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金乌将落,云层薄布,织了几批红绸,丝缕悠悠,天边的圆月身影初显。
她好累,真的。
叶抒苒陪着一群中年妇人聊天,还有些时候勾心斗角,除了装傻一笑而过,也没有别的办法。
还要随着她们去见她们那些不怎么着调的儿子们。
她表姨母实在是执着于让她嫁出去。
“抒苒,你及笄都两年多了,这是该谈婚论嫁了。你娘要照顾你爹无暇顾及,姨母我可得好好帮你物色一下。”
她隐约还记得二夫人当时是这么说的。
此时这宴会中倒是越来越多人了,都聚拢到主院去,想着等会儿一起赏月。
“抒苒,你看这位公子怎么样?虽然比你大上十岁,但是个品行端正、相貌端庄的。”
二夫人给她悄悄指着一个正在与旁的人喝着酒酿的公子。
大十岁?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叶抒苒顺着二夫人手指的地方朝那边看过去。
只见那公子长得有些鼠相,一会儿与旁边女子说话的时候还有些动手动脚的,笑起来时还有些古古怪怪的。
这能叫相貌端庄...呃,品行端正?
叶抒苒捻着糕点的手指一紧,那糕点本就松脆,一下就裂开,啪叽一下掉到地上。
“太端庄了真的。”叶抒苒讪笑着看向二夫人。
她表姨母是不是有些些...看不清远处呢?
二夫人看远处时常会微微眯上眼睛,也许是真的看不清远处的人吧。
“那你再看看那位林公子,我与林夫人交好,怎么样林家也不会亏待了你。林家嫡出的大少爷已经是工部侍郎,这位便是他的弟弟,人也不错,就是已经娶了妻子。”
二夫人轻轻地指向另一位面容俊秀的公子。
她还是宁愿找个普通人在一起,一世一双人的。
为人妾室,总归低人一等,受人所限。
“表姨母,月儿出来了。”叶抒苒岔开话头,她瞥向天边,那金黄的圆月正挂着,上下流云翩翩。
“是么?甚是好看呢。”二夫人眼眸水光润润的,一下就被月亮吸引住了。
不少人举着酒杯,互相敬杯。
“苏兄,敬你一杯!为了这月色。”
“张兄客气了,裴府这桂花酿真是一绝。”
“何不邀那明月一起共饮呀?”
“看你是醉得不轻了。”
...
叶抒苒跟二夫人一起小酌了两杯。
酒水不烈,入喉之后还有些回甘,随后便能尝出桂花香。
“这酒是去年酿下的了。”二夫人仅仅喝了两杯就有些上脸了,拉住叶抒苒要给她说一下这酒酿的来历。
“一年的酒竟然也这般好喝?”叶抒苒有些惊讶,因为这酒酿挺醇香的,没想到就酿了一年。
“独门秘方啦,我可是问了好几次,那酿酒的厨子都没告诉我。”二夫人抱着酒瓶子,话是越说越多。
她表姨母不会这就醉了吧?
酒量是有够差的哎!
叶抒苒连忙拉住了,免得二夫人晃晃悠悠地往树丛那边倒去。
那边暗乎乎的,不知道有什么,虽然是秋季很凉快,但是也不一定没有蛇虫。
“叶姑娘,二夫人这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此时从外围跑过来。
“说出来可能没什么可信度,二夫人喝醉了。”叶抒苒望着那丫鬟说道。
“哦,没事没事,二夫人她一直这样,酒量很浅。”丫鬟习以为常地将二夫人半扛着,“那奴婢就先将二夫人带走了?”
“嗯。”叶抒苒点了点头,目送那丫鬟带着二夫人离场。
最终她还是落得清闲,便提起裙子往旁边小道上溜达开了。
与人应酬难度真的大。
二夫人都离场了,那她也没有留在宴上的必要。
不过离场得有些匆忙了,忘记带提灯了。
裴府院中会隔一段路放置石灯,如今点上了不少。
叶抒苒顺着那光源走去,周围的树影重重叠叠的,还有点渗人。
走着走着,竟然走出了这条小径,还来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
此时明月当空,正好挂在那六角亭的塔尖上,就如同捧着这明珠一般。
好安静,秋夜的虫鸣少了许多。
终于没有人了,叶抒苒松了口气。
反正四下无人,不如到亭子里坐坐,吹吹晚风也好。
连接那亭子的是一条仅够一人半通过的石桥,石桥的栏杆不高。
叶抒苒正动身前往着。
倏然身边传来不算轻盈的脚步声。
还有别人来?叶抒苒有些惊讶,望脚步声那边的看去。
那人乌发半束,一身衣袍银丝月纹飞鹤绣半边,眉眼浓墨,薄唇微扬,似乎含着笑。
这不是裴宴秋么?
“抒苒给裴大哥请安。”叶抒苒回过神来,连忙给人请安。
都还没欠下身呢,裴宴秋就虚扶着她的手。
“不必多礼。”裴宴秋眸色朦胧地盯着她。
他如泼墨而成的双眸带着些醉意,眼眸中带了朦胧的微光。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叶姑娘。”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
桂花香与些些酒气融合着,弥散在空中。
“抒苒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裴大哥。”叶抒苒被这般直勾勾的盯着,脸有些发烫。
“为了逃离那烦人的宴会。叶姑娘不是吗?”裴宴秋唇边噙着一抹浅笑,打趣着说道。
“嗯哼,差不多吧。”叶抒苒仿佛被看穿了,险些就想说英雄所见略同了。
这人喝醉之后,怎么每句话的尾调都是上扬的。
那现在裴宴秋也是要去亭子里么,那她要不要...溜了?
