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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吟竹声 第40章 难容

作者:途茗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7 09:05:11 来源:文学城

三年前。

“师兄,你要杀我吗?”

……

数月前。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项柔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越锦书看着她血淋淋的腿,皱起了眉头,眼中是关切之色:“怎么弄成这样?”

项柔道:“运气不好,被人偷袭了,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月叱刀跟摆设一样,谁都要过来触我的霉头。”

越锦书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蹲在她跟前给她处理伤口,神祇宗特有的外伤药见效快,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项柔嗅着那香气,看着大哥,欲言又止,她一直不敢去求证姬随雁说过的那些话,担心是真的,也害怕是真的,如今人就在眼前,她还是不敢问出口。

大哥,是你吗?小竹的伤势是你造成的吗?

她印象中的大哥不可能跟那样的事沾上半点关系,他总是贴心地关照着每一个人,在他们的心目中他也是一个真正的君子。

伤口包扎好,越锦书看了看前后的山路,把脊背留给义妹:“我背你。”

其实腿伤没有到不能走的地步,要她再跟人打一架她也扛得住,只是……项柔又想起了从前,那时候几个人年纪都不大,相伴着一起闯荡江湖,她不知怎么的总是能惹上一堆麻烦,三天两头就会受伤,束流觞明明懂医术却不愿意帮她处理,都是镜姐姐或者越大哥帮她上药处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记得的只有温暖和情谊。

下了山,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越锦书只道:“你相信吗?”

项柔说:“我不想相信。”

越锦书道:“那就只信大哥,阿柔,我从来不愿让你们失望。”

……

三个月前。

“清竹的伤,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句疑问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一下劈中他的脑髓,让他遍体僵硬,无法动弹。

“不是我,师尊宁愿相信别人而怀疑我吗?”他道,“清竹受伤,我也很心痛,他是我最疼爱的师弟。”

国师叹了口气,又道:“这些年太忙,为师对你疏于关心,锦书,你可有什么难为之事?”

有啊,太多了,我的兄弟死了,我的爱人抛下了我,我无法做一个闲云野鹤,我的心既不清净也没有超俗,我的武学境界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登顶,我始终参悟不了神祇正心第七重,我一念之差对自己的师弟动了手,推他进入无间地狱,一步错,步步错,从今往后便不见回头路了,而我必须隐瞒这一切。

他一句也不曾说出口,只道:“师尊,我没有难为之事。”

……

“不能让南宫华亭和喻尺夜活着回到帝都!”太子眉间尽是焦灼,眼下也是一片青黑,他好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

越锦书道:“殿下太过慌张,容易自乱阵脚,南宫华亭纵然手中掌兵,你也占着优势,淑妃娘娘主持六宫事务,朝中老臣也以你为马首是瞻,南宫华亭守住的江山全都是你的。”

“本宫若是这样想,就是坐等着南宫华亭骑到本宫头上来。”太子看到他八风不动的样子心中火气更盛,“西境战事大获全胜,你知道父皇有多欢喜吗?南宫华亭还没有回来,父皇就忍不住给她封赏了!他封南宫华亭为镇国公主,你知道这个封号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南宫华亭是大黎的救星!他还要封喻尺夜为定平大将军!从此喻尺夜便是武臣中身份最显赫的那个人!你也知道这一战影响有多大,民间那些人对南宫华亭跟喻尺夜又是什么样的看法,他们一个野.种,一个纨绔败家子,只因为打了一场仗就要翻到天上去了!本宫怎能不急?!”

“殿下可知道‘功大压主’?”越锦书道,“战事大胜,陛下自然高兴,大黎上下都应该高兴,永昌公主身上会拥有无上的尊荣,她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一品将军对她忠心耿耿,有西境兵马对他们言听计从,她居功甚伟,声望大胜,谁也越不过她去。”

他每说一句话太子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可这之后呢?她有那么大的功劳,她在军中有那么强的影响力,她还是可以与太子殿下同理朝政的镇国公主,”越锦书道,“如此威势,怎能让人不心惊?如今朝中的确有一些人推崇她,可他们不久后又会觉得‘阴盛于阳’不合常理,她与陛下是父女,更是君臣,陛下再怎么疼爱她,也会心生忌惮,到时候再翻出三年前花江园那件事,陛下必会醒悟过来,我们只需要稍作设计,南宫华亭和喻尺夜便会陷入死局,现今我们要做的是稳住自己。”

太子道:“你说的有道理,可谁又能料定以后?”

越锦书道:“殿下,你是正统,你担心她在军中的势力,也可以培养自己的势力,中镇总兵不是已经向你投诚了吗?”

