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至,角宫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往常这个时候,角公子早已起身练武、用过早膳。今日,他虽也早早醒来,却生怕惊扰了上官浅与阿曦,便一直静候着。
然而,这份宁静没过多久,便被一阵“哐当哐当”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宫子羽猛地冲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云为衫的妹妹,看样子是急着找上官浅商讨计策。
宫尚角见此情形,赶忙上前拦住他们,而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上官浅的房门前,轻声敲了敲。不多时,门缓缓打开,上官浅已然身着一身素衣,虽未佩戴任何华丽挂饰,却显得整洁得体,想来她也已醒了多时。
这时,宫子羽也快步走来,急切道:“你怎么才醒,不是说好了商量对策吗?”宫尚角神色严肃地看了一眼这个行事莽撞、不太有礼貌的弟弟。
上官浅淡淡地瞟了宫子羽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他身旁那个怯生生躲在背后的女子。只见这女子与云为衫长得极为相似,上官浅暗自揣测,此人想必就是云为衫的妹妹了。她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这便是你们结盟的态度?我先去用个早饭,羽公子若是等不得,那便请回吧。”宫子羽听后,心中有些心虚,只得嗫嚅道:“我只是想快点救阿云。”上官浅没有再理会他,与宫尚角一同前往用膳之处。
透过窗户,能看到二人正悠然地享用早餐。实际上,上官浅这是在有意磨砺宫子羽的耐性,她深知,若宫子羽一直这般沉不住气,恐怕会对大计有所耽误。与此同时,上官浅佯装不经意地透过窗户,暗暗打量着那个“假云为衫”。这女子看似柔弱,可站立时身姿却隐隐透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警觉。她的眼神在众人之间游移,看似慌乱,却又在扫过某些角落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静,就好像在暗暗观察周围环境。而且,她在摆弄衣角时,上官浅注意到她手上的老茧分布,那是长期握刀才会有的痕迹。而宫尚角则静静地看着上官浅,并未多言,只是眼神中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此时,还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哥,你回来了!你看,我又研制出一种新药,对你提升功力大有益处。” 循声望去,只见宫远徵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来。可当他瞧见哥哥对面,正悠然吃着早饭的上官浅时,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束,满是戒备地质问道:“怎么是你?你居然还敢回角宫?”
宫尚角微微皱眉,眼神中带着一丝安抚,示意宫远徵暂且莫要追问。
上官浅神色依旧从容自若,目光轻轻落在远徵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说道:“远徵弟弟,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宫远徵一时语塞,只能暗暗攥紧拳头,嘴角微微一撇,满脸的不情愿。
此时,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宫子羽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扯着嗓子在门口瓮声瓮气地喊道:“到底还要多久啊?”
上官浅闻声转头,回应道:“可以了。不知能否劳烦宫二先生提供一间空室,再准备一块木板,以及用以书写的石墨,我自有用处。”
宫尚角微微点头,随即将众人领至书房。只见他走到床边,伸手轻轻拧动几处机关,只听“咔咔”几声,原本看似平常的墙面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个空旷的密室。众人见状,依次进入密室。
进入密室时,“假云为衫”看似无意地落后了几步,手在墙壁上轻轻触碰,像是在摸索什么。这一举动没能逃过上官浅的眼睛,她心中的怀疑更甚。上官浅悄然跟在假云为衫身后,趁其不备,猛地伸手欲挽起她的衣袖。假云为衫瞬间警觉,迅速拉下衣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见此情形,上官浅不再犹豫,直接出手攻向对方。一时间,两人身形交错,招式往来如电。
上官浅瞅准时机,巧妙发力,使得假云为衫腾空翻转。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上官浅不仅瞥见了对方前臂上无锋的刺青,更从她的一招一式中,认出了这是曾经无锋同僚惯用的路数。
恰在此时,宫子羽大喝一声,飞身而来,朝着两人中间猛地拍出一掌。雄浑的内力如汹涌波涛般扩散开来,硬生生将二人强行驱散。宫子羽顺势扶住假云为衫,一脸怒容地看向上官浅,质问道:“这就是你结盟的态度?为何要对阿云的妹妹下此狠手?”
