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 第10章 小剧场10

【三个下雨夜】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这句话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但据谈袖的观察，席风自从谈了恋爱，智商好像确实下降了几个百分比。

谈袖，71届机械系S班学生，入学的时候正好撞上席风上任学生会长，之后顺势加入秘书部，跟着席风做事，历时已经一年有余。

她刚认识席风的时候，只知道他是一个能力出众的师兄，“人很好但现在你会觉得不好相处哦”，这是曼苏尔在她刚进秘书部的时候就告诉她的。

渐渐的，她也了解到，学院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和曼苏尔抱有相似的态度，但谈袖从不认为席风难以相处，相反，她觉得席风虽然不苟言笑，但是个非常简单的人。

作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席风既没有架子，不会为难她，也不需要别人去猜他的心思，谈袖只需要认认真真完成布置下来的任务，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积分和机会。而她也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未来担忧，包括她自己的，因为她知道席风会处理好一切，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

在学院的这一年多，谈袖对他的信任和服从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以至于在近期几个雨夜发生的事情，让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那个会长的形象发生了些微改变。

首先是四月的一个夜晚，她和往常一样在秘书部值守的时候，席风突然问了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谈袖。”席风隔着大半个空荡荡的会议室叫她，“你怕不怕打雷？”

谈袖愣了愣，从堆积如山的材料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电闪雷鸣的窗外，然后回答：“不怕。”

“唔。”席风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

谈袖疑惑地看了看他，只见他正用手指飞快地点着光幕，似乎是在回复谁的信息。

她看了一会儿，见席风没有再聊天的打算，就移开目光，继续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席风又问了第二个奇怪的问题。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缓慢而严肃地假设，“谈袖，如果你怕打雷的话，有人陪着你，会不会好一点？”

“会长，我不认为尹冰师妹会怕打雷。”谈袖猜出他心中所想，“不过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想是的。对此感到害怕的人，如果能在打雷时被陪伴，确实会感觉好很多。”

席风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你觉得我应该现在就去吗？”

谈袖想了想：“在她需要的时候再出现吧。”

席风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嗯”了一声后站起身来。

他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桌上的东西，拿着一把黑色的伞就迈步走出了会议室。

接着，谈袖听到电梯运行发出的微弱的声响，她打开窗户往下看，看到席风撑起伞走出学生处 ，垂眸走入昏暗的雨幕中。他穿着黑色的军装制服，一头短发也是黑色，整个人都像是隐没在了天地之间。

天边掠过一道电光，他袖口处露出的一截雪白的手腕晃了晃，被一滴吹来的雨点沾染。

谈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六分。

整个学院的路上空无一人，席风行走在其中，时不时点开光幕很快地看一眼，又很快地关闭。

学生处位于整个学院的正中心，又是最高的建筑，谈袖便得以从高处看着席风从学生处一直走到一年级的宿舍区。

他并没有找地方躲雨，甚至没有靠近那些宿舍楼，而是找了个角落，将伞略略往后倾斜，仰着头，静静地等待着。

谈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席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半，雷电停止，雨势也小了下来。

席风的半边肩膀和鞋子全都湿透了，他却毫不在意，语气平淡地对谈袖说了声“早安”，就默默地找了个位置趴下，将脸埋进手臂之间。

“早安。”谈袖低声说。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调高室内的温度，然后关上了灯。

*

之后六月末尾的某日，同样是在一个雨夜，谈袖在进入秘书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确认似的看了看门上的标牌。

是秘书部，没有走错。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走进去。

这里多了一些不熟悉的面孔，而角落那个一向干净整洁的位置上，则是堆了满满一桌的奶茶，甚至还有几大袋放不下，被放在了旁边的置物架上。

席风从奶茶后边探出一个脑袋来，跟她打招呼：“谈袖。”

谈袖指了指那些数量惊人的奶茶，言简意赅道：“会长？”

“给一家奶茶店增加营业额。”席风也言简意赅地答道，“喜欢的话随便拿。”

谈袖这才注意到，秘书部中其他人的桌上也都各放了几杯奶茶，有的人已经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还有的正一边拿着一整袋出门，一边在光脑跟朋友通讯，呼吁大家都来消灭奶茶。

曼苏尔把二郎腿架在桌上，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会长！没想到居然有机会喝到尹冰师妹亲手做的奶茶，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你那杯不一定是她做的。”席风有点不高兴地说。

曼苏尔嘻嘻笑了，拉长了调子道：“哎呀会长大人，别那么小气嘛。”

“你还学尹冰师妹说话，当心会长没收你的奶茶。”吉布伦担忧地提醒。

辛扬则是一边歪着脑袋跟人通讯，一边拿出小本子飞快地记录：“嗯，好，一杯烧仙草，一杯栀子山茶，一杯百香果燕麦，一杯杨枝甘露，一杯蜂蜜红茶，三杯白桃鲜奶，两杯多肉葡萄冻，两杯生椰泡泡......”

