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摇晃,枝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隐隐传来的虫鸣声,莫名令人起了阵阵寒意。
叶澄隐匿在角落里,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僵在原地,整个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无法动弹。
除去知晓了叶府真的如他猜想那样有古怪以外,就是谢承南原来真的是在装傻......
当他眼睁睁看见那无有半分傻气的,被陌生的冷漠气息取代的“傻子”谢承南就站在不远处,以及那陌生男子向谢承南行礼时的场景,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全身麻木。
毕竟他在心里猜测谢承南装傻,与他亲眼见到谢承南的真面目,感受实在是不同。
一想到他穿越过来至今的所作所为,谢承南都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却不言不语,就那么冷眼旁观,看着他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讨好他,他就觉得甚是难堪,简直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觉得他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听下去,可身子就好像是被无形的锤子钉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他自虐般继续往下听着。
“看好李春德,不要打草惊蛇。”
谢承南说话的语速很快,吐字却清晰,声线也和他的人一样,冷厉中带着几分严谨。
“大人放心。”宋子安应声道,“已经跟他谈得妥当,瞧那样子,他心底也是恨极了叶归远的。”
“别说他了,换了谁碰上这等事,都要跟叶归远那老东西拼命的。”
谢承南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接着不紧不慢地从衣袖里掏出几封信,递给了宋子安。
“这是?”
宋子安愣了愣接过去,随即麻利地展开这一堆已然印了不少褶皱的信件。
他一封一封打开,挨个扫过去,看的时间越长,眉头就皱的越深几分,越看越心惊。
这些信中的内容相当多,有几封足以证明貌美却苦命的姜氏正是被叶归远和邓文州二人折磨致死!
姜氏名叫姜婉荷,原是齐州人士,因为貌美来湘城寻亲时不幸被叶归远瞧上,被强行掳回叶府做妾室。
有钱能使鬼推磨,茶叶发家的叶归远在湘城根基深厚,与朝廷的众多官员均有往来接触,更遑论湘城的地方官员,背地里强抢个民女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叫天不应的姜婉荷来叶府的两年后就生下了二公子叶澄,却又被有特殊癖好的邓文州看上。
为谋取利益,叶归远毫不犹豫地将姜婉荷献给邓文州,以及朝廷另外几位身居高位的官员玩弄。
几年下去,不堪凌辱的姜氏终于忍不住反抗,却惨遭毒手,最终惨死叶府。
她一定想不到,死后还要被叶归远贼喊捉贼倒打一耙,主动报案将她污蔑成不守妇道,跟家仆私奔,才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的恶妾形象。
而谢承南今夜拿出的这些信件,除了叶归远威胁邓文州索要利益的信件来往外,还有一份姜婉荷被做了假身份的契子。
宋子安一看便知晓,这些均是至关重要的罪证!
至此,姜氏被杀案的实情已然水落石出。
叶归远主动报案企图撇清与姜氏被杀的干系,不料此案被谢承南亲自接手,便下狠手特意令李郎中调制药汤下毒,欲借此事扳倒谢承南。
事成后还假意收了已经“痴傻”的谢承南做赘婿。
明面是他心善,实则打的是借纨绔恶劣的二公子之手折磨谢承南的算盘,顺道试探谢承南是否真的已经痴傻。
“好一个借刀杀人!”
宋子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谢承南为何非要淌叶府这趟浑水。
他咬着后槽牙,愤愤道:“真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前我还真以为是误会了他!”
“若不是您留了个心眼,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谢承南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冷的像是淬了冰:“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人,那您——”宋子安试探道,“打算何时出来?”
“现在还不行。”谢承南冷然笑了下,扬起手点了点那些泛黄的信件,“光这些还不够。”
“要知道,叶归远可不止跟邓文州一个有往来。”
宋子安面色凝重地思忖片刻,点头附和:“大人说的是。”
“况且。”谢承南淡淡扫了眼宋子安,“现在还有许多女子被囚禁在叶府。”
“您是说,被叶归远控制做谋利的棋子?”宋子安后知后觉,“那李郎中的女儿也——”
谢承南眉头轻挑,对此不置可否:“再去查查近年来湘城无故失踪的女子都有哪些,要事无巨细。”
“是,属下明白。”宋子安了解他的作风,若是查,定要查个底朝天出来。
说罢,宋子安又略带上几分好奇地问:“只是——您往后打算,如何处置那位——那位叶公子?”
