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潭不知道一个人能够这样哭泣。
手机微弱的光映着他笔挺的鼻梁,眉骨处落下阴影,那双向来冷锐的眼睛被隐在暗里。
漆黑瞳仁里的情绪跟着被掩藏,只余喉结轻轻滚动。
可他是个混蛋,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不去安慰她,也不去说“我不会走”,反而在这种时候发问,妄图抓住可乘之机。
“别走?”应潭开口,嗓音仍旧是低缓的,说出的话却冷酷,“为什么?”
江潮呢喃说了些什么,梦话般咕哝着,薄薄的眼睑颤动。
应潭一只手支着沙发背,一只手落在她的身侧,筋脉凸显的掌背上落了几缕黑发。
他仿佛拥有铁石心肠,“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她回答,声音小到难以捕捉,“朋友……是朋友。”
应潭静了一静。
“哦,朋友。”
他不紧不慢地重复,扯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拉着朋友不让走,这是哪来的道理。”
江潮不说话,只是愈发用力,把他的手往她的方向拉。
男人的手掌宽厚,带着炽热的温度。而她渴求这样的温度,含糊自语着,将脸颊枕在他的掌心。
应潭呼吸稍滞,喉结再次一滚。
跟一个醉鬼能讲什么道理。
他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止住冷然的诘问。
被枕住的掌心隐隐发麻,僵硬到仿佛冻结了。应潭看着她的呼吸又一次沉下,终于抽出手,托起她的肩。
他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借着窗外零星黯淡的月光,走向卧室。
男人的胸膛肩膀坚硬,江潮不适地嘟囔,迷蒙的、沾着泪珠的眼半睁,小幅度地开始挣扎。
“睡床上,”应潭察觉到她的动作,语气平稳,“在沙发上躺一晚,明天有你好受。”
“……”
她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手攀上他的肩,一路上探,指尖拂过他的脖颈。
“……为什么纹身?”
为什么纹身,为什么要纹这个图案。
同样的问题之前已经问过一回。
那时的应潭避开话头,只说像他这样的人,在身上纹点什么,不值得奇怪。
这一次他低下眼,问,“你说呢?”
男人漆黑的瞳光仿佛无形中擒住江潮的手指,她迟缓地眨了一下眼,指尖描着浪潮的纹路,停止不动。
“心知肚明的事,就不要再问。”
他说的话像是训斥,却让空气都染上几分暧昧。
她咕哝:“……没有心知肚明。”
应潭轻啧一声。
房门被踢开,他用手臂一侧顶亮昏黄的夜灯,迈向卧房中央深灰色的大床。
男人弯下身,将她置于床上。
“因为你,”应潭不咸不淡地问,“满意了?”
好似又一次表白,声调却冷淡得出奇,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所谓的事实。
作乱的手指离开他脖颈的那一处纹身,她陷在柔软的大床里,被属于他的颜色与气息一同包裹,慢吞吞地直起上半身。
女孩的指尖落下,攥住应潭的小指。
男人倏然低眸,视线落在她的手指上,又回到她的面颊。
“别走。”
她重复。
应潭站在那里,直起身。
他的眼睛敛着,不见光的黑瞳里暗潮涌动,片刻后启唇,近乎是紧着牙关发问。
“你到底醉没醉?”
江潮给不了他答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几罐啤酒灌不醉她,可她的理智与清醒都被酒精抛到了九霄云外,思绪犹如浮在云端。
或许孤独与抑郁在这个深夜将她蚕食,防线彻底溃败,叫她无法自抑地想要感受到自己被需要。
“……我醉了。”江潮终于开口,笑起来,“头好晕。”
眼睛要弯成月牙状,两侧的唇角该往上翘。
江潮是清冷的长相,不带攻击性的距离感与生俱来。
可当她露出浅浅笑意时,又柔和到像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软下心肠,不自觉地轻声细语。
不过应潭没有。
他看着她笑,下颌利落的线条愈发绷紧,本就冷锐的眉眼增添几分似是焦躁的戾气。
“江潮,”
男人叫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地,“在我面前,你不用一直笑。”
昏暗的光映着江潮的面容。
瞳仁仿佛被水洗过,又像是一汪晃荡不堪的泉,泉水的溪水枝桠淌过面颊,滴落在翘起来的唇角。
水珠被抿进唇中,江潮后知后觉地尝出了泪水的咸味。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受控制地落泪?
她不知道。
也许她真的醉了。
床头柜上同样没有面巾纸,应潭俯身,冷着一张脸,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
“难过的时候笑什么?”他沉声,“想哭就哭。”
他的手指很糙,长着茧,落在脸上时,带来细微的疼痛。
但江潮没有出声阻止。
男人结实的手臂撑在床头,臂膀上微显的筋脉与陈旧的伤痕交错,她的眸光落在那里,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记忆中曲溪的海宛若有了实体,舌尖沾着海水的咸。江潮的肩膀一抽一抽,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却止不住身体打颤。
后来她用被子将她自己包裹在一起,蜷缩着,藏得严严实实。他始终在一侧,隔着厚重的棉被,用掌心轻抚她的背。
再次张口的时候,江潮的声音已经变哑。
她说:“你没有用我的祛疤膏。”
“用了。”应潭平静答,“但有些痕迹怎么也祛不掉。”
他好像意有所指。
江潮“嗯”了一声,尾音低低的,拉得有些长。
她的思绪天马行空,又说:“你的枕头湿了。”
“所以?”
“……”
江潮安静了一会儿,答:“有吹风机吗?我帮你吹干。”
缠成茧子一样的棉被蠕动,她探出头,头发彻底乱了,一双眼红肿着,鼻尖也泛着鲜明的红。
应潭扫一眼,判定不出她的心情究竟有没有好转,掌心摁住她的肩,简洁道歉:“别耍酒疯。”
她果真停住不动,他的视线在她脸上一掠而过,“哭完了?哭完了就去睡觉。”
“……”
江潮抬了抬眼眸,“那你呢?”
应潭将她的话当作逐客令,即便他才是房间的正牌主人。他站起来,说:“我去隔壁。”
他走向房门,随手关了房间的夜灯。
视野重新陷入黑暗,“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落到了地面上。
之前的省心说早了,男人长眉轻抬,下意识侧了侧头,“怎么——”
左侧身子被人撞上,应潭顺着冲劲往后退了几步,背靠上冰凉的房门,眉心微蹙,“江潮?”
下一秒,一只手攥住他的左臂,拉着他向前垂首。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角。
湿润的,带着淡淡的凉意。
他其实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直到江潮再次开口,嗓音里带着并不明显的祈求。
“应潭……”她又一次重复,“别走。陪陪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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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