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云栀没有换衣服,还穿着她的黄裙子,许惟总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云栀觉察到他老看自己,一直把他盯着,许惟目光一遛过来,被逮个正着,慌乱地刨两口饭,“这样穿不是挺好的吗?平时老打扮的灰扑扑的,你更喜欢深色系?”
“不喜欢,穿成这样不会惹麻烦。”云栀给了个很简单的解释。
许惟抬眼,“你在家和在公司就是两种样子,我一直以为那些衣服天天穿,是你穿习惯了深色系。”
云栀平时的衣服不是深黑就是深蓝,黯淡得毫不起眼。细看的话,她双眸清亮,周身有种江南地带蕴出来的水秀,全遭一身的暗色掩盖掉了。
奇怪的是,在家时的穿着风格又和在公司完全不一样,她的家居服都很鲜亮,甚至有些可爱。有件冬天的套头衫,白色,毛茸茸的帽子上耷拉着两条长长的兔耳朵,总担忧她会不会被老鹰叼走,他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手欠儿,不把帽子扣到她脑袋上就不舒坦一样。
“人多的地方,要把自己藏起来,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不然,就会认为自己本该活成这种样子,所以一周里,有两天,要穿好看的衣服,提醒自己,我也可以活在五彩斑斓的真实世界里,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
许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以后在公司也这么穿。“
云栀懊恼得鼓起腮,”他们会说。“
”不是说不怕冯盼了吗?“
"什…什么?“云栀不明白,怎么又和冯盼扯上关系了。
“你连冯盼都不怕了,为什么还要怕那些人?他们比疯子还恐怖吗?”
云栀握着筷子,眼中绽出一撮笑意,“好像也是哦!”
午饭吃得晚,吃完饭,许惟继续躺沙发上装虚弱,云栀主动包揽洗碗的活。
许惟心里不是不愧疚,云栀忙出忙进都是为了他,实际上他压根什么病都没有,吃饱喝足浑身是劲。
暂时没睡意,他就窝沙发里打消消乐,云栀坐在沙发另一头,盘着腿,借小房间透过来的光在看书。
“你知道墨西哥人怎么形容太平洋吗?”云栀忽然发问。
许惟感觉这句话很熟悉,扭头看了眼她捧着的书册封面。
没有得到回应,云栀把正在看的那页用手压着,移到许惟面前。
许惟看过去。
【他们说太平洋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我要到那儿去度我的余生。雷德,在一个没有记忆、温暖的地方。】
她看的是斯蒂芬·金的名作《肖申克的救赎》,高中时他很喜欢这本小说。
书页微微泛黄,不怎么平整,像是被人经常翻看。即使里面一条笔记也没有,也能感受到主人对它的钟爱。
“齐华坦尼荷,世界上真有这个地方吗?”云栀问。
许惟坐起来,稍稍挨过去,目光落在她压住书页的手指上。“有啊,当然有。”
云栀点点头,“那就有吧,我相信你是去过墨西哥的人。”
许惟抬起视线,凝望着她清秀的侧颜,迎着光线,可爱的小绒毛熠熠生辉。就在这一刻,许惟的心悸动了一下,黑眸里闪过一线灿亮,他飞快移开视线,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半天不说话,云栀疑惑得望过来,看见他脸颊泛红,担心问道,“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脸怎么这么红?"
许惟略显狼狈得摇摇头,回到刚才的话题上。
“不是说墨西哥,我说的是和煦温暖的地方,在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你去过云南吗?”
“没有呢。”
“我去过大理,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任何一个你不认识的城市,都不会有你的记忆。所以“,许惟顿了顿,重新看向她的眼睛,“除了A市,任何地方都能重新开始。”
云栀捧着书出了会儿神,短暂的时间里,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说起来,她知道这本书,还是通过许惟。
那个圣诞夜,许惟坐在窗前边抽烟边读书,手下压着的就是《肖申克的救赎》。
那时候的她好奇书的名字,像个居心叵测的间谍,在他翻页的时候,总要投去一个小心翼翼的好奇眼神,怕他发现,不敢多作停留,一秒就移开视线。
最终知道书名,是偷他烟抽,他被她的咳嗽声吵醒的那一刻。
被冲鼻的烟雾呛得很惨,眼泪都差点咳出来。
许惟从她手里抽走烟头,在烟灰缸里杵灭,抬手的一瞬间,书合上,现出封面。
和她现在看的这本是一个版本,纯黑封皮上,只有一束光,没再掺和其他元素。
许惟从她手里把书拿过来,翻了翻,空白扉页上竟然还写着她的名字,宛如小学生一般傻气。
书真的是被翻旧的,她专门用彩色荧光贴标注出了特殊的页码,里面没有写一个字,但用了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勾出她喜欢的段落或句子。
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她刚刚看的那一部分。
齐华坦尼荷。
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安迪成功越狱后最后的定居地。
一个阳光灿烂的小镇。
云栀跪坐着,探身过去,和他一起看那一页,两颗头差一点点就挨到一处去。
“我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安迪,他忍耐了二十年暗无天日的生活,最后还是能够回到阳光下。那时候我总提醒自己,要像安迪一样坚韧。”
“我想,只是想过,有一天,我自己变成太阳,就不用再向任何人借光了。”
许惟微微偏过头,看见她的目光祥和安宁,嘴角噙着温婉笑意。
以后的许多年,许惟都会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从暗黑地狱中爬出来的她,比太阳还耀眼。
一直到晚饭前,许惟都在担心云栀中午爽了相亲对象的约,那顿饭会不会改到晚上去。
一颗心忐忐忑忑直到下午六点,云栀放下手机去做饭,他才算彻底安心。
这会儿的许惟别提有多兴奋有多精神了。
病也不装了,进厨房给云栀打下手,因为心情好,做平时嫌麻烦的活都显得格外耐心。
以前剥蒜,得先放菜板上拍几下。今天不,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只用手慢慢剥皮,一头蒜剥了老半天。
云栀要做蒜泥排骨,排骨腌制好了,配菜全切好了,结果他还在剥蒜。
她只好蹲过去跟他一起剥。
“你好些了吗?胃还疼吗?"