当差多年的宋子安经过上次之后,自然察觉到他们这位谢大人对于叶澄的态度不一般,他思索再三,斟酌着用词,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
倏然听见自己的名字,黑暗里的叶澄呼吸一窒,攥紧了手中已经熄灭的灯笼炳。
他甚至想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
因为听不见,他便可以当作不知道谢承南对他是什么感觉,他今后也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地坦然跟谢承南接触,直到他离开叶府的那天。
“大人?”宋子安试探道。
闻言,谢承南只是眉头簇了一下,许久没说话。
他自然不会放任叶澄一人待在叶府,况且叶归远对叶澄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暂且还未清晰明了...
“他——”
半晌,谢承南刚吐出一个字,脸色便倏然一沉,眸底霎时射出寒光。
感知背后有人逼近,他侧身让过,右掌直击从暗处蹿出来袭击他的黑衣人喉咙。
他动作快如闪电,黑衣人躲避不及,长刀还未碰到谢承南分毫,便咳血而亡。
黑衣人将将倒地,他冷着脸单手托住那人的后背,另一只手则毫不犹疑地放到那人的脖子上。
——嘎吱一声。
眨眼的功夫,谢承南已经麻利且熟稔地将那人的脖子扭断。
随着那人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叶澄的心也咯噔一下。
他显然已经吓傻,一张脸苍白,瞠目结舌地盯着地上那脑袋已经与脖子错了位,宛若一条死鱼的黑衣人——这正是那晚他在后花园见到的人之一!
而近距离观战的宋子安倒是见怪不怪,当差这些年,他跟着谢承南见识过的凶残场面数不胜数。
他蹲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扒了下那人的眼皮,待看清那人的脸后,语气染了些惊奇:“半年前通缉的连环杀人案的主犯——西门雄?”
“叶归远居然将这人藏在府里?用作暗卫?!”
难怪了,他们谢大人鲜少下死手——除了对这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谢承南的面容在月光的照耀下半明半暗。
他下颚微敛,漫不经心道:“将尸体处理好。”
宋子安应声说是。
他将那人尸体的扶起来,刚欲抬腿,却忽然一顿,又将尸体重新扔回了地上。
谢承南轻啧了声,刚想质问宋子安为何出神,就见随着尸体重重倒地,宋子安蓦然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角落。
“叶、叶、叶、叶、叶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承南身子一僵,回身望去,果然看见了本该在床上熟睡的叶澄。
叶澄面色显然有些怔愣,与他对上眼之后,灯笼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
谢承南的面上难得划过一丝慌乱,他快走了几步,意图拉住叶澄的手,却被叶澄惊慌失措地重重甩开。
望着男人不同于往日的陌生神态,叶澄身体颤抖了一下,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跑回紫藤院,然后锁紧了房门。
他身子有气无力地抵住门框,心脏却砰砰直跳。
“叶澄!你听我解释。”
谢承南很快追了上来,近在咫尺的声音也顺着门缝清晰地钻进叶澄的耳膜。
叶澄闭了闭眼,重新调整着呼吸,并不想接话。
“把门打开好不好?”
门外的谢承南语速很快。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澄竟然感觉谢承南低低的声音中夹着一丝焦急。
可谢承南急什么呢?
是因为他偷听到了他们重要的对话,所以追上来警告他么?
尽管心中一阵酸涩,叶澄还是尽可能地冷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将今晚听到的说出去。”
“我不是要说这个。”谢承南眉心皱了皱,一阵心慌意乱,“开门好不好,听我跟你解释。”
里面很快传来叶澄闷闷的声音:“不好,你回柴房吧,我要睡了。”
说罢,不论谢承南再说什么,叶澄都不再回答一个字。
想到他的小棉花团子独自在里面难过,谢承南的心脏就突如其来一阵闷痛。
他深呼了口气,走到了窗前,才发现窗户也早已被叶澄关死。
他愣了愣,破天荒地苦笑了下。
从对叶澄心动的那天起,他就该知道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