而上官浅身形一晃,稳稳地落入了身后宫尚角的怀中。她神色镇定,冷冷地说道:“羽公子,你对无锋的细作可真是格外仁慈啊。就这样将她们留在身边,养尊处优,难道就不怕她暗中把消息传递给无锋,让你的阿云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吗?”
宫子羽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休要胡言!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是无锋的人?何况她如今被无锋下了药,身子虚弱不堪,平日里不过是帮我打理羽宫的花草罢了。何来危及阿云一说?再者,你自己也曾是无锋细作,我都能与你结盟,又怎能仅凭你毫无根据的质疑,就认定她也是无锋之人?”
上官浅眼神中满是鄙夷之色,冷冷开口道:“你可曾瞧过她手臂上那无锋的刺青?莫不是忘了无锋的招式?她方才所用的一招一式,分明就是无锋最基础的功夫。再者,你说她身体虚弱,可你可知,她是不是每月正月十五,都妄图走出宫门,去做些不为人知之事?实则不过是去拿无锋给她的解药,或是领取任务罢了。”都是她用剩下的,她又岂会不知。
宫子羽听闻,瞳孔骤然瞪大,缓缓将目光投向怀中的假阿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的衣袖。假阿云见状,拼尽剩余的力气,紧紧捂住衣袖,整个人仿若奄奄一息般瘫在公子羽怀里。宫子羽脑海中不禁回忆起,确实每月正月十五,阿云的妹妹要么缠着他带自己出去采购,要么就以生病为由躲在房内,还不许他探视。
此刻,宫子羽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仍带着一丝恳求,望向上官浅,问道:“你想把她怎样?”上官浅毫不犹豫地说道:“将她押入地牢,直至能救出云为衫的那日。”宫子羽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可!”
就在这时,宫尚角走了进来,看向宫子羽说道:“子羽,若你一心想要救云为衫,她确实是个极大的变数。若想不被长老察觉,又能成功救出云为衫,对她严加看管,的确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宫子羽面露难色:“可她怎能经受地牢之苦?”宫尚角思索片刻,说道:“远徵那儿还有一个密室,可将她关押在那里。平日里的待遇,依旧和往常一样,你也能够随时去探视,你觉得如何?”宫远徵刚想张嘴拒绝,可想到哥哥都已经开口了,不好驳了哥哥的面子。宫子羽思忖一番,觉得这确实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如此也算是对得起阿云,便有些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自那之后,宫尚角即刻差遣心腹,将云为衫的妹妹捆绑起来,秘密送往宫远徵的暗室。宫子羽心中满是恼火,怨怼地盯着上官浅,而宫远徵则默不作声,静静洞察着房中的局势。一时间,气氛变得格外微妙。
此时,上官浅早已从宫尚角怀中抽身,着手谋划她的大计。就在这时,“哒哒哒”,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密室的门尚未关上,只见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正站在门口敲门。“阿娘,阿娘,你在吗?阿曦冷,阿曦饿。”小团子睡醒后没瞧见娘亲的身影,便四处寻找,衣服胡乱地绑着,显然是自己努力穿戴的结果,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实在是太冷了。
