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第1章 逃学

逃学对宋宝芙这种循规蹈矩的怂人来说，打死都不会做。

一切不可能，在遇到“独孤明”这三个字以后，都变成可能。

独孤明，这个透着满满装逼感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

他一个月前还查无此人，却在小圈子里骤然爆火。

刚成为各大艺术平台新宠的非主流画家，竟会到金临市办展，和彗星撞地球的概率无差。

身为铁粉的宝芙那必须是支持。

支持的代价，是花一个月生活费买入场券，然后为省钱跑了两公里半。

两公里半而已，不多。

谁叫她身体足够好。

钱嘛，也是她自己在网上卖行画挣的。

对于一个尚未脱离中二期的十九岁姑娘来说，能亲眼见到偶像大作，让她再吃两个月泡面她也甘之如饴。

双脚踩在不染一尘的洁白大理石地面上，宝芙才发现，自己那双帆布鞋已经黯淡到快要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上面还沾着不明污渍。

好在她年轻，皮肤白，有一双长腿，笑得也甜。

所以，她不介意自己身上廉价又皱巴巴的工装裙，与展厅富丽的装潢是多么格格不入，以及周围高雅人士们投来的异样目光，而是沉浸式欣赏着独孤明的画作。

宝芙很早就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有人终其一生去往罗马，有人就出生在罗马。

她不认识独孤明，也不了解他，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网络上搜不到他任何信息。

人们传言他旅居境外，他的画作可以拍出亿元天价。

不得到他本人认可，不管是谁，即使出再多的钱，也休想得到他的画。

此外，独孤明是个绝世天才。

任何有眼睛的人，只要站在独孤明的画作前，目光落到那些绮丽绝伦的画面上，灵魂都会受到震撼。

仿佛有一种魔力，会深深攫住人们的视线，令人心潮澎湃却又怅然若失。

尤其是眼前这幅《失去》。

这是独孤明的最新作品。

宝芙就是在网上看到这幅画的宣传照，才无论如何也要来这次画展。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这太奇怪了。

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心头却像被人重重砸了一拳，呼吸的时候会痛。

这幅画，堪称完美。

暮色四合，一个少女伫立在深红如血的宫墙上，身单影薄，黑发和衣袂在风中翻飞，目光追逐着消逝的落日，柔荑挽留着点点斑驳金光，却是徒劳。

为独孤明着魔的并非宝芙一个。

一个中年男人已经在这幅画前，跪了很久。

他垂着脑袋，双手交握于胸口，好似做忏悔，一动不动。

宝芙觉察一丝不寻常：今天的气温有二十几度，男人却畏冷似的，从头到脚，紧紧裹着件灰色长风衣，粗壮的身躯不住发抖，脸色蜡黄，头发被汗水湿透，一绺一绺耷拉在脑门上。

宝芙以为他生病了。

“先生，需要帮忙吗？”

“需要……”

“……”

宝芙后退一步，注视着抬起头的男人。

男人神情晦暗，双眼充满血丝，微微凸出的瞳仁竟呈现酒液般的暗红色，他盯着她说需要时，那种饥渴令宝芙害怕。

想转身逃走，宝芙却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一动也不能动。

想呼救，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墙上的古典大钟开始报时，闭馆时间到。

本来观众就不多的展厅里，人们脚步匆匆离开，没人注意到宝芙和这个怪男人。

眼睁睁地，宝芙看着那个可怕的男人逼近自己。

他伸出枯瘦如鬼爪的手，指甲是青黑色，长又锋利。

就在那只手即将抓住宝芙的时候，男人脸上露出挣扎，大概有几秒钟，他突然扭头望着独孤明那幅《失去》，仿佛被主人召唤的狗，毫不犹豫抬起手，五指插进自己胸膛。

暗红的血飞溅四射。

人生第一次直面，有人以如此诡异残忍的方式自戕，宝芙浑身都被冷汗濡湿，然而无论她如何想逃，却仍是被什么力量定在原地，根本无法挪开一步。

蓦得，左臂一阵剧痛，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竟像疯狗一样开始咬她。

无法挣脱也无法叫出声，宝芙痛到意识瞬间模糊。

她也不清楚是不是幻觉，一个黑衣年轻人出现，一伸胳膊便扭断那男人的脑袋。

男人抽搐着倒地，迅速化为一堆黑色的渣滓。

黑衣年轻人英俊的脸庞充满憎恶，盯着独孤明那幅《失去》。

“魔鬼！”

宝芙耳中传来黑衣年轻人的低声咒骂。

不，那是世上最美的东西，怎么可能是魔鬼……

她忍不住在心底反驳，眨了眨眼睛，凝视着那幅画。

并非错觉，画面上金色的夕阳，如同浸透鲜血，在一霎变成刺目的猩红，雾一般散开，将一切吞噬。

倒在血泊中的宝芙，失去最后的知觉前，只听到黑衣年轻人冷冰冰的声音。

“你违反了血之戒律，独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