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忆满被凉意袭击,捂着肚子直不起身。她面对着网吧大门,能透过玻璃大门清楚看到沙予正小跑下楼。她惊慌失措地抹抹脸,忍着疼痛大步向前逃。
别扭的人总是端着一股劲儿,没有恶意,就是不想向他人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程忆满能感受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在她身后放缓,与她同频。
沙予闷声,程忆满也不开口,两人默默行了一段路程,还是人行道的红灯将她们留了下来,你追我赶的暗自较量暂时结束。
她踏至程忆满身旁,撑开一把大伞,灰色的荫蔽将世界划分成两个部分,她们俩在里面,喧嚣在外面。
沙予鼓起勇气摊开手掌,掌心勒出徽章的轮廓:“你的东西没拿。”
程忆满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接:“送你了。”
绿灯亮起,程忆满继续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我知道你生气,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沙予什么也顾不上,把徽章放回口袋,边道歉边举着伞追上她。
沙予越是着急,程忆满步子迈得越大。
越过人行道,程忆满倏然停下来。沙予毫无防备,直愣愣撞上她的后背,伞从手中滑落,程忆满被强大的冲劲撞得生疼,向前趔趄几步。
程忆满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才站稳:“老师没告诉过你在马路上追逐打闹很危险吗。”
“走路的时候突然停下也很危险。”沙予捂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她:“我有点...着急。”
“在你眼里,我很小心眼吗?”程忆满弯腰拾起遮阳伞,主动笼住她们。
在阳光直射不到的庇护里,才能看清彼此的面容。
“可是...你不要徽章了...你讨厌我。”
沙予说得极为可怜,就好像程忆满不要徽章,等同于连她也不要了。
巧的是,程忆满就吃这套。
“我说的是送给你,不是让你丢掉。”程忆满抬起手为她整理凌乱的碎发,温柔暧昧地抚顺小狗的毛发,她虽然别扭,但也坦然,“我故意把徽章留在那,代表我从来都没生你的气,更不会讨厌你。”
“真的?”沙予一下恢复了神采,得了便宜还卖乖,抓住她的心软反复试探。
程忆满紧急撤回手,点到即止,再多些就坏人设了。
她把伞塞回沙予手里,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步伐放缓了许多。
“不是原谅我了吗,还走?”沙予三步并两步跟上她。
“我要回家,总不能在路边晒太阳吧。”
沙予没有回应也没有离开,就这样默默跟着她并排走。
“哪来的伞。”程忆满不禁问她。
“在前台和小哥借的,你不是怕晒吗...”
暖风灌进程忆满的喉咙,是甜滋滋的气息:“我都说了没生气,还跟着我干嘛?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再也不纠缠我了。”
沙予投降式地举起手:“没有纠缠,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程忆满又好气又好笑,“送我回家之后呢。”
“之后...再回网吧打游戏。”沙予没想好今天要做些什么,但是想多跟她待一会。
“你车呢?”
“在网吧门口。”
程忆满全然释怀,无奈笑出了声:“走路送我回家,自己再走回去,你闲的慌?”
“散步嘛,多运动好,有利于我们这种游戏佬的身体健康。”沙予放慢速度,她们都不着急,时间越久越好。
沙予瞧着她阳光下的笑容,心境染上淡淡红绯。
彼此相吸的人哪怕有分歧,也注定会走到同一条路,很多事不必急于一时,只要在意的人还在身边,总能找到机会。
走到小区门口,程忆满让她先回去。沙予嘟嘟囔囔说不出个所以然,执意要把程忆满送到家门口。
“怎么?要跟来我家吃晚饭?”程忆满打趣道。
沙予挑眉,神情有一丝雀跃,转而又意识到自己不该太得意:“也不是不行。”
小区里安静,车流不多,路旁是密密的绿茵。
程忆满快步冲出遮阳伞的包围,转身面向沙予,轻车熟路地倒着走:“想得倒美,我爸妈出差了,今天可没饭吃。我只会煮泡面对付两口,你还是回家吧。”
假期漫长,能和程忆满见面的理由不多。沙予不想放过和她待在一块的机会,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会做饭,不难吃。”
程忆满绽开笑颜:“总不能让你给我做饭吧。”
“能的。”沙予说得真诚,又怕她不喜欢,紧接着补充,“不然我请你下馆子,老城区有一家很好吃的小饭馆...”
