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第21章 （二十一）

“小珏……”

“其实过去不只发生了这些事，但是我每次都只想起这些事……那些其他的事情，我一直想忘记，但又害怕我真的忘了，这些年，我越来越麻木……”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失神的笑：“我还以为我真的忘了。”

“小珏……你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没关系的，你不用告诉我所有的事情，想忘记的，你不想说的，就别说，实在不行，当它们从没发生过……”

白珏闭上眼，自顾自开始说下去：“那个时候，我，还有哥哥，我们和白疏木的关系都不好，我很不理解，我和白疏木不对付也就算了，哥哥那么优秀，他不应该得到白疏木的重视吗？为什么他和白疏木的关系也不好，而且，我能够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很怪，但我却只以为那是，青春期的叛逆……我甚至问过他，为什么不主动修复和自己父亲的关系呢？”

“我会这么问，因为我是有私心的，我想着，如果白疏木重视哥哥的话，会不会爱屋及乌，对我也好一点，比如说，零花钱能多一点，态度能好一点……就是这样的事，就是这种，没什么意义，没什么价值的事，我就只在乎这些小事。”

“那个时候的我，就只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整天只想躲在哥哥身后，反正妈妈走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承担的，我也习惯了，我习惯了所有的事都依靠他，我会把我所有的烦恼告诉他，我不喜欢学校，不喜欢那些人……为什么白疏木总是对我们不冷不热的，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我们要做什么才能让他喜欢我们一点？我恨不得他能够实现我所有的愿望，可是……可是他也没比我大几岁，他也有自己的压力，他怎么能做到这么多的事呢？我哥哥的死，也有我的一份。”

“小珏，”辛爽搭上她的肩膀，“不要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是啊……可是我永远也等不来他的那句‘这不是你的错了’，而且，万一他真的在怪我呢……”

“不会的，你哥哥不会怪你的，他肯定只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一定是这样的，因为你们是家人，你爱他，他也爱你，所以你们只会希望对方都能过得好。”

“他当然应该怪我！我有机会救他的！”

“小珏你——”

辛爽的惊叹被高高抛起，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接住了它。

服务员的声音透过门板闷闷传来：“上菜。”

“进来吧。”

白珏立马就切换成了淡定自若的模样，速度快到让辛爽措手不及，不过这一次，她满是破绽。

服务员上完菜离开的时候，惊讶注意到，“淡定小姐”的眼眶也红了！她的八卦之心又燃烧了起来，在心底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关门前，又畅想了一番狗血故事。

辛爽似乎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她抬眸看对面的白珏，对方依旧面不改色：“先吃饭吧，刚刚还不觉得，现在一闻到饭菜的香味，突然就饿了。”

“嗯，刚刚我们俩应该属于……食欲被短暂封锁的情感上头状态，”辛爽努力想说点轻松的，“我们赶紧切换，让食欲主导我们！”

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她们都进入了一种认真且纯粹的安静进食状态，也终于让情绪获得了喘息，辛爽也是在这个吃饭的过程中意识到，她和白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轻松地吃过一顿饭了，之前她一直忙于工作，闲暇时间她一般都在闭关创作同人文，之后白父就出了车祸，然后紧接着就是一系列夸张到像是狗血肥皂剧情节的事情……

“真是造化弄人啊。”

辛爽又这么在心底暗暗感叹，其实她是不喜欢“造化弄人”这个词的，听起来老气横秋，就像是暮年已至，被岁月折磨得不成样子之后终于只能不甘心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但她的好友还年轻，她能看出来，属于她友人的那副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历经了悲剧的一次又一次冲刷之后愈发坚毅。

没错，那确实是造化的折磨，但在这番折磨之后，前方的路上一定只剩下了好时光。

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白珏看到，在一顿风卷残云之后，辛爽的眼里重新焕发出光彩，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大概做她的树洞确实很消耗能量，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辛爽左手扶碗，抽出右手，搭上白珏垂在桌面上的手，她带来另一股让人安心的温暖，让白珏可以安心地接着诉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同时也被她自己一并掩埋的另一部分自己。

“那些事情，叶舒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和谁说起过，我真希望它们是不存在的，我希望我一直是勇敢的，我没法接受这样的过去，接受这样的自己……在我哥哥活着的时候，我有很多次机会，发现真相，或许我真的可以拯救他，至少，可以让他不要那么难过，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我看到过他身上不正常的伤痕，我问他，他说自己不小心弄的，我就没有再追问；有的时候，明明早上刚起来，但他却一副很累的样子，像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我觉得很奇怪，但他每次都是敷衍过去，有一次，那应该是，离我中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那应该是一个早晨，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露水还没有完全散去的，他就站在露水之中，身上的衣服也被沁湿了，他大概是在院子里站了一整夜，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好像马上要随露珠一起散去了……”

