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房东要撵人,搬家刻不容缓,下午下班后,云栀就和许惟一同回现在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打开入户门,黑黢黢的客厅惊呆了云栀,许惟走进去后发现云栀没跟上来,在黑暗里回头,“进来啊!”
才下午六点过,夕阳都还没完全落山,但凡有扇窗,这房子也不至于黑成这副模样。
贫穷如她,也第一次见这么寒酸的出租房。
云栀试探着踏进一只脚,犹豫着问,“你之前……不会是在搞传销吧?”
不然她实在想不通,这房子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许惟啼笑皆非,“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看到了,这就是组织的根据地。”
云栀另一只腿怎么也无法再迈进去,胆战心惊问,“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许惟逗她,“不是说不信我是个坏人吗?你敢跟进来吗?”
云栀犹豫一下,走进去,拽住他的小臂,压低声音,“你别这么大声,传销违法的,你快把东西收好,我们赶紧走。”
许惟又惊奇又好笑,看来这老实孩子以为自己陷进传销组织,指望着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呢!
打开隔间门的锁,屋里只有一张床,就用两堵墙和两个塑料板隔出了一个小房间,连扇窗都没有。
云栀更为坚定这是传销窝点的想法,一个劲儿催他快点收拾东西,生怕手脚慢了,就把传销头子等回来了。
墙角有大半箱没吃完的康师傅泡面,许惟要拿,云栀拍一下他的手,“那个不要了,我每天都要做饭。”
许惟迟疑几秒钟,还是把那箱泡面留下了。
他的东西不多,云栀大发慈悲打了一辆车,在车上还喋喋不休,“幸好你遇见我了,那些人给你画饼呢,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还真相信?他们没有把你关起来?”
不等许惟说话,云栀自己想出了答案。
“对了,我看网上说的,现在的传销组织都不禁锢人自由了,靠洗脑来控制下面的人。”
许惟被她念叨了一路。
云栀租的是一套电梯房,六楼,套一的户型,把阳台改造成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占了一部分采光面,光漏不到客厅来,所以天气不那么好的时候,客厅会比较昏暗。好在卧室和小房间都朝南,都有窗户,两个房间都很敞亮。
云栀帮他把东西拎到客厅,“还好你的衣服不多,小房间由于位置有限,衣柜比较小。”
她扫一眼他装衣服的手提袋,“要是只有这一口袋,放你的衣服足够了。”
云栀进入小房间,把白色纱帘拉开,屋里更亮堂。
“这窗帘遮光性不好,等我重新给你换个厚实的。你大概从没住过这么小的房子,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房子能给你住,你将就下。”
云栀想到高中他独立拥有的宿舍套房,跟他曾经住的宿舍比,这房子都略显寒碜。
许惟走到窗前,从窗子看出去,能看见一片景观树,阳光透过叶片缝隙,筛出斑斑点点的暖光,落在白纱帘上。
比起之前住的地方,这里俨然已经像是天堂了。
他在逆光中看她一眼,“挺好的,谢谢。”
云栀松了口气。
许惟收拾东西,云栀就独自在厨房做饭,白色小音箱搁在一旁,时不时跟着哼两句。
回到家里,拴住她的无形束缚消失了,她不再如同白日里在公司一样沉默寡言,欢快地享受着她的做饭时光。
半年来,许惟一度失眠,却在云栀家的小房间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早上被闹钟叫醒,被迫起床他显得不情不愿,洗漱完,遇见云栀打着哈欠打开房门。
他顺口打招呼,“早啊!”
“你也”,最后一个“早”字卡在喉咙里,云栀忽然啪的把门砸上。
许惟莫名其妙,低头检查自己的穿戴。
衣服裤子都换了,只差换拖鞋了,脚露着也不行?
云栀在卧室里都要快社死了,她怎么没穿内衣就出去了?
之前的室友也是女孩子,没有这么多顾虑,现在同居的换成一个男人,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挂着空档随便走。
早上一同出门搭地铁,云栀几次欲言又止,进电梯时许惟问,“你有话对我说?”
电梯里挤满了赶早高峰上班的人,云栀没回答,等出了电梯,她轻声对许惟说,“在公司,你不要让其他同事知道我们住在一起。”
许惟非常理解,“怕人说闲话吗?”
云栀摇头,“不是,我是怕你受我连累。”
中午销售部聚餐时,许惟才理解到她那句话的意思。
餐桌上,李经理向下属介绍许惟,几杯酒下肚,人人都变得放松了,话题尺度也渐渐放宽。
“张磊,不是说一个月就把行政妹妹拿下吗?都几个月了,还没把人睡到?”