“叶姑娘,要不要一起去亭子里坐坐?”裴宴秋问道,眸色映着提灯的亮光。
他先一步到石桥上,手里提灯微亮,还能看到他修长的手指。
这光不算亮,却能为两人照清脚下的路。
“哦,好啊。”叶抒苒也走过了石桥。
两人在亭中对坐。
叶抒苒的手撑在石桌上,冰冰凉凉的桌面渗着寒意。
要不要同他聊聊天?
可是要如何开头呢...
叶抒苒撑着下巴,几次三番地偷偷瞄去某人那俊秀的眉眼处,以及他高挺的鼻梁,睫毛浓密落下一层淡色的阴翳。
“叶姑娘从前是在南越么?”裴宴秋浅笑着问,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壶酒酿,放在桌面。
这...酒酿他是一直拿在手里么?
“嗯,是呀。那边的月亮也是这么圆的,只是十五的月亮,十六会更圆。”叶抒苒便顺着这话头说道。
“三年前,我曾去过一次南越,只是去到那边,便患上了疟疾。”裴宴秋浅抿了一口酒,眼眸亮晶晶的,似乎在回忆过往。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过往?
叶抒苒听着他描述当时险些就病死在南越了,不由得心惊肉跳的。
“当时我只是去赈灾的...幸好当地的名医将我治好了。”裴宴秋讲起这段经历,都有些慨叹。
想必此次赈灾给裴大哥造成了不少的阴翳吧?
不过三年前那次似乎是水灾,山洪突发,就淹到她家门前了。
不过她的记忆不算特别清楚,当日她似乎还上山了,幸好最后活着回来了。
“哈哈,裴大哥不会是怕了南越那地方了吧?”叶抒苒没忍住调侃道。
“那次经历确实让人不愿再去那儿。”裴宴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灾后这些疫病比较易发,南越嘛,山水同这儿的有挺大的不同。”叶抒苒说道。
不过若是不习惯气候的,在南越会很辛苦也是。
裴宴秋点了点头,抱着酒,似乎有些发呆。
叶抒苒见这动作熟悉!不会又醉倒了一个吧?
某人撑着脑袋,眼睛似乎要眯上了。
“裴大哥,我给你去叫人吧。”叶抒苒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去。
倏然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握住,她走不动半步了。
“呃...裴大哥?”叶抒苒见某位醉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整个人却趴在了石桌上。
怎么不回她呢?
也挣脱不开,叶抒苒试图从他的手心抽出手来。
抽了几回都不行。
“叶抒苒...”一声轻得很的呢喃从某位醉鬼的唇边溢出。
这是说什么?
“嗯?”叶抒苒便凑近了听他说什么。
“怎么要走了...”裴宴秋整个脑袋耷拉在桌面上,呢喃着。
“要给你找人,你都醉倒啦。在这里一晚上肯定会受凉的。”叶抒苒解释道。
解释完又觉得莫名好笑,她怎么在跟一个醉鬼讲道理。
所幸那人听了进去,便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很快回来。”叶抒苒临走之前,还补上一句。
“嗯...”没想到那人还应了她。
真是...怎么过分乖巧?
心里跳得快些了...
叶抒苒连忙去外面找一下裴宴秋的小厮。从小花园出来后,便在路上遇到了正出恭完了的晟徐。
“晟徐兄,你家大人醉倒了!”叶抒苒一把扯住晟徐的衣袖,就带着他往亭子那边走。
“诶诶,好,叶姑娘可以不用扯着我的...”晟徐跟着她匆匆走着。
“裴大人,小的来带你走了哈。”晟徐见自家大人抱着酒壶睡得正香,便说了一句。
也不管裴宴秋听没听进去,晟徐半背起他,然后往外走。
叶抒苒给晟徐提着裴宴秋的灯照明。
“小心些啊。”真怕他们一起掉到旁边的池塘里。
“放心叶姑娘...我们去正门吧,裴大人?”晟徐边走边问,问完还发笑,他干嘛问一个醉鬼。
“啊,不走...”没想到裴宴秋喃喃出声。
“原来您能听到哈?”晟徐讪讪说道。
见两人走得有些踉跄。
“晟徐兄,我来帮你吧。”叶抒苒走近帮着晟徐扛起裴宴秋身子的另一边,将他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一下就背起。
晟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啊?
“多谢叶姑娘。”晟徐咽了咽唾沫说道。
而裴宴秋渐渐向她这边歪去,额头几乎要贴到她的脸颊。
某人呼出的热气与淡淡酒味,发丝也与她稍稍散落的乌发相缠绕。
发丝勾缠到她的耳廓,有些痒。
“……”叶抒苒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作响。
一颗大石落到心潭水中,水花溅起。
她帮着晟徐,将人扶到马车上,让他靠在那软榻上。
“真是辛苦叶姑娘了。”晟徐抹了抹额头的汗。
“倒也不必客气。”叶抒苒轻笑道。
马车慢慢驶离裴府,叶抒苒也从小门回了去,边走着边碰了碰自己的脸,就如那煮熟的汤圆一般,又烫又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