太子却仍旧无法安心:“从前她什么都没有,仗着父皇的偏心就敢对我耀武扬威,如今她手中有了那么多依仗,我……”

他害怕自己斗不赢南宫华亭。

越锦书:“她从前什么都没有,陛下才会偏爱她,如今她拥有的太多,便很容易成为靶子,只要让他们回到帝都,设局剥除他们手中的兵权,形势必会翻转,当下不能激怒……”

“不行!本宫不能看到她活着回到帝都,她和喻尺夜都必须死了才能让我安心!”太子心底的怨愤也一齐翻涌而上,“我乃东宫太子,何故时时要受一个女人的威胁!父皇明明已经封我为储君,为何还非要予她以荣宠?!”

没有人告诉他,永昌公主如今的尊荣是她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父皇越老越糊涂,只会任由南宫华亭胡作非为!华朔的仇我还没有报!我不能看到他们这些罪魁祸首还活着!我是正统,我是太子!她是狼子野心要谋位,他们才是乱臣贼子!为何是我时时忧惧?!”

蠢货……越锦书在心里骂了一声,只得道:“我会尽力为殿下筹谋,让他们全都死在帝都之外。”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第一步走出去,果真再也无法回头了吗?

……

西境。

无星之夜,连月光都极为暗淡,这不应该是属于胜利者们的夜晚,所以他们以篝火照明,以火焰灼亮夜幕,欲把欢庆延展到天明。

喻尺夜已经喝过了三轮酒,心中虽高兴,却不愿意当真烂醉如泥,便躲到了营帐外头,从怀中掏出剑穗绑在了剑柄上,三年来他担心把这寄托着柔情的剑穗弄脏弄坏,一直都是贴身小心存放,生怕沾上战场的污血,如今战事结束,便终于可以把它取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了。

乐声悠悠,竹笛传递着幽情。

“你这笛子吹的像点模样了啊,一开始简直是鬼哭狼嚎,每回听见我都想把你打晕过去。”身后传来脚步声。

喻尺夜吹完一曲,自制的竹笛在掌中转了一圈,他道:“此番回朝,殿下先行,轻驰骑护卫,我在后面料理好西六州的一点杂务便赶去与你回合。”

“怎么?西六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南宫华亭坐在一旁,揉了揉额头。

“谨慎些总是没错,西境不能再出乌云鸿和靖阳侯那样的人,我得对下.面安排仔细些,确保赤漩没有任何可乘之机,另外……”喻尺夜看向她,“头又疼了?”

“这几天都睡不着,感觉再这么下去我先被折磨死了。”南宫华亭道,“倒省得帝都那群人挖空心思对付我。”

喻尺夜“啧”了一声,深知前路艰险,外患刚平,内忧迭起,也得想办法治好南宫华亭这顽疾。

“这几年太子尽心笼络朝臣,又与国师府打的火热,他深知此战之后我在军中威望大盛,便又暗中与地方上的人联络,以确保自己有军队的支持。”南宫华亭道。

喻尺夜冷笑一声:“这么勤快,他是要篡位吗?”

“他要真有这心我还高看他一眼,他若动作明显我也可以逮他一个大罪,难就难在他做的隐秘。”南宫华亭道,“姬随雁多方查探,尚未找到可以利用的证据。”

喻尺夜道:“殿下,你累了吗?”

南宫华亭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那些话时忧虑太重,便笑道:“我不可以牢骚吗?离开这片战场,将要踏入帝都那片厮杀地,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将来的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战前歇口气。”

“殿下准备怎么做?”

“见招拆招,再行猛攻,如今我与太子各有筹码,我不信我玩不转夺嫡争权的游戏。”

“玩?应该好好算一批账吧?算算咱们在前线拼命,他们在后面拖了多少次后腿!”喻尺夜冷冷道,“我们在外打仗,他在后面寻一些鸡毛蒜皮让人参我们!有一回还刻意延误粮草,致前锋军落于困境,那一战足足死伤了一千多名将士!血债累累,全被他们当成权争利斗的儿戏!”

他起初只因为练清竹对太子心生怨愤,想变得强大起来好去报仇,然而这么几年下来,交锋几场之后,他们之间已然是血海深仇。

南宫华亭的脸色也有些发沉。

喻尺夜道:“每一笔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种人就是蛀虫,留他在一天大黎就腐朽一天,那些跟着他的朝臣都是一个德行!”

“尺夜,太急了啊。”南宫华亭道,“咱们还没回到帝都,你是要我现在就计划把他从太子位上拽下来吗?”

喻尺夜:“我是不想看到大黎还有这样的储君。”

“可是纵然你我如今有了些筹码,也只能徐徐图之,你看不上的腐朽老臣在朝堂上有着很大的能量,纵然气愤也只能耐着性子来,不能明晃晃直接针对他们做什么,否则……”

否则一不小心便是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喻尺夜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他只是气不过,他道:“你也是不想让陛下对你失望?”

“……没错。”南宫华亭道,“总的来说,我还是个好孩子呢。”

喻尺夜:“那就按你说的,徐徐图之。”

南宫华亭看着他的脸色,看出了深重的忧虑,又问:“西境事务的确应该谨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担忧?”