许惟抬头看了一眼。
面试那天,就是这个叫张磊的,当着他面吃云栀豆腐。
张磊弹一下烟灰,眼神间流露出几星轻蔑。
“我拿下她干什么?半天蹦不出一句屁来,带都带不出去,偶尔摸摸腰摸摸胳膊就行了,这种女人在床上说不定也像条死鱼一样,败性-趣。”
下头男凑在一起的话题,不是骂客户傻-逼,就是讨论公司哪个女人的腰细胸围大,时而不时发出暧昧的笑声。
许惟放下筷子,一桌子菜都变得恶心起来。
到了下班时间,云栀收拾东西去赴好友的约。
丁萌萌最近肉眼可见得富态了,说富态不是在暗示她发福,而是她看起来贵了不少。从衣服到鞋,再到戒指手链项链,全是国际大牌。
就连今日选定的吃饭地方,都是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高档餐厅。
托丁萌萌的福,否则云栀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踏入这种地方。
被一堆衣着光鲜的客人围在中间,云栀坐立难安,连面前的美味佳肴都失去了吸引力。
“你应该早点给我说你选的是这种地方,我还可以选一套看起来质量好点儿的衣服,至少不会这么寒酸。”
丁萌萌把切好的牛排推到她面前,“放轻松,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有钱人的注意力都很宝贵,没人看你的。”
经她一劝,云栀放松了一些。
插起一块儿牛排,笑盈盈看着她,“不过人靠衣装这句话不骗人,你穿上这套,靓得让人移不开眼,真有上流社会名媛的味道了。”
丁萌萌原名丁梅梅,是她妈取的,因为她出生在寒冬腊月,村口那株腊梅开了,那会儿她妈听村里唯一一个读过高中的老乡念“梅花香自苦寒来”,觉得寓意好,希望她女儿以后也能闯出个名堂来,帮她这一大家子摆脱苦难。
丁萌萌来到大城市后,努力学习做一个城市人,嫌原来的名字土,就给改了。
丁萌萌转动手腕,漾了漾杯子里的红酒,动作十分讲究,“也只是像,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名媛。”
“你现在也挺好的,不是刚换了一辆车,买衣服吃东西都不用再考虑价钱,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好的,知足常乐。”
“我外婆不在了,身边一个亲人也没了,孑然一身这词儿最适合形容我,哪儿还乐得起来?”
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扫下一小片阴影,饶是被大牌包装得富丽堂皇,她的灵魂也没有因此被渡上光芒。
云栀动了恻隐之心,“不是还有孔辉吗?”
听到这个名字,丁萌萌的脸上绽出光彩,“估计是上辈子好事儿做得多,这辈子才能遇到他。我以为他拿我当只金丝雀养,结果前段时间他给我说,该给我的他一分不少,只是我不能在酒吧上一辈子班,万一最后我跟他分开了,没有一技之长,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他给我报了一个班学办公软件不说,上周,又在他朋友的公司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双休,五险一金都买。”
云栀惊讶,“那他对你挺好的啊!”
丁萌萌切下一口栗子蛋糕送进嘴里,眼角眉梢都勾芡着笑意,嘴畔挤出两枚梨涡,分外漂亮。
“我现在幸福死了。”
看见她一副小女人的样子,云栀也很想为她感到高兴,但打心底里高兴不起来。
“那他……到底要不要跟他老婆离婚啊?”
满面容光迅速消退,丁萌萌嘟起嘴巴,可爱的梨涡变浅了。
“栀栀,你好扫兴。”
云栀叹气。
孔辉哪儿哪儿都好,可惜是个已婚。
云栀总觉得这样做有点不道德,又怕劝了得罪朋友,丁萌萌就再也不跟她来往了。她没有什么朋友,已经没办法再失去了。
“好了,我错了,你高兴就好。”云栀赶紧道歉。
“是云栀吗?”
熟悉的声音,令云栀背脊震了一下。
丁萌萌看到云栀背后站着的人,惊呼,“你……你是”
冯盼竖起食指抵着嘴唇,鲜红指甲触目惊心,轻轻“嘘”了一声。
云栀扭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冯盼。
作为当红女星,冯盼的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所以她出行格外低调,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灰蓝无袖上衣,水蓝牛仔裤,简单的穿搭,也难掩她明星的风采。
在电视上见到她,在热搜上见到她,在时尚杂志上见到她,云栀都万分庆幸自己与她,云泥之别,往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云栀,果然是你,我还怕认错,我们有多久没见过了?你都没有长变。”冯盼莞尔一笑,表现得热络大方。
丁萌萌惊呆了,“你们认识?”
