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蔷薇 第2章 第 2 章

他们的童年在那一夜终结，此后战火纷然而至，古老的庄园里，一波一波的来客，将外界的动荡与家族彻底牵连起来。

少年沉迷于科研，身为战争狂热分子的父亲，却更希望他延续家族从军的传统，再现条顿骑士式的荣光。

家庭教师式的传统欧洲淑女教育已不再适用，她被送往贵族学校就读，结识了许多不同种族、不同立场、不同观念的同龄人，或敌或友，或共谋或对抗……十二三岁的少年世界，远比成人更加赤.裸、原始，富有攻击性，被送入学院的孩子们，宛如被送入蛊罐的年轻毒虫，年轻姣好的面容下，是还不会掩饰的野心勃勃。

学校从来都不是象牙塔，而是原始丛林般的勾心斗角、弱肉强食、捧高踩低。拉拢、结盟、排挤、投靠、背叛、联合、外交、委以虚蛇……精彩又残忍。

那是个欧洲对古老中国的向往已消失殆尽的时代，马可波罗游记中遍地丝绸与黄金、文雅美丽、强盛富庶的文明古国，已被证明是海市蜃楼。愚昧、落后、肮脏、饥饿、野蛮等名词，与丑陋的猪辫子一起，成为了丝国人新的代名词。

文艺复兴时代，艺术家用幻想构建的遥远而美好的理想之国的幻影，在坚船利炮下被击得粉碎。巨大的科技落差，使得种族论甚嚣尘上。

但没有人敢冒犯索菲娅。

这个笑颜盈盈的黑发女孩，身体里仿佛流淌着毒蛇的血液，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着将不敬者吞噬殆尽。

较之纯种日耳曼女孩更柔和的外貌下，是比之更甚的贪婪、暴戾、残忍、桀骜与嗜血。

心怀恶意的挑战者，被她生生摔断了肋骨。

妄图看她出丑的小团体，被她逼到从三楼跳下去。

受他人指使，盗用她份例的女佣，被清除工籍，赶出学校，劣迹标上档案。

优胜劣汰的贵族学院，圣洁的学术之下，是无数冰冷的骸骨——平民与佣人的生命微不足道，那些血统高贵的失败者，成为最低等的祭品，用鲜血浇筑出胜利者的王冠。

她极其擅长击剑与马术。

索菲娅的肆意，当然不仅仅源于她杰出的成绩与令人胆寒的残忍狠辣。

她能在学院安然无恙，说到底，还是因为奥古斯塔家族，来自于她的哥哥——海因里希·冯·奥古斯塔公爵。

由于欧洲只承认婚生子，对于许多家族而言，继承人一直都是个大问题。

而到了这一代，家族唯一有资格的继承人，唯他一人耳。

私生子们贪婪而垂涎着他的唾手可得的一切，但人人心知肚明，没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他身上不仅流淌着奥古斯塔家族的血液，更流淌着来自母系的高贵血脉。

那他几乎满足了家族对继承人的一切期望。神子般的完美与杰出。

在贵族势力日渐消退的当代，一个如此杰出的继承人，几乎成了家族未来最大的期望所在。

他们希望他年少时立下卓越战功，再进入帝国的权力中枢，成为被指定的继任者。

但如此完美的继承人，却有两个极大的缺陷。

一是对科研的过于热衷及对军事的冷淡，二是对有异族血脉的妹妹毫无理智可言的纵容与溺爱。

她的衣食住行，都远远超出了其身份的标准。

而她佩戴的许多华贵珠宝，更是只有家族下一任女主人才有资格享用的。

但没有人敢去质疑他，由于来自母系的血统，及自身日渐展露的锋芒，他在家族中的序位甚至要高于父亲。人们只能祈祷，这对兄妹早早开窍，有各自的情人后日渐疏离。

但他们可能会在那一天之前先被气死——孤僻的少年似乎不太明白如何正确地教育孩童，在一次遇刺之后，他甚至将家族的死士——昆古尼尔，交给了她，任由她差遣。

昆古尼尔，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的所有物，传说中的命运之矛，发出的一瞬，即是下达了死亡的命令，绝无虚掷。

恐怕家族中任何长辈都想不到，曾在中世纪令无数君主胆寒的永恒之枪，会被用来处理中学生之间的纠纷。

——索菲娅在充分利用资源这方面，实在是过于无师自通。让死士窃听小女生们的计划、在被动过手脚的器械上再动手脚，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

这孩子似乎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光彩。

但海因里希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自己行事仍习惯性遵守许多旧贵族守则，但索菲娅——她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你说她在学校欺负别人？不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索菲娅一定不能被欺负。

索菲娅的学校生涯极其精彩丰富，铺开讲恐怕能讲三天三夜。其间少有黑白分明的反派，其中任意一条线，都足够拍出一部电影来。

赴德留学的丝国留学生、未来的XXX之父；身负秘密人物、沉默隐忍的和族少女；曾骄纵傲慢、天资聪颖的犹太男孩……

十三岁那年，女仆用一个谎言，诱骗她去往偏僻的湖畔——而那里，早已蹲守着垂涎三尺的渴.欲男仆。

傍晚天气大变，暴雨混杂闪电，古老的庄园又成了一片泥泞。

很难说，那些早就看索菲娅不顺眼的人们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被莫名的心慌折磨着的少年疾行回家，却找她未果，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她不见了。

大雨倾盆，数年未有这样暴烈的天气，人们劝他雨停了再找，说她不会有事，可一贯沉默却宽仁的少年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厉声下令，今夜没有找到她，所有人以家规处置。

那一夜的雨如此之大，仿佛上帝在刻意惩戒世人。颀长的少年浑身湿透，雨滴从浅金的发梢低落，少年的唇色苍白如鬼。

庄园所有人都被恐惧镇压，那一夜的少年宛如海拉，他们毫不怀疑，如果索菲娅真的出事，这个一贯如光明神巴德尔般宽仁俊美的少主，会将他们统统送进地狱。

正在他们恐惧之时，少年忽然转身，策马而去。

他能感受到，他们之间，似乎有一个线，牵引着他去往她的所在。

这就是血缘的力量么？这样的预感毫无缘由，却如此笃定，他甚至能感知到她的一部分感受。

冰冷、潮湿、血腥、死亡、争斗……

暴雨不知何时渐小，雨滴击叶的声音也日渐温柔。

这是他们幼年常去的湖畔。

心脏砰砰直跳，他着了魔似地径直走向荆棘深处，穿过繁盛的灌木丛，一叶小船停靠在湖畔。

星子明亮，这一片天空似乎未曾受暴雨侵扰。

索菲娅。

莫名的感知越来越强烈，巨大的忐忑令他心脏狂跳。

平静的湖面忽然破开，巨大的水花溅得湖边灌木都微颤，月光皎洁，星子明亮，黑发的少女仰头望他，目光亮若星辰。

“哥哥！”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几个小时里她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湖底里的那具尸体，究竟在死前说了些什么。

此时她的双目简直亮的吓人。

这绝不仅仅是看到至亲来救自己的欣喜，那更像是……虔诚的信徒终于见证了神迹，一切谣言与攻击都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