曼苏尔瞄了他一眼，嘟囔道：“要没收也是先没收辛扬的，他这都自己开起小卖铺来了，会长你也不管管！”

席风却完全不打算采纳曼苏尔的建议：“送完了正好，再买新的。”

“会长......”谈袖看了半天，吞吞吐吐道，“还有你们，都没有在奶茶店之类的地方打过工吧。”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全都抬起了头，齐刷刷地看向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在说什么”。

谈袖老实道：“就算我们买再多的奶茶，赚到的星币也都——”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看到辛扬正努力朝自己挤眉弄眼，手里的小本子更是抖成了筛糠，似乎是努力想要做什么手势。

然而，谈袖只是对他投以奇怪的目光，就继续说了下去：“——都归老板，员工拿到的工资是固定不变的。”

话音刚落，没被关严的窗子突然被猛地扯开一条缝隙，夹杂着雨点的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席风顿时被吹得眯起双眼，脸上出现了少见的迷茫。

绵绵细雨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可闻，在满室一瞬间的安静之中，谈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看着席风后脑勺偏右边翘起的一簇头发，以及上面晶莹的雨珠，谈袖不禁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同时在心里纳闷，席风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

再然后，就是在七月初，席风前往第六星系执行一次重大任务，谈袖也一并随行。

此时的席风已经跟自己刚认识他的时候有了很大变化，与人相处时的态度不再那么淡漠，眉宇间偶尔会浮现出带着疏离的亲切——嗯，当然目前为止，这份亲密还是尹冰师妹限定。

变化的发生不是第一次，也并不在一朝一夕之间，谈袖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席风。

任务的难度和危险性很高，有席风在，整个执行过程可以称得上顺利。但由于对手是具备智慧的异化生物，找到并消灭它们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在最后那场凶险的剿灭行动中，谈袖借着浓浓夜色独自蛰伏在天台，负责根据实况随时调整武器参数，利用设备与作战人员沟通，以及事先架好狙击枪，以便在需要时进行支援。

战况进行到激烈时，谈袖不断通过耳麦听到从大街小巷上传来的怒吼和尖叫，机械碰撞发出的铮鸣，以及锐器划破血肉的声音，夹杂着队友们的汇报在雨声中响起。

她在大雨中浑身湿透，任由积水将架在地上的手肘浸泡得发白，冷静地配合着其他人，却突然在通讯频道中听到一段不合时宜的音乐。

是一段生日歌的录音。

谈袖当即一怔。

这是一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日歌，唯一特别的地方在于它的演唱者明显不太熟练，甚至有点五音不全，导致有好几个地方走了调。

这是尹冰的声音。

谈袖知道，席风把自己的生日也定在了尹冰生日当天，那天他们一起过了生日，给对方唱了生日歌。

但谈袖不知道的是，席风把这一段生日歌设置成了通讯时的铃声，还将频率微调成432赫兹，便让这段录音更加接近宇宙自然的频率，更让人感到放松和舒适。

正是因为这声音太过正常，太过平和，雨声权当它的伴奏，让人联想到温馨的烛光、期盼的祝福和安定的生活，让人联想到红玫瑰、草莓蛋糕和其他美好的一切事物，才在此刻的局面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席风既没有挂断通讯，也没有接通，而是享受一般任由光脑突兀地响着。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在这段简单到近乎枯燥的旋律中继续沉默地厮杀。

直到生日歌唱到末尾，席风才同意了通讯请求。

“师妹，晚上好。”他笑着询问，“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谈袖从耳麦里听着他的声音从战斗时指挥的冷冽，一下子转为此刻如春日暖泉般的温柔，又看到他一边哄着几个星系之外的爱人，一边举枪狠绝而利落地解决周围的敌人。

脸上溅到了血污，又被雨水冲刷得更显狼狈，席风也没有去管，一双灰色的眼眸映射着血流成河的可怖景象，泛出的却是秋水盈盈般的融融笑意。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席风说了几遍“没事”和“现在有空”，耐心地应和着对方，又说“回去我来试试烤吐司”，“待会就把笔记发给你”还有“给你带了礼物，早点睡才能拿到这份奖励”。

“当然。”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放轻了声音，又动作自然地挡住耳麦收音的装置。

尽管如此，谈袖还是通过他的口型读懂了席风的耳语。

他说的是：我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