屋内几人齐刷刷地看向她。上官浅见状,转头望向宫尚角,轻声问道:“宫二先生,可否让阿曦也去用些早膳?”宫尚角点头应允。上官浅赶忙道了声“失礼”,未再多看其他人,便快步冲向阿曦。“阿曦,怎么自己跑出来啦?”上官浅迅速将阿曦抱回寝室,重新为她穿戴整齐,又给她披上一件带帽子的小披风,忍不住夸赞:“真可爱。”接着,她手脚麻利地给阿曦扎了两个俏皮的小揪揪,而后一手稳稳地抱起阿曦,径直朝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上官浅发现还有些温热的粥,赶忙盛起一碗,便抱着阿曦前往书房。得益于无锋长期的严苛训练,以及逃出宫门后仍坚持不懈地修炼内力,她的平衡力极佳,即便一手抱着阿曦,一手端着粥,也能稳稳地走进书房,一滴都不洒。尽管心中焦急,深知又要遭到宫子羽那家伙的一番训斥,但上官浅依旧笑容满面地对阿曦说:“阿曦,自己在书房吃东西好不好呀?阿娘去里面的小房间办点事。吃完了可以在这儿乖乖看竹简,等阿娘出来,好吗?”阿曦一边吃着粥,一边乖巧地点头。“阿曦可不要乱动别的东西哟。阿娘先进去啦,要是想找阿娘,记得敲敲门哟。”
实际上,上官浅内心深处,拼了命也不愿让阿曦听到她的复仇计划。她心里清楚,阿曦年纪尚小,即便不确定阿曦能否真正听懂,但只要想到倘若阿曦知道她这一去复仇或许就再难归来,小小的人儿定会伤心欲绝,上官浅的心便如被无数钢针狠狠扎入。她深知,一旦阿曦为此难过,自己决然无法安心踏上复仇之路。所以,让阿曦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作为无锋刺客,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软肋是绝不能有的,那是足以致命的要害。然而,自从阿曦来到她的生命里,这个小小的人儿,她的女儿,就成了她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软肋。可也正是这个软肋,在过去艰难无比的三年时光里,如同一束温暖的光,始终陪伴着她。
每每忆起阿曦那纯真无邪的笑脸,还有她奶声奶气牙牙学语的模样,只要一遇到问题,就会脆生生地喊着“阿娘”,上官浅的心就仿佛被揉碎了一般,满是酸涩。她深知,一旦进攻无锋,也许往后余生,都再也看不到阿曦那可爱的笑脸,再也没办法陪伴在她身边,见证她一点点长大。
上官浅满心都是对阿曦的感激,在那些暗无天日的艰难岁月里,是阿曦的陪伴给予她力量。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阿曦的头,她的眼神里,是对阿曦的感激,是对与阿曦相伴时光的眷恋,更多的还是即将与阿曦分离的彻骨忧伤。她凝视着阿曦的小脸,仿佛要将这张可爱的脸庞,一寸一寸、一丝一毫地刻进自己的心里,让这份记忆,成为她在黑暗复仇路上,最珍贵的慰藉。
上官浅与阿曦相处片刻后,将复杂的情绪随一声叹息落去,转身走向三兄弟所在之处。而此时,另一边的三兄弟各怀心思。宫子羽懊恼地喋喋不休:“我真是脑子抽了,为什么要找她结盟。现在计划还没开始谋划,还让阿云的妹妹受苦。”宫尚角面不改色,缓缓说道:“她是何意图我并不知晓,但是若你要攻入无锋,将她囚禁,确是万全之策。”宫远徵则满脸震惊于上官浅的孩子,毕竟走时她说的宫门骨肉真假未知,他震惊地岔开话题:“哥,这是我的侄女?”宫尚角神色平静,只答了句:“是。”并且思索片刻,询问道:“远徵,之后议事,你能否帮忙看顾阿曦?”宫远徵想到这是哥的孩子,能为哥分忧的事他都干,就应承下来。
此时,上官浅回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心中已有了主意。她知道不能再被动,决定先下手为强。她顺手按下机关关上门,走向众人,当即向大家规规矩矩地作揖,说道:“保证没有下次,不耽误计划。”宫子羽只能憋着火冷哼一声。
上官浅并未气恼,目光投向三兄弟早已就座的桌子,他们坐在三把椅子上,并未给她准备座位。她神色自若,问道:“官二先生,远徵弟弟不走,是要在这里监视吗?”二人没有回应。她也不在意,接着说道:“我觉得本次计划,需得先除宫门里无锋的内应,羽公子回去后还需清理门户。之后,由我绘制地图……”
宫子羽不耐地打断道:“你都关押阿云妹妹了,还不够吗?怎么不叫他俩?”
