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扶遥接到家里的电话。
这些年她和家里人联系不多,一是忙,二是不敢让家里人发现自己现在的处境。
“遥遥,过几天你的生日,我怕到时候忙得没时间,先提前问问,这几天没什么事吧。”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有些小。
“妈,我挺好的。”公交车经过一个拐弯,站着的乘客往自己这边倾斜。扶遥把手机拿远一些,避免录到吵闹的杂音。
母亲笑了笑:“我织了几件保暖的衣服,明天我寄给你。”
扶遥想到现在自己搬了地方,但她不想让母亲失望:“好啊,到时候把单号发给我吧。”
公交到站停下,扶遥从人群中挤出来:“家里那么忙,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呵呵笑起来,说起家里的店慢慢走上正轨,每天父亲出去进货,自己收着店,虽然辛苦,好歹也能赚一点。
扶遥笑笑没说话,两年前自己毕业,正是做什么都缺钱的时候,父母为了搭把手,一把年纪了还要忙着开店。
每次想到这里,扶遥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工作几年,她几乎把所有工资都打给家里,就是不想让父母如此劳累。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扶遥让母亲寄到学校附近的快到家门口,两人才结束电话。
进门打开灯,扶遥先收拾起来。早上出门太着急,东西摆得一团乱,现在收拾起来着实麻烦。
扶遥上楼去整理时,隐约听见楼下有什么动静,但她实在累的很,也没空去看,等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才下楼。
一楼大门被打开,扶遥一眼就看见停在外面的轿车。起初她还在疑惑,这车怎么停在外面,然而自己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了站在大门口聊天的两人。
江琅一身简便穿搭,但首饰打扮搭配得精心,手里还拎着果篮之类的礼品,扶遥这才想起,之前她说来拜访,竟然真的来了。
而江琅对面,是还没来得及换下正装的闻灼,他比江琅高一个头,江琅偶尔低头,他会快速整理衣领袖口,然后在江琅抬头时恢复正常。
天色将晚,两边的路灯哗啦一下一齐亮起来,将整条街照得通明。
屋子里没开灯了扶遥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光里的两人有说有笑。
隔得远,扶遥看见闻灼隐隐约约弯起了嘴角,低头注视着江琅的目光也是一动不动。
扶遥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记不起来,那年大学毕业,她鼓起勇气喊住闻灼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了。
“之前我说来拜访,现在天这么晚,我也不方便打扰。”江琅把手里的东西交到闻灼手中,“你替我转交一下。”
闻灼接过来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江琅已经开口:“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先走了。”
江琅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闻灼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才准备进去。
进去时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打开灯,正好撞上头发裹着发帽的扶遥。
闻灼皱了皱眉,紧接着扶遥解释:“我刚刚在洗头,听到声音就出来了。”
闻灼低头只能看到扶遥的笔尖,他没说什么,将东西放在餐桌上:“邻居送的。”
扶遥惊喜道:“我还没去拜访他们呢,不知道是哪家。”
闻灼转身上楼的动作停了一下:“偶然碰见的,你不用去了。”说完他头也不回上了楼,然后关上了书房的门。
扶遥站在桌边,脸上高兴的表情渐渐淡下去。
那些礼品都很贵重,装饰也是用了心的。
扶遥想触摸的手缩了缩,还是收了回来。
她走进浴室,关上门后,她靠着门缓缓抬头叹了口气。
浴室里冰冷黑暗,扶遥睁着眼睛看了许久屋顶,才打开了灯。
四周并不是雾气弥漫,扶遥站到洗漱台前,慢慢拉下头上的发帽。
她骗了闻灼,即使这招数如此漏洞百出。
镜子里的人安静站着,表情平淡,眼眶却慢慢变红。
扶遥双手撑着台面,慢慢低下头,只能看见她的肩膀不停抖动。
浴室里听不见一声哭泣,不知道过了多久,扶遥抬头小声吸了吸鼻子,然后随手擦了擦脸上泪痕,便转身开门了。
开门瞬间,扶遥与楼上打开书房门的闻灼对视。
他身上西装没换,低头看见扶遥,也只是停顿一秒,视线便略了过去。
扶遥下意识捂了捂肚子,刚刚弯腰太久,可能压到哪里了,现在腰连带着肚子有些不舒服。
闻灼要下楼,扶遥也赶紧回了房间。
她躺在床上静静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一边想象着闻灼的动作。
拉开椅子、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整理袖口……
扶遥又想起他和江琅聊天时的场景。
那样珍视、紧张的感觉,她从来没在闻灼身上见过。
扶遥盯着天花板,忽然感觉太阳穴都开始突突跳起来。
她突然想起回来后还没吃过东西,自己本来胃就不好,再加上在浴室里一折腾,估计今晚又要开始痛了。
扶遥立即起床到处翻有没有什么能垫垫肚子的东西,可越动胃就越不舒服。
四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什么吃的,百般无奈下,扶遥只好打开房门。
她的动作很轻,也可能是因为无力。
扶遥搭在门把上的手都在抖,但回头与看向自己的闻灼对视时,她还是勉强着把手往后背。
她本来想解释一下,不过话还没出口,闻灼已经收回目光,处理起工作去了。
扶遥抿抿唇,慢慢往厨房挪动。只是不巧,厨房里连面条都不剩了,扶遥这才想起,这几天因为忙,她有好几顿都只吃几口面包,厨房都没进过几次。
或许是厨房里的动静太大,扶遥听见闻灼说了一句:“现在饿了吗?”