喻尺夜:“西北牧苍道,也是军事重地,这几年趁着大黎对付赤漩,牧苍道以北的羌兀兵马渐壮,让人放心不下。”

南宫华亭:“这不是还没动静吗?是该竖起警惕之心,但也不可过分忧惧。”

喻尺夜点头,毕竟现下也不可能跑到牧苍道去盯着,他还有账没有算,他还要回去见练清竹。

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回都这一路会有多么凶险。

……

“……什么?”

练清竹的手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定是他的耳朵还没有恢复好,是啊,他还是个半聋,他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可是晋离重复道:“帝都那边来信说,大国师三个月前便已经病重离世。”那时候战事在紧要关头,大国师的死讯没有外传,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练清竹按住了额头,心口处一阵闷痛,似乎有火焰在灼烧,疼痛无法抑制。

“师兄……”

拜遥提醒道:“冷静一些,你想生出魔心吗?”

他太明白这种刺激了。

魔心?拜遥忽然想到了什么。

可是要如何才能够冷静?练清竹脸色煞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这么急着要回去帝都,就是想见一见师尊,在知道了越锦书的卑劣之后他心里便隐隐有一种担忧,让师尊和越锦书待在一起不安全,可是那时候他无能为力,他无法说出口,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只有师尊和喻尺夜了……喻尺夜,那些混账还在筹谋刺杀喻尺夜!

为什么总要让他那么痛苦?!

练清竹无神的双目发红,竟淌出血来,两个徒弟都吓坏了,拜遥皱眉,将手掌按在练清竹背上,输送真气帮他调理渐趋混乱的内息。

耗时良久,练清竹才勉强平静下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茶馆里的伙计急匆匆来报说:“公子,官兵把茶馆围起来了!”

拜遥:“多少人?”他们已经听到了动静。

“约莫有五百余人,弓箭手就有近百!”

拜遥道:“想办法突围。”

练清竹道:“拜前辈,我还没问,你怎么刚好在冼城?”

眼下危机关头,拜遥没有隐瞒:“调查中镇总兵。”

永昌公主怀疑太子与地方上的兵马有勾结,却一时没找到证据,调查的任务自然落在姬随雁头上,而拜遥为了还那个人情便给姬随雁帮忙。

他道:“抱歉,是春风茶馆惊动了他,倒连累了你们。”

“不。”练清竹抬手擦去眼角淌下来的血。

为什么谁都想来杀他?

追寻答案没有意义。

“前辈怎么不明白?我一路被试探,一层一层陷阱铺下来,如今就正好是下手的时候,韦麓一确然已经跟太子一党联系密切,他是为了越锦书来杀我。”

春风笺行事隐秘,不容易被发觉,这的确是冲着练清竹来的,是他连累了拜遥才对。

破空之声接连响起,拜遥一剑挥出,斩断数支羽箭,茶馆里的伙计与龙晨晋离也抽出兵刃来挡。

“我的琴!”

晋离忙把长琴取出,放到练清竹身前。

十指拨动琴弦,尚有瑕疵的琴音化为万千道利刃,将箭矢一一击落,音攻之强,令数百甲兵皆心头发颤、目晕耳鸣。

可奏乐之人内息不稳,心口一阵闷痛,耳边也是一片轰鸣。

地上散着数不尽的残箭,素衣男子慢慢走出了茶馆,面向不敢再拉弓的官兵,道:“我要见你们的韦将军。”

一名领头的校尉道:“大胆贼人!你没有资格见将军!”

练清竹微微笑着:“我缘何成了贼人?你们究竟是要抓诋毁永昌公主的人,还是要抓维护永昌公主的人?”

“休要狡辩!上!”

练清竹挥袖扫开抓向自己的人,仍旧往前走着,没有木棍,他走的不太稳,道:“韦将军不想知道上面的人为何杀我吗?我可以给他解答啊。”

韦麓一的确不清楚上面的意图,搅在皇权争斗里,随时都可能掉脑袋,每一步都得谨慎着来,他不能做一把没有脑子任人指使的刀,他想弄明白上面的意图,他也得知道他手中沾的血有没有价值。

兵甲分开,一人骑在马上露出了身影,正是中镇总兵韦麓一,他看着站在残箭里的年轻男子,消瘦,虚弱,眼睛还有问题。

这样一个人,不自觉便让人起了轻视之心。

但韦麓一又生性谨慎,没有让他走近,道:“说说你知道的事,若有用,我便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得死。

练清竹轻轻笑了笑,笑声飘着,却有冷意:“我不说,你就要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凭什么?”

韦麓一冷笑了一声。

练清竹道:“我很无辜的,大人能否饶我一命呢?”

韦麓一知道问不出来东西了,下令让左右弓箭手放箭。

练清竹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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