上官浅面不改色,从容说道:“就算我不说,二位自也不会让无锋的任何势力在宫门安稳存在,无需担忧。”宫尚角微微皱眉,总感觉话里有话,但一时也不好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上官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宫远徵则一脸得意,嘴角微扬:“知道就好。”
上官浅神色从容,继续说道:“待地图绘制完成,我会向各位详细阐述无锋的兵力部署,以及人员流动的具体情况。而后,我们一同商议制定进攻战略,并着手制作相应的工具。”言罢,她抬手拿起炭笔,开始在木板上认真涂写起来。
宫尚角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她的动作流转,思绪也悄然飘远。记忆中,曾有无数个静谧的日夜,烛光摇曳间,她在一旁静静地为自己磨墨。那时她使力的模样,看似轻柔温婉,实则蕴含着一股坚韧的力量,让人印象深刻。犹记得有那么一个夜晚,她在自己身侧,眼神中满是真挚,轻声说道以后愿常在自己身侧伴读,常伴左右。回想起那一幕,宫尚角的眼神愈发柔和,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温暖的时光。
“无锋老巢位于东圣山,宫门离无锋老巢不过二百里。若天气晴好,半日便可直达无锋正门。”上官浅一边说着,一边在木板上勾勒出大致的路线。宫子羽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愤怒,忍不住低声咒骂:“无锋!居然离宫门这么近,哼,欺人太甚!”宫远徵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听到如此详尽的讲解,也来了了兴致,问道:“那这无锋老巢地势如何?”
上官浅瞥了宫远徵一眼,继续说道:“无锋老巢依山而建,地处山谷,不像宫门那般群山环绕。无锋设有三个门,正门位于山谷深处,虽已开路,容易找寻,但有高阶弟子轮流把守。”宫尚角此时心中暗自思索应对之策,目光再次落在上官浅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两个侧门,其一在迎风坡处开口,有条小溪,水流湍急,连通各海市与村庄,交通便利。不过此处把守的兵力不多,大多是新来的弟子。”上官浅边说边在木板上标记出侧门位置。宫宫远徵听闻,好奇地凑近,目光紧锁木板上的地图,口中喃喃道:“听上去,这倒是个可乘之机。”宫尚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其中是否有诈。
“另一个侧门位于点竹密室,此通道直通孤山旧址。”上官浅话音刚落,宫子羽忍不住问道:“这孤山旧址又是什么地方?”上官浅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淡地说:“与进攻无锋相关之地,你无需多问。”
上官浅抬手,手中的炭笔在木板上流畅游走,很快便勾勒出东圣山蜿蜒的山脉走势,随后大致标绘出无锋三个门的所在方位,接着拿起红色石墨,着重在这几处位置上一一做了醒目标记。
在木板的空白区域,她继续圈圈画画,同时有条不紊地说道:“自正门进入,没走多远,便会看到一处并不起眼的牢狱。这里面关押的,大多是背叛无锋的死士,或是犯了过错受惩罚的弟子,无锋设此牢狱,意在对其他弟子起到警示震慑的作用。”说着,她拿起白石墨,在相应位置重重标记,并在一旁工工整整写下“牢狱”二字。
宫子羽听闻,眼中陡然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而上官浅瞧都没瞧他一眼,径直补充道:“云为衫,乃是点竹用以要挟你的重要把柄,依我看,她大概率并不在这牢狱之中。”
宫尚角凝视着上官浅,恍惚间竟觉得眼前之人,已不再是往昔那个娇柔依人,整日在自己羽翼之下,乖巧为自己研磨、伴读的闺阁女子。此刻的她,倒宛如一位久历江湖、深谙局势的军师,举手投足间尽显沉稳与睿智。宫尚角心中对她的认识又深了几分,暗自感慨她心思之缜密。思绪不禁飘远,想起当初二人在温泉池畔,他答应了她的合作请求,那时的她,是否也这般侃侃而谈,与自己热烈地讨论战略布局?然而时光流转,三年后再度相见,彼此之间却形同陌路。自己不再是她心中的中心,不再是那个能让她满心满眼都是在意的人,在她眼中,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将她当作棋子随意摆弄的恶人。如此想来,也难怪她如今对自己,既客气又透着深深的疏离。
