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陈二丫嘴里跟着念了一遍,随之很快反应过来,她转转脑袋,目光在洞里匆匆寻觅。
她抓起惯常用来装水的那个瓦罐,颇有些重量,看来上次并未用完,于是她便直接递到温明舒的颔下。
温明舒垂眸一瞧,正要接过的双手僵在了半空。
陈二丫见他迟迟不接,便将伸长的手臂又缩了回来。
“你不是要水洗脸吗?”陈二丫面上温声问道,实则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这人怎么回事,都沦落到这境地了,莫不是还要我伺候他擦脸?
刚看那手也没断呐,她想当的是救命恩人,可不是要自卖成婢。
这救人还救出了个祖宗不成?
陈二丫心中腹诽,视线朝罐子里扫了一眼,旋即明了,只见罐中那发黄浑浊的液体怎么看都无法用来洁面,她都无法接受,更遑论这瞧着就金贵的人呢,心中不满霎时散去。
是了,她上次来这洞里还是七八天前,水在罐里静置了这么久难怪变坏了。
这时温明舒也及时出声:“不知是否有干净一点的水?”
“有的,”陈二丫立刻起身,“山上有条小溪,我去那给你打点水吧,只是离这有些距离,来回估摸要两炷香的时间,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自然,只要这山上没有什么豺狼虎豹,我在洞里还能遇到什么危险。”温明舒自觉虽受了伤,但现下意志清醒,藏身洞中而已,还能遇上什么意外不成?
听到这话,陈二丫神色一顿。
豺狼虎豹之流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多在深林。
而她为了避免村里人发觉,寻得这处洞穴虽未至深林,却也离得不远了,但这话怕是也安抚不了人,于是陈二丫也就闭口不言。
见她这幅样子,温明舒嘴角的笑意陡然裂开,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他的眼睛睁的圆圆的,像是陡然受惊的兔子,同时眼角绷住的泥屑掉了些许下来,不过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这——山上还真有猛兽不成?”
温明舒靠着洞壁的后脊发凉:“这洞穴莫不就是什么野兽的巢穴。”
其实他的胆量本算不得小,十岁时就随父亲参与狩猎,但那时候身边护卫环绕跟随,手上也有弓箭,第一次还成功地射中了一匹灰狼。
只如今手无寸铁,身上又有伤负累,万一真的深入“虎穴”,只怕是就要交代在这了。
再加上前两日他意外撞见了一头野猪,方才知晓持弓坐在高头大马上和徒步手无利刃的差距之大,性命危关之际,曾经的自傲荡然无存,他硬生生地被撵了许久,靠着危机迸发才有的惊人速度和时不时地绕圈打转方才没被吞吃,也幸得最后找到了一颗禁得住野猪冲撞的百年大树攀爬上去才得以逃生。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心有余悸。
看着他脸上越发明显的惶惶之色,陈二丫赶紧否认。
说什么呢?这里倘若是野兽的巢穴,那她算是什么?
野兽么?
要真是,那这倒霉鬼又是什么?
她的存粮?
呸呸呸,想什么呢,想法都被带歪了。
“不必担心,这里不是深处,而且洞穴隐蔽,就算真有野兽也到不了这里,你安心在这等,我先去打水。”陈二丫安慰道。
“那就劳烦姑娘了。”听了这话,温明舒的脸色慢慢镇定下来,只是看着还有些苍白。
见陈二丫拿起那个装有脏水的瓦罐就要走,温明舒犹豫一瞬后还是出声道:“不知姑娘可否换一个装水的罐子?”
这话来的莫名其妙,但陈二丫晃晃手中罐子里的黄水后一下就明白了他的顾忌。
这是嫌黄水脏了罐子?
陈二丫没说什么,钱财还未到手,他就还是大爷,于是很是好脾气地问道:“你要换哪个?”
温明舒扫了一眼洞中那三四个各有脏法的罐子,然后沉默了。
一小会儿后,他艰难地比较了一下,然后选中了那个最黑且瞧着最干净的罐子。
“你确定要用这个装水?”陈二丫面色古怪地拿起那个黑罐。
隐约听出不对劲的温明舒问道:“这个罐子可有什么不妥?”
他瞧着那比别的罐子还要大一圈的黑罐,心中浮起了不好的联想。
“莫非——”这罐子是用来装五谷轮回之物的?
温明舒脸色骤变。
呕——
“别乱想。”瞧着温明舒要吐不吐的样子,陈二丫一下就猜到了他在胡想些什么,打断道:“这罐子是用来装吃食的!”
吃食?