扶遥下意识点头,却发现闻灼根本看不见。
她撑着膝盖想站起来,但因为蹲得太久,起身时头晕了一下。再加上胃痛,整个人直接往橱柜上砸下去。
巨大的响声终于让闻灼过来看了一眼,可扶遥已经重新站稳:“没什么,刚刚没注意,撞到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闻灼在后面皱眉问:“你干什么去?”
“我……”扶遥本想说自己回房间,可不知怎么她就往门口去了,“我出去走走,睡不着。”
闻灼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
可扶遥走到门边,手抖到好几次都不能把架子上的外套取下来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朝闻灼求助:“你能不能……送我出去一趟。”
她很少有过这种脆弱无助的时刻。
至少闻灼不记得。
屋内灯光大亮,她却站在漆黑有风的门边,低着头,微微缩着脑袋,小声询问。
闻灼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经意动了动。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扶遥听见闻灼一贯冷漠的声音。
门外刮来一阵冷风,从衣领往里灌,把整个人吹得浑身冰凉。
扶遥松开扶着衣架的手,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没关系……我就在外面走走。”
说完扶遥强撑着走出大门,几乎是不敢看闻灼一样,头也不敢回,就这么一步步走远。
只是走到院门,想起几个小时前在这里发生过的温馨画面,扶遥还是会无端流出眼泪。
她不敢去擦,风已经把她的手吹得冰凉,只能不能回头地往前走。
这里外卖要送一个小时,离最近的便利店也要走半个多小时,更别说医院诊所。
扶遥捂着肚子,慢慢坐到路边。
路灯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宽敞大街上只有自己,和被风卷起来的落叶。
扶遥看着四周一个都没亮灯的窗户,终于忍不住,埋头小声啜泣起来。
深夜十一点钟声敲响,闻灼摘下眼镜,往后靠着椅背,一手按摩鼻背闭眼放松。
从门外挂进一股风,闻灼一皱眉,坐直才发现,她已经两个小时没回来了。
天气预报弹出消息,一个小时后可能有雨。
闻灼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去衣架取下外套。
外面风大得很,闻灼刚出门,就不由得立起衣领。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闻灼环顾一圈,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那头迟迟不接,英文语音响了好几遍,闻灼才挂断电话。
他不知道她所谓的出去走走,是走到哪里。
闻灼往四周寻找,期间一直在给扶遥打电话,但每一个都是无人接听。
十一点四十分,闻灼在犹豫要不要报警。
“诶,您是三十栋的业主吧。”一位清扫这里的老人开着清洁车路过。
闻灼收起手机抬头,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之前我碰见你夫人了,她坐在路边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把她送到门口,她自己打车去了医院。”老人笑眯眯的,“她不让我给你打电话呢,两个人吵架了吧。”
老人开着车慢悠悠地往前去,闻灼站在原地,直到被风吹得打了个冷战,他才后知后觉往回走。
十二点,第二瓶药水终于打完。
扶遥看着护士给自己换了一瓶小一点的:“这是最后一瓶了,别睡着,打完了就喊我。”
她点点头,然后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在椅子里躺好。
这个卫生站比较偏,人也没那么多,休息区都是些打吊瓶的人,偶尔只有一些小声交谈。
看完病,医生一边开药单一边交代她注意事项,可扶遥记得不怎么清楚,直到药水进入身体发挥作用,她的意识才清醒了一点。
而后就是无尽的梦魇。
一会是闻灼微笑看着自己,一会是他和江琅站在路灯下,一会是自己坐在路边快支撑不住……
每次醒来,扶遥都能摸到自己满脸泪水,然后自己扭过头,不让别人注意到立马擦干。
小药瓶内药水一滴滴的落下来,扶遥觉得自己的胃好了不少,看着看着,也犯起困来。
闻灼进门时,看见的便是扶遥一个人缩在角落,眼睛泛红的模样。
其余病人看了他一眼,最多只感叹一声这人的好样貌,然后收回目光。
闻灼径直走到扶遥身前,看了她一会儿,才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注意一下病人的饮食和心情……”
扶遥醒来时,模模糊糊看见护士站在不远处,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轮廓有点像闻灼。
她起初有些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走过来把自己身上盖着的外套往上拉了拉:“还能走吗?”
扶遥愣愣看着他不说话。
但她下意识躲开了闻灼想要扶自己的手。
闻灼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收回去:“车停在外面,回去吧。”
车里暖气很足,进去就能脱外套。
闻灼启动时,扶遥看着被雾气覆上的车窗,忽然问了句:“你怎么找到这的?”
闻灼没说话,打开了车窗加热。
扶遥慢慢扭头看他:“一家家的找吗?”
闻灼依旧无言,汽车发动,在夜色中缓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