程忆满笑而不语,倒着走会有种失重的晕眩感。她回过身,家就在眼前,而下一秒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脚步死死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阿斯顿马丁,这个车牌乃至驾驶座上模糊的身影,都让人再熟悉不过。
车里的人和她对视着,并不着急下车。
“怎么了?”沙予收起伞,和她看向同一个地方。
话才说完,车子那边发出动静。女人下车,先是轻拍衣角细微皱褶,继而缓缓向她们走来。
她穿着熨烫平整的长衬衫和西装裤,顺直的头发垂至锁骨,窄框眼镜衬得那双狐眼更为睿丽,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高智的成熟感。
如此光华夺目的人,和随性自然的程忆满相比,简直是两个极端。
面对面看清沙予的样子,她立即礼貌伸出手,嘴角虽然轻扬着,眼底却满是毫不掩饰的侵略感。
“你好,我叫云初,是满弓的女朋友,也是她的经纪人。”
于公于私,上来就宣示主权。
沙予第一时间扭过头看向程忆满,心底有个疑问得到肯定答案,可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你胡说什么呢?”程忆满被云初的话语杀了个措手不及,她立即反驳道,“我跟你说了很多遍我们分手了。”
云初从容微笑着,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和程忆满打游戏时一模一样。
她收起手,注视着程忆满的眼睛,宠溺又克制地唤了声:“满满。”
程忆满哑火,紧咬牙关躲开她的视线。这些年来,不管她们发生过什么样的争执,云初都总能当作一切全未发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所有解释都是徒劳。
无事不登三宝殿,云初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肯定不是偶然路过这么简单。
程忆满担忧俱乐部那边出了什么岔子,不情愿地憋出一句话来:“你为什么在这?”
云初故作严肃回答她:“有点复杂,我想慢慢跟你解释。既然你们忙完了,能把剩下的时间匀给我吗?”
场面陷入沉默。
沙予思绪游离在状况之外,哪怕再不是滋味,也不愿为难程忆满。她主动和她们拉开一块距离:“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程忆满做了个抬手的姿势,却只抓到一缕离开的气流。
“这段时间在网吧训练,应该挺忙的,下次再见。”沙予有自己的傲气,撇下干巴巴的一句话便快步撤离。
“我们也走吧。”云初堵在程忆满身前轻轻出声,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程忆满好不容易适应现在的生活,不想过多改变,只想快点把事情解决掉:“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
“什么话都不能在路边说啊。”云初走回车旁,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程忆满坐进副驾,车内装饰还是老样子,安全带上别着的小玩偶,软绵绵的车枕,后视镜上的卡通挂件乃至清甜的香薰,当初觉得温馨可爱的东西,再感受起来也只剩苦涩。
她是井井有条里的唯一变数,让沉闷的秩序里出现一抹色彩。
“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换掉。”程忆满不可避免地回忆起过往,并不自在。
云初给自己扣上安全带,肩头上的玩偶和副驾那只还是一对:“你坐着舒服,我也觉得好看,为什么要换?”
程忆满见她从储物格里取出一枚暗红色皮质戒指盒,眉心皱紧,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先别急着拒绝。”云初清楚她要做什么,抢先一步打开盒子。
盒顶灯光照亮一对蝴蝶耳钉,翅膀清透湛蓝,丝丝缕缕的脉络里射出细碎银光,灵动得快飞起来一般。
云初举着盒子,手腕上系着同样款式的手链:“这是我在国外一家古董店里淘到的,我觉得你会喜欢,耳钉和手链是一套。可是我没有耳洞,而你打游戏不喜欢手腕上有东西,我们正好一人一份。”
“喜欢的东西我可以自己买。”
“但是我只想送给你,当作歉礼。”云初合上盖子,强行塞进她手里。
从前也是这样,只要程忆满委屈生气,云初都会准备些她喜欢的礼物来道歉,有理有据让人没法不原谅。
程忆满捏着盒子,不知作何回应,转而问起其他问题:“你要带我去哪?”
“先去吃饭。”
“你偷听我说话?”程忆满绷得直直的,略带点怒气。
“我看你家里没人,想着快到饭点了,就自作主张定了个位置。”云初平静自若,眼里含着若有似无的纯粹笑意,“见了我像见鬼一样,我有这么恐怖吗?”
“没有,只是没想过还会再见到你。”
程忆满待在熟悉的空间里,眼前全是两人相爱过的痕迹。仔细想来,自己的反应确实太过偏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总在争吵,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沟通过了。
她努力让身体和语气松缓下来,不再说些怨怼的重话:“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在隔壁城市出差,路过榕青,想来见你。”云初说得轻快,就好像和她见面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霖城和榕青差了上千公里,你刻意开这辆车来出差,跟我说路过?”程忆满又不傻,不是看不穿她那点小心思。
“你放心,这一路我和助理轮流驾驶,很安全。”
“……我不是在关心你。”程忆满无奈偏过头,注视窗外一片葱郁,“如果是俱乐部或者女队出了事,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云初不做正面回应,故意和她绕弯子:“按理来说我也是战队的一员,你怎么只关心别人,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
程忆满没多想,无意识脱口而出:“你不是挺好的吗,还接手了公司…”
云初看了她一眼,脸上笑意渐浓:“新闻照片上的女人是我姐,你见过的。”
“我没有…算了!”程忆满一惊,刚想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反正解释再多她也不会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了,我想见你,想把你带回我身边。”
泛白的皮肤裹着手骨筋络,力量源源不断传输到方向盘上,云初决心要把她的生活填满,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再想起那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