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梁聿风拨通克什米尔的国际电话。
他言简意赅:“替我找一颗蓝宝石,品质要好。”
那边的人问:“要多好?”
梁聿风说:“尽可能的好。”
“那可要花大价钱。”话筒那边传来笑声,好几个人的声音掺和在一起,听上去很热闹,“梁先生,您这是要追女孩吗?”
“追女孩哪能这么追,一颗大宝石送出去像暴发户,还不如去拍卖行拍下一副钻石手链,漂亮的东西女孩儿都喜欢。”
那边已经七嘴八舌给他出主意。
梁聿风有些发笑,也许真是一个人在高位上太久,身边的人总是过分关心他感情生活。
也是他不加以阻拦。
就算最后一点私心,聊以不能靠近的慰藉。
“老大,你要求婚啊?”
求婚这两个字让梁聿风心情不佳,他摸出打火机在手里把玩,啪嗒声在寂静室内格外突兀。
沉默蔓延了很久。
他说:“你照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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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温今宜收到了署名为梁的同城快递。
symbol充当快递小哥,过来的时候温今宜还有些惊讶。
“毕竟是贵重物品,还是亲自来比较放心。”symbol说,“本来我们梁总要亲自来的,但他今天很忙。而且他这个人比较含蓄害羞,不好意思和女孩子接触。”
“难道不是为了和我避嫌?”温今宜用了然的目光看着他,她甚至带着几分促狭说,“symbol,我已经知道了,他最近在追一个女孩。”
“啊?”
symbol愣在原地。
手机铃声又响起,温今宜来不及和他闲聊。
她拍了拍symbol的肩膀,语气温柔,“谢谢你了,麻烦你转告梁总,设计图纸等我忙完手里的比赛立马就赶工给他。”
回到工位上,透过磨砂玻璃窗,温今宜隐隐约约看见自己桌子上站了个人。
也只是匆匆一瞥,部门大门年久失修,打开就有陈旧的咯吱声,这样的动静足够让某些人警觉。
温今宜一言不发看着叶可心。
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下一秒就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吵架。
同事察觉气氛不对,慌忙挤进来打圆场。
“小温,你材料都准备好了吗?我听仓库的人说你没去拿材料。”
叶可欣闻言讥讽地笑出声:“人家哪里看得上仓库的材料,毕竟可有个豪门未婚夫做依傍呢。”
“背后有人就是好啊,没过的初赛也能让总管硬生生再挤一个名额出来。”
叶可心落下一声叹息,红艳的唇扬起,她不甘示弱的挑衅,毫无道德底线将黑白颠倒。
反正这办公室不会有人反驳她。
温今宜没多大表情,视线淡淡拢住她。
“刘主管太太姓叶,我想你同她有亲戚关系。还有,设计部平白多出一个名额,我猜你急着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是心虚。”
温今宜语气平静,无比清晰地将完整事实讲述。
叶可心面色变了变,一秒钟的惶恐,很快又被嚣张替代,她有恃无恐仰起头,“是啊,那又怎么样,督查组的电梯在二十二层以上,总经理以下的人无权进入,温今宜,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原来是监察制度形同虚设。
温今宜笑了下,她翻开手提包,从内侧的夹层取出一支录音笔,当着叶可心的面摁下电源键。
“说不定呢。”
温今宜嘴角勾了勾:“万一我真能走到二十二层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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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琐碎的工作,时针又指向晚上八点。
温今宜今天无偿加了个班。
明天又是周末,她想要把作品完成。
必不可少需要打开那颗丝绒方盒托衬的华贵宝石。
温今宜想起来她还没有把酬劳打给梁聿风。
应该说,他还没有和她讲价。
盒子开下的一瞬间,有一张纸条掉落。
钢笔落下的字迹遒劲隽长,笔锋处的锐气毕显。
字如其人。
梁聿风是一个让人感到很矛盾的人。
他身上兼具优雅与痞气,俯首抬眼间锋芒戾气,像一匹蛰伏在市井喧闹里的野狼。
好像上一秒是从容,下一秒又能谈笑与你戏谑。
温今宜觉得梁聿风对她没坏意。
至少目前为止。
纸条上只写四个字——“璀璨之心”。
是这颗宝石的名字。
温今宜唇角扬起来,颜色、切工和重量都是上乘。
她很喜欢这颗宝石,甚至觉得,用在梁聿风的那枚戒指上更合适。
对戒指的构想被一通电话打断。
办公区早已灯火俱暗,只有温今宜桌子前一盏熏黄照明灯。
是陆鸣舟奶奶的电话,老人家很少这么晚的时候打电话给她。
温今宜不假思索接电话。
陆奶奶说:“乖今今,明天来陪奶奶吃饭好不好?”