“他就用他那双悲伤又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我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天起，他的眼里有了散不开的雾气，毕竟我一直习惯躲在他的背后……我有想过，他可能会抑郁，但我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他在学校里不开心，他学习的压力太大，他太想妈妈了……可是我能想到的这些烦恼，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他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那天早上，他好像到极限了，我觉得他就快要说出口了，我能感受，一种难以名状的呼之欲出的感觉，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我想，他大概是担心，会影响我考试的心态，又或是，他已经绝望了，他知道，其实告诉我也不会有什么用，我只会拖累他，我帮不了他。”

“那天，他说，他想抱抱我，然后我走过去，我们像这个世界仅存的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一样抱在一起，直到他发抖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我看到他笑了，我以为，他需要就只是这种无声的安慰。”

“真好，我还记得，我全都记得。”

说完，白珏长舒一口气，这从来都是一个遗憾的故事，无论回忆多少次，她都无法释怀，但此时，在她第一次把这个故事分享给别人之后，她稍微轻松了些，可以露出一个不那么费劲的微笑。

“小珏……”辛爽安慰地拍了拍白珏的手背。

“现在我总是会想，或许当时我能够保护哥哥，至少，后来的我确实保护了叶舒，但，不管怎样，我的哥哥确实是走了，我只是一直抱着过去的回忆刻舟求剑，那种感觉就像……你在冬天，期待着夏天，你在黑夜最长的时候，憧憬着白昼最长的日子，你知道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但你还是期待着，因为你要用这种期待，去掩盖自己的后悔，因为你清清楚楚的知道，是自己没有珍惜，是自己错过了。”

辛爽能理解那种感受，这样的遗憾众人皆有，只是远不如白珏那样剧痛.

“我们都没有办法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其实很多时候，当初的我们做出的选择，已经当下最好的了。”

“今天说出来，我挺高兴，我还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在过去很长的时间里，‘麻木’同样让我害怕，让我痛苦，我怕我真的放下了，忘记了，如果可以，你以后能写一个以我哥哥为主角的故事吗？就当是——对他的纪念。”

“当然，到时候还是你来指定故事的情节。”

“不用了，就写你印象中的白玏吧，已经足够好了，如果现实的生活中有人看到故事之后，能够为他感到惋惜那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这顿漫长的午饭结束的时候，已临近傍晚，白珏和辛爽从饭店出来，路边的灯依次亮起，她们慢悠悠散着步，和几个放学的学生擦肩而过。

辛爽看到走过去的早恋小情侣，一拍脑袋：“我才反应过来，严少呢？一开始我看到你没和他一起还觉得奇怪呢，但后来我一激动就给忘了。”

“他给我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事，就在我们刚出警局的时候。”

“啊？可是据我所知，他现在除了你的事，就没有别的事了啊。”

“应该是在警局遇到了什么人。”白珏神色如常，早有预料。

“啊？”

白珏轻笑一声：“以我对彭俊的了解，他肯定想做点什么。”

“什么？那个姓彭的，他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把我塑造成一个疯女人，希望周围的人都别把我的话当真。”

“可你现在这么淡定，一定是想好对策了？”

白珏摇摇头，“我现在懒得管他，我在乎的已经被我牢牢攥在手里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别的？包括严翊然吗？不管怎么样，他真的对你……”辛爽欲言又止。

“他爸妈不喜欢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只会更看不上我，我们本来就走不远，分开是早晚的。”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差不多吧。”

“从开始的时候就是？”

“最开始不是。”

好像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里有一瞬的柔光闪过。

从刚刚开始，辛爽一直用余光注意着白珏的反应，她没再说什么话，心里一半赞同，另一半忍不住在想：难道，严翊然真的会信彭俊说的那些话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而现实也确实如辛爽希望的那般发展，几乎是在她们离开饭店的同一时刻，一直待在警局的严翊然也耐心尽失。

“够了！我算是彻底看透了你这个人，你一直在诋毁白珏，诋毁我爱的人。”

“我只是把我发现的事实告诉你。”

“你只说了部分的事实，不是吗？你一直在避重就轻，一直试图把白珏描述成一个疯女人，让我不要相信她的话。”严翊然冷笑一声，“不止这样，你希望所有的人都别相信她说的话，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我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你就是这么觉得的？”

“你真的很喜欢装出一副真诚又热心的样子，但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和手段都很低级。”

“翊然，你到底是被什么蒙蔽了……”

“你大可以接着这么做，接着去捏造事实，只要，你能够承担后果，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这些信，还是——物归原主吧。”他站起身，向前微倾，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几封信件以一种平缓又不可抗拒的速度推回彭俊面前。

他们身高差不多，身型上，彭俊甚至更壮一些，他挡住阳光投下的影子完全盖住了严翊然，阴影中，只有他戴在手腕上的满钻手表在突兀闪光，他抬起那只手，毫不掩饰的，厌恶的，背着手把彭俊推开。

“我奉劝你，到此为止。”

“翊然，你别冲动，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回应彭俊的是重重摔上的门，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不会想知道全部的真相的，你，不会想你的父母知道全部的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