云栀没有回答,脸上没有什么血色。
冯盼抬眼看向丁萌萌,笑道,“我们是高中同学,云栀没给你说吗?”
丁萌萌推了推云栀,压低声音问,“栀栀,你高中同学是大明星,你怎么都没给我说过?”
云栀强行挤出一抹微笑,“就只当过一年同学,高二我就转走了。”
冯盼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而问丁萌萌,“你是云栀的朋友吗?”
丁萌萌激动得语无伦次,“是……是的,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冯盼低声呢喃,眼皮垂下,压下一束寒光。
再抬眼时,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亲切,大方,平易近人。
“几年不见,我们云栀又交了新朋友呢!”
云栀手落到大腿外侧,无意识得抠着裤缝。
冯盼笑问丁萌萌,“今晚我约的人放了我鸽子,我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能不能邀请你们跟我一块儿吃?”
云栀想拒绝,丁萌萌却先一步答应下来,三人换到冯盼定的包间里。
兴许是刚刚已经吃饱,也可能是冯盼点的菜不和胃口,云栀没什么食欲。明明她和冯盼才是高中同学,冯盼和丁萌萌的共同话题仿佛更多一些。
“你和云栀怎么认识的?”冯盼问丁萌萌。
“哦!我们是大学同学。”
“难得毕业以后感情还这么好,云栀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云栀没听到冯盼的问话,丁萌萌代她回答,“她的公司在新中路。”
“哦!”
丁萌萌的男朋友是做传媒的,她想如何她能和冯盼成为朋友,兴许能帮男朋友多建立一条人脉,于是主动提起孔辉,“说起来也巧,我男朋友也是传媒行业的。”
不知为什么,云栀忽然心慌起来,她故意转开话题。
“冯盼,你的新剧要上映了吧?”
冯盼主演的一部古装剧,铺天盖地的营销占据各大平台的首页。
冯盼放下叉子,拿起纸巾优雅得擦嘴。
“下个月二十号定档,你到时候会看吗?”
并不是云栀喜欢的题材,但她还是假笑着点头,“当然会看。”
“我很高兴你会看我演的电视剧。”
云栀继续说违心话,“你演的每部剧我都看过,每部剧里你都很漂亮。”
事实上,她刻意不去关注和她有关的消息,在高中每一段惨痛的回忆里,冯盼都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她并不想见到她。
冯盼脸上闪现几分遗憾之色,但还是笑着说,“虽然这样的夸奖也很让人高兴,但比起美貌,我更喜欢你夸我演技。”
云栀呆愣一瞬。
演技吗?
都被喷成什么样了,吐槽视频的常客。
云栀撩一下挡住视线的发丝,“我不大关注这个,只要剧情好看就行。”
冯盼噗嗤一笑,“你真的不会撒谎。”
看起来似乎是真的非常开心。
许惟对着一滩面糊不知所措。
说也奇怪,从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晚上肚子饿,想的还是云栀摊的鸡蛋饼。
昨天云栀摊饼时,他就站在旁边看,明明很简单,换自己,就成了一滩面糊。
到现在都还没吃成晚饭,许惟饿得脾气恶劣,开始迁怒到现在都还没回家的云栀。
还说会包吃包住,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带他。
他本来有大半箱的泡面,她不给带,现在连泡面都没得吃。
厨房被他弄得一塌糊涂,不想云栀回来看到嘲笑他,必须毁尸灭迹,他把那一锅黏糊的饼连同厨房垃圾都拿出去倒了,出门时,只带了一串钥匙。
倒完垃圾上楼,他用钥匙开锁,云栀家的锁不是很好开,钥匙塞进锁孔,左扭右扭都打不开。
一整天,许惟做什么都不顺,顿时鬼火冒,狠力一扭,“咔”一声脆响,钥匙断在锁孔里了。
直接把许惟看傻了,他试图把钥匙弄出来,半截金属尸体死死嵌在锁孔里,纹丝不动。
折腾半小时后,许惟认命,打算给云栀打电话。
云栀坐立难安,和冯盼能聊的都聊完了,她很怕找不到话题,冯盼会提及高中的事情。
她不希望那段往事被朋友知道。
正紧张得不知所措时,电话响了。
久石让的《summer》仿佛是世界末日时,救世主为人类文明带来的福音。
她赶忙接起来。
“喂!”
“你还没回来吗?”许惟做了错事,态度十分谦卑。
感受到冯盼的视线,云栀心跳加速,故意说,“你忘带钥匙了吗?那你等下,我马上回去。”
对面的许惟愣了一下,“不是忘带钥匙了。”
云栀打断他,“我知道了,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