温今宜闻言松了一口气,陆奶奶今年九十高寿,人很和蔼也亲小辈,只是有阿兹海默症。
她总是记不住人,却记得温今宜的电话,记得她喜欢吃家里厨师做的菠萝包。
“您怎么还不睡呀,都这么晚了。”
“不想睡。人老了,睡一天就少一天。”
陆奶奶感叹一声,语气很洒脱,“奶奶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就想看见你和鸣舟结婚,我就认你们两个。”
可是陆鸣舟不愿意娶她。
老太太对她的偏爱明晃晃:“你来看奶奶,奶奶给你零花钱。”
“只给你,不给陆鸣舟那臭小子。”
温今宜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捂住嘴,悄悄擦掉眼眶控制不住流下的眼泪,故作轻松说,“我想奶奶多活很久,所以我才不要那么快结婚达成你心愿。”
“就你滑头。”老太太今日格外清醒,不仅记得晚上用了多少饭,还一道一道和她报菜名。
听的温今宜腹中饥饿,阵痛顿起。
她自早上饮下一杯咖啡便忙的脚不沾地,隐隐约约的腹痛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饿的太狠。
老太太知道她有胃疼的坏毛病,最后问她,“你今晚吃晚饭了吗?”
温今宜只好乖乖说:“点了外卖,还在路上。”
“不过快到了。”
老太太说:“那不打扰你吃晚饭。以后你要按时吃饭,下班就让鸣舟来接你。明天我让家里做你最爱吃的菠萝包和波士顿龙虾面,叫鸣舟给你送来。”
温今宜说了声“好”。
挂掉电话,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大概是她有过失去所有幸福的经历,所以对每一分的温暖都紧握不放。
有时候温今宜会想,究竟是陆鸣舟这个人让她着迷,还是陆鸣舟附带的所有光环与温暖让她这只失孤的候鸟眷恋。
温今宜不知道这个答案。
相爱总让人看不清前路。
工作已做完,苦寒的深夜就差一碗填饱胃口的佳肴。
外卖再不来,她大概要因为饿死被视同工伤了。
温今宜撑着下巴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骑手的距离不断缩小,她腹疼的程度也不断加重。
终于到了忍不住的地步,她压低身体忍不住喘气,手掌紧紧压住右下腹部的位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钻凿,疼痛蔓延到每一个神经。
疼痛已经让她无法转身,只好弯腰摸黑去找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却不小心把台灯的电源线扯下。
黑夜忽然令她窒息,温今宜的呼吸更加急促。
也是这时候,侧眸吃力望见的手机屏幕亮光明显,她忍着痛一把抓到手里。
通话界面刚好亮起,陌生的号码,温今宜先入为主开口——
“你好,能麻烦你把外卖放电梯里送上来吗?我好像胃病犯了,站不起来。”
电话那头是很长的沉默,温今宜又重新看了看号码,疼的几乎无法思考。
梁聿风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来:“温小姐,你没事吧。”
温今宜眉心猛的一跳,慌乱之余咬到了舌头,她结结巴巴同他解释,“抱歉梁先生,我以为是外卖电话,刚刚可能是我不小心误触。”
不等梁聿风回答,温今宜又手忙脚乱挂掉电话。
她带着满脸燥意查看外卖平台信息,却发现无良骑手早已将餐具放在一楼大厅。
温今宜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
她止不住发抖,短暂的恢复力气,她想,这也许不是一次胃病,她应该去看医生。
沿着电梯坐到一楼,空荡荡的公司,还有一直没接通的电话。
这些都远没有黑暗带给温今宜的恐惧。
她脑子里闪过一重画面,瓢泼大雨的夜色,城郊公路上一片黑暗。
被砸的粉碎的车门,温今宜从里面艰难爬出来。
警笛声呜呜咽咽,红蓝色的灯光交接,她看见雨水冲刷了地上的血色。
她的父母满身是血被卡在车座里,黑暗像是死神的脚步,被锁在车厢内等待救援的三小时,温今宜亲眼看着父母在黑暗里,生命力流逝直至殆尽。
今夜无雨,但她大概也要死在这里。
向她的爸爸妈妈一样,就这样死掉。
心理上的恐惧已经超越了任何□□上的疼痛。
走到门口的时候,温今宜感觉全身的气力在那一刻被卸下,她痛的不行,连车钥匙都拿不稳。
晕倒的一瞬,她抬头看见了无边的黑夜,也有一轮又浅又小的月亮。
还有——
梁聿风的眼睛。
像海洋,好像藏住许多秘密。
她有一瞬感到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