“从牢狱再往里走,登上约十丈高的台阶,便到了一处交汇点。”上官浅的声音将宫尚角的思绪拉回,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白石墨在木板上又做了一个标记。
宫远徵满脸疑惑,忍不住开口道:“交汇点?此处必定暗藏玄机。”上官浅闻言,抬眼看了他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认可。
“往右数里,是各个寒鸦的住所,以及平日理论授课之处。”此处又用白石墨做了一标记。宫尚角目光紧盯着木板上的标记,脑海中迅速构建着无锋内部的布局。
““交汇处往左,便是暗道,径直通往泥潭训练场。这里是无锋进行刺客选拔与日常训练的重要场地。此外,此处还设有一个机关门,门外便是东圣山山脊,无锋弟子常在此训练轻功、观察敌情。”上官浅有条不紊地介绍着。
宫子羽忍不住低声抱怨:“这无锋内部构造如此错综复杂,若要发起进攻,恐怕难如登天。””上官浅听到这话,目光轻轻落在宫子羽身上,眼神里透着几分娇嗔,又夹杂着一丝狡黠,辩驳道:“公子若能与我齐心携作,此事并不困难。”说话间,她凝视着宫子羽,那弯弯的眼眸,妩媚动人,恰似书房中深邃的墨池,让人捉摸不透。宫子羽却还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条件:“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救出阿云。”
宫尚角心里明白,上官浅若要复仇,所需的绝不仅仅是兵力和武器。那日被拒无量流火后,她便不再对其表露觊觎之意,可如此一来,她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宫远徵虽不知他们在小院里究竟谈了些什么,但也清楚这位嫂嫂的意图绝非表面上让宫子羽乖乖合作这么简单,背后必定藏着更为深远的谋划。此刻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宫远徵和宫尚角都带着几分狐疑,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于是接着说道:“交汇处再往里,设有一个令牌机关,唯有持有寒鸦令牌方可通过。过了令牌门,向右,便是点竹关押重犯的牢狱。而往左,则是一条布满箭射机关的暗道,平日里并不开启。再往后,便是点竹接受寒鸦面见的地方。最里面的那间密室,便是她的寝室,寝室与牢狱之间也有暗道相连。”上官浅一口气将这些信息和盘托出。宫尚角默默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心中不禁对上官浅的能力又多了几分钦佩,可同时也暗自思量,她对宫子羽说的那些话,还有那眼神,究竟有着怎样的深意。
这此时,简略地图已绘制完成。四人身处密室,不知不觉已至正午。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便是软糯的呼喊:“阿娘,阿娘,开门啊!”宫尚角离门最近,便上前按动机关。门一打开,一个糯米团子似的小家伙出现在眼前。小家伙抬起头,喊道:“宫二叔叔,阿娘和我说,我们借住在您家里,我能和阿娘在您这儿吃午饭吗?我好饿哇。”
宫尚角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小家伙这般对话。昨日,小家伙见他身着黑衣,面色冷峻,连对视都不愿。如今竟叫自己宫二叔叔,想必是随了她娘称呼自己为宫二先生。可孩子啊,自己实实在在是她的父亲啊!一番内心挣扎后,他略带磕绊地回答:“当然可以。”努力扯动嘴角,试图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冷峻,却依旧显得有些生硬。
小家伙咧嘴一笑,甜甜说道:“谢谢宫二叔叔,阿娘说您是个好人,没有骗阿曦。”宫尚角身形高大,几乎将整个门都挡住了,小家伙灵活地从他胳肢窝下的缝隙钻了进去,嘴里还嚷着:“阿娘,阿娘,去吃饭好不好呀,我竹简都看了第六回啦。”
上官浅这才如梦初醒来,连忙应道:“好好,阿娘马上就来。”宫尚角也回过神,然而刚刚小家伙的那番话,如同一记重锤,让他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亲生女儿叫自己叔叔,可她又说自己是好人,还说是阿浅告诉她的。想来,阿浅即便心中或许对自己有恨,却还是在女儿面前将自己的形象树立得很好……
