是陈厌自己坚持要等。

陈厌怕自己今天走了，明天陆沉鹤的飞机就会经过隐屿山的上空。

他不怕等，也可以忍耐山中的孤寂，更能承受山中每日变化无常的记忆压力。他只怕对周娜没有办法交代。

很小的时候陈厌就知道，自己的世界，只有周娜和陆沉鹤。

周娜去世后，从此陆沉鹤成了他的唯一。

过度剧情终于卡完了，马上就要甜甜的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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