温明舒想到了饭菜乃至糕点,心里膈应散去:“那就请姑娘拿这罐子装些水回来。”
陈二丫不再多说,拎着黑罐就出了洞穴。
她脚上步履匆匆,同时心中啧啧——这果真是出自富贵人家,如此狼狈却还这么讲究。
要是让他知道这黑罐装的吃食指的是生肉块乃至下水,怕是要后悔,毕竟比起单纯装水的那个罐子,这个早已经被浸入味了,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
事实上确实如此,陈二丫把黑罐在溪水里洗了好几遍,也才将将去了些许气味,如果凑近细闻还是能嗅到那些久经不散的异味。
见洗不去,陈二丫也懒得再折腾,那公子哥要求虽多,但脾性瞧着还不错,看着也不像是会赖掉救命之恩的,就算有些不周到,想来也不会太在意。
而且——她抬起头看向空中能够晃花眼的太阳,时间不早了,她还有一堆活要做呢。
舀了一罐沁凉的溪水,陈二丫就小跑着向山洞那去。
她步伐大且快,怀里抱着的黑罐却是稳稳当当,如果此时有人能探头往里一观,必然会发现那水面竟平稳得很,没有丝毫波澜。
另一边山洞里,温明舒正在——宽衣解带。
方才陈二丫在,他不便探查伤势,只知道腿上有伤,却不知道伤的如何。
现下无人,他便自然撩起裤腿,只见右腿上好大一片青紫,小腿往下靠近脚掌的地方更是血迹斑斑,高高地肿了起来。
被刻意忽视的疼痛席卷而来,他硬撑着碰了碰那处,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疼的要命,额上冷汗连连。
等适应了这股痛劲,他便将裤腿放了下去,只作眼不见心不痛。
这时去装水的姑娘还未回来,他安静一小会儿后又开始了折腾,因为估摸着时间还早,于是他开始检查起身上其他的伤势状况。
先只是隔着布料摁了摁,但很快他便察觉到了不便之处,这法子不仅会刺激伤口,而且伤口被摁出的鲜血还会污了衣衫,所以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的手抓住衣带摩挲了几下,最后一咬牙还是扯开了。
两炷香的功夫,肯定没那么快,说不定这会那姑娘还没到溪边呢,还是检查伤口要紧。
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几遍,温明舒也不再磨磨蹭蹭,三下五除二地就将上身的衣服褪了下来。
陈二丫刚走到洞口恰好就看见了他低头脱衣的模样。
衣衫半褪,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线条流畅,腰腹紧绷,有种坚实之感,宛若上好的新纸,只是上面沾染了不少红紫的痕迹,但这也不损其美感,反而多了一种像是凌虐的古怪魅力。
陈二丫惊呆了。
眼瞧着他低下的头就要抬起,陈二丫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
匆忙之下失了力度,罐中的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她放轻了呼吸,生怕洞中人察觉。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懊恼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不是,她躲什么呀,不过是臭男人的胸膛罢了,她又不是没看过,现在田间地头里,袒胸露腹的不是一大片。
而且脱衣服的又不是她,她怕什么!
想是这么想……但她的两只脚却像是扎根在泥土里一动不动。
几个呼吸后,她越发抱紧怀里的水罐,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
罢了,就当是看在未来能得到的金银份上,她……还是先不进去了,给他留些面子。
就他醒来后那贞洁烈夫样,万一再气个好歹出来,她这买卖不就赔了么。
陈二丫点点头,成功说服自己。
她硬邦邦地站在洞外,注意力仍不自觉地被洞里传来的声响所吸引。
陈二丫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开始想要转移自己的思绪,她背贴着洞外的石壁,一双眼漫不经心地盯着半丈外朝着她这个方向爬来的一条蜈蚣,脚下蓄力,等着它一靠近就给它来一个痛快。
三尺……两尺……一尺——就是现在,她将将抬起后脚跟,却不想一直环绕在耳边的那阵窸窸窣窣声竟突然停了下来。
嗯,衣服穿好了?
陈二丫脚下一松,就要往洞里去,只刚迈出一步,她又停了下来。
低头看向那只慢腾腾爬过的蜈蚣,然后毫不犹豫地踩了下去。
轻微的嘎吱声湮没在鞋底。
还是除了吧,省的待会爬进洞里,那少爷又来使唤她。
陈二丫将踩蜈蚣的那只脚又在旁边落在地上聚成一团的枝叶上重重地碾了碾。
哒哒几下,黏在脚底的蜈蚣残尸就被清掉了,脚步声也传进了山洞里。
刚穿好衣服的温明舒轻舒了口气,还好衣裳穿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