就这样,众人被阿曦这活泼的小家伙一溜烟儿地拉到了用餐的地方。下人们早已备好饭食,汤鲜味美,鱼香四溢,模样与上官浅几年前所做并无差别,只是多了一道嫩滑的鸡蛋羹,想必是特意为阿曦准备的。上官浅望着眼前的菜肴,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个中午。那时,她以未婚妻的身份坐在宫尚角身侧,二人表面相敬如宾,她还能与宫远徵弟弟打趣斗嘴。然而,那顿饭不过是她为骗取宫尚角信任所迈出的一步罢了。
此刻,五个人已然落座。上官浅心想,如今寄人篱下,不如先为大家盛汤。那就从眼前的宫远徵开始吧。“远徵弟弟,来。”宫尚角猜测,估摸着当时在座的三人思绪此刻都如他一般,被拉回到了那个特殊的中午。宫远徵在上官浅第一次呼唤时,似乎沉浸在回忆中,直到上官浅再次出声,才“嗯哦”了一声,声音小得如同蚊蚋,眼神还略带羞涩地撇向另一边。
上官浅正要盛第二碗汤时,阿曦眼巴巴地望着,一手扯着上官浅的衣袖,一边亲昵地依偎在上官浅身上,问道:“阿娘,到阿曦了吗?”上官浅正欲说再等等,宫尚角却率先开口:“不用给我们盛了,先顾着孩子。”宫子羽此时正专注于钻研回忆上官浅绘制的地图,忙不迭地附和:“对,我们自己来。”上官浅这次脸上虽依旧挂着笑意,但眼神中明显多了几分感激,轻声说道:“那多谢宫二先生。”
整个饭席期间,上官浅的心思大多都放在了照顾孩子身上。宫远徵和宫子羽倒也没什么心事,正专注认真地吃着饭。阿曦精力格外旺盛,活泼得很,一会儿吵着要吃鱼,一会儿又嚷着要喝汤,叽叽喳喳个不停。宫尚角平日里饮食清淡,多以素食为主,面对饭桌上的这些菜肴,只是随意吃上寥寥几口。百无聊赖之际,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面前的母女身上。
看着阿浅细心地为女儿夹菜、轻轻擦嘴,那温柔的神情,竟让他恍惚间忆起多年前,娘亲也是这般温柔地为自己添衣,关切地嘘寒问暖。他不禁陷入沉思,这些年,阿浅独自拉扯女儿长大,想必每一日都如此细致入微吧。而自己一直过着素衣节俭的生活,她带着孩子,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看着这一大一小,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宁,悄然涌上他的心头。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只是,曾经自己将她当作棋子,虽也有意放她自由,可这些年她四处隐匿踪迹,想必是为了躲避无锋的追杀。这些年,自己从未停止寻找她,然而宫门的长老们,又怎会轻易容下她?何况,她肩负着复仇的责任。即便自己满心不舍,恐怕也留不住她。可若再次放她离开,自己怕是又要陷入魂不守舍的境地。寝室内、书房里、厨房内,甚至墨池之上,仿佛处处都留存着她的影子。他深知,自己的潜意识里,始终放不下她。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铃铃铃”,上官浅当年挂上去的铃铛,又清脆地响了起来。这些年,无数次在幻梦中出现的爱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难道,这一次又要像当年那个夜晚一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奔赴复仇之路吗?
阿娘曾对他讲过梁鸿孟光举案齐眉的典故,教导他,唯有夫妻二人相互坦诚、彼此信任,方能成就这般佳话。可回顾过往,自己似乎二者皆未做到,又怎能与上官浅举案齐眉?甚至,他们连一场正式的成亲之礼都未曾举行。宫远徵也曾说过,在对待感情之事上,自己远不如宫子羽。那么这一次,自己是否应该鼓起勇气,主动向上官浅坦白心事?如果能够确认她不会对宫门造成危害,自己能否听从内心的声音,与她携手同行一次呢?
“铃铃铃”,清脆的风铃声再次响起,将宫尚角从沉思中拉回现实。这一次,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倘若此事对宫门无害,他定要竭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妻儿,弥补这些年在她们生命中的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