“好多了。”
许惟把一瓣剥好的蒜丢进碗里,心里乐开了花,嘴角的笑容掩饰不住,琢磨着怎么把”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演绎得毫无痕迹。
他得表现得大度一点。
状似漫不经心问,“你因为我放了相亲对象的鸽子,他会不会怪你?”
云栀动作比许惟麻利得多,随口回,”没怪我,我们改约了明天,去爬山。“
嘴角笑容凝滞了,许惟眨巴两下眼睛,”你…你们明天要去爬山?就你们俩?“
云栀点点头,”是啊,就我们俩,三天假呢,你也别总窝家里,约朋友出去走走嘛!“
持续了一下午的好心情,被云栀的”贴心"迫害得渣都不剩。
许惟没说话,抢过她手上的蒜,放到菜板上,拿菜刀拍得哐哐哐响,响声差点将天花板给顶翻了。
云栀吓了一跳,“这都快剥完了。”
许惟气得心口起伏不定,”太慢了。”
“拍两下就行了……诶……成蒜泥了。”
云栀实在不知道好端端的他发哪门子疯,跟那几瓣蒜有深仇大恨一样。
把那几瓣拍成蒜泥还不算,他把碗里的蒜全倒出来,剁得铎铎响。
云栀好声好气地劝,“不用剁这么细。”
“不细不好吃。”
最后,眼看着剩余的蒜又要沦为蒜泥了,许惟终于停下来,把刀扔到一边,一声不吭,顶着一张被人欠了一个亿的臭脸走出了厨房。
云栀偷偷吁了口气。
云栀在里面做着饭,许惟在客厅生闷气。
抱着胳膊盯着厨房门气了足足十分钟后,他到处找手机。
气呼呼得在心里腹诽:我也有约,我不仅有约,我明天还要夜不归宿。
钟涛刚刚坐上饭桌,就接到了许惟的电话。
他心情大好,刚想问许惟要不要过来吃饭,差点被许惟震天撼地的大嗓门当场送走。
“明天啊?有空。”
“你”
他就来得及说一个字,那头又把他的话给堵了回来。
“哦……刘威他们也在……几个人…八个……还要在外面过夜……我考虑考虑。”
钟涛被许惟的自言自语整得一头雾水,"你失心疯了?”
“晚上再给你说要不要去。”
钟涛无语透了,还想再问,“啪”一声,那头直接把电话挂了。
对好友的精神状况无比担忧,钟涛又把电话拨回去,更为不可思议的情形发生了。
他被许惟拉黑了!
而另一头,许惟肠子都悔青了,使劲抬手拍脑门,恨不能时间倒流十分钟,他肯定不会打那个遭瘟的电话。
为什么要拨通呢?
反正通不通云栀都不会知道。
这下好了,钟二肯定以为他疯了,他刚刚还骂他失心疯。
云栀不想偷听他打电话,奈何他声量实在太高,她不听都不行。
吃饭时,她真心替他高兴,“这么快就有活动了?明天去哪儿玩儿?”
许惟瞪大眼睛盯她脸研究半天,都没找出一丝失落。
气了几秒,他反问,“你们明天要去哪儿爬山?”
行程早就定好了,云栀说,“华屋山。”
努力心平气和地吃完饭,许惟把钟涛从黑名单里放出来,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刚才的不正常敷衍过去。
“你明天有安排吗?”
”还没定,怎么?想约我啊?“
”没安排的话,咱们去爬山吧?“
”啥?”
钟涛惊呆了,他不知道许惟几时培养出了这么健康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