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陆南桥放弃了给程雅做饭,但还是忍不住去观察她,好不容易稍微长了点肉的脸没几天又消瘦的可怕,她注意到程雅有的时候两天都不吃一顿饭,实在饿的没力气就打很多水灌饱自己。
然后,就有同学说她故意糟蹋班级饮水机里的公共饮水,程雅就干脆连水都不怎么喝了。
别的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那样对程雅,他们觉得程雅奇怪、好欺负,但从不愿意稍微多了解她一点,仿佛只要从她身上找到那种优越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就够了。
陆南桥也一如既往的早起训练,上午的课比以前努力了一点,下午也从睡一下午变成了只睡一两节课,晚自习还是一样跟李源、刘通玩闹,甚至跟米婷、蒋悦、徐胜男的关系也都还行,没事时还能聊两句,只是她从不参与那些有关程雅的话题。顺便,又撕了两张来自外班男生和女生的情书。
还去马超家玩了他说的新游戏,确实挺好玩的。
一个周三的下午,高二四班篮球队准备参加最后一场篮球决赛,虽然赢了也没什么奖励,但学生们还是都热情高涨,甚至有人去器械室接了一面鼓准备为自己班加油。
还剩十分钟上课,也就意味着还有十分钟比赛就开始了,篮球队的同学准备率先下楼换衣服。
“好好打!”别的男同学羡慕又嫉妒的嘱咐篮球队的同学。
杜坤、吕毓、向斯晨、刘通以及另外几名篮球队的同学都是咧嘴一笑。
就在要出门时,杜坤忽然说:“你们把傻子放在第一排,吓死五班的那几个。”
说完,篮球队的人就出门了。
高二四班哄堂大笑,刚刚嘱咐篮球队好好打的男同学大声夸赞着,“对!把傻子放第一排,咱们班的人看惯了,五班的人肯定吓傻。”
“把她带着鼻涕的桌子也带下去效果肯定更好。”
“不用,就她那身衣服迎风一站就够熏死几个的。”
“一定要站上风口,味儿才正。”
班里的同学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勾肩搭背的下楼了,只有陆南桥注意到程雅低着头,但她没有如以前那样微微颤抖,甚至如一具傀儡一样浑浑噩噩的试图赶在别的同学走完时下楼。
终于,班里只剩下陆南桥和程雅。
“你为什么不反驳?”陆南桥靠在座椅上,尽量跟程雅保持距离。
程雅抬头看了看陆南桥,“之后呢,告老师还是请家长?”
陆南桥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哀戚,她跟人闹矛盾从来不想后面的事,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去老师面前理论还是请家长,只要她占理都不会低人一头,也不会得到不公正的对待,可是程雅呢?一旦闹到郝老师那,以郝老师对程雅的态度,会不会直接把她被开除?如果请家长,程雅落在程明亮手里……陆南桥甚至不知道程明亮会不会真如他话里话外说的那样逼程雅去卖!
所以只能息事宁人?
那天陆南桥和程雅都没下楼,她拿了一把小刀一直在削铅笔,然后静静听着程雅的动静,只要她肯道歉,不,只要她肯主动说点不相关的话,只要她肯先说第一个字,陆南桥就决定立刻原谅她!
可是程雅没有,她一直在默默地对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整整两堂课,一个字都没写。
圣诞节的那天,她买了不少苹果给座位附近的几个人,还有几个班上与她关系不错的,唯独没有程雅。那个晚上老师似乎也想留给学生一个放松的时间,晚饭之后休息的半个小时整个学年没有一个老师出现,同学们都玩疯了,对程雅也算比较友好,只有一个男生给了她一张贺卡里面夹着没干透的墨水,弄了程雅满手脏,别的时候竟然也任凭她一个人呆呆的坐着。
圣诞节后的某一天,戴雪娟问陆南桥最近跟程雅相处的怎么样,陆南桥说早就没什么来往了,普通同学而已,戴雪娟的反应不是如以前那样劝她团结同学而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陆南桥仿佛从那微不可查的庆幸里终于捕捉到了什么。
或者说,那天听见刘通肆无忌惮的嘲笑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不跟程雅来往更轻松的是她,还有她的家人。如果程雅真是个坏人,大可以一直这么享受她的照顾,白吃白喝,等到高三毕业考上大学大家天各一方,谈什么偿还不偿还。
现在,程雅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圣诞节后的第三天是这个学期最后一次换座,就是四组座位轮流串,避免始终一侧听讲对眼睛和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
按理说应该是有规律的两周或者一个月换一次,但有时候老师忘了就算了,这学期也只换了两次而已。
这次之后程雅应该换到最靠窗的一排,而陆南桥换到紧挨着墙的一面,本来只是斜对着的二人就要“天各一方”了。
换座的时候班里很乱,每个人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因为桌椅是不换的。陆南桥眼睁睁看着刘通在桌子里掏出一个不知道烂了多久的香蕉皮,而她即将用刘通的那张桌子,她打算先把桌子好好擦一遍再把书放进去。
“程雅,给你你的桌子,恶心死了,背面都是鼻涕吧?臭死了。”
应该坐在程雅原本座位的吕毓搬着刚清空的桌子过来,他大嗓门的喊完,全班都安静了两秒,随即陷入一片哄笑。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程雅,陆南桥只是随便一听,每个人的嘴里都是程雅,而他们说的那些事从未被证明过。
“桌子里说不定有什么。”
“估计都长蛆了。”
“她怎么那么恶心?”
……
程雅任凭吕毓拿走了她已经摆了几本书的桌子,里面的书散落满地。
她在不少人幸灾乐祸的目光里垂下眼睑、蹲下身,一本一本捡起自己的书。
陆南桥觉得今天的程雅是不同的,以前面对同学的欺负她是生气的,至少有情绪,只是不会或者不敢反驳,但今天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想起那天晚上她愤怒的恨不能毁尸灭迹的梦,心里像是被什么轻轻波动了一下,然后就被拨弄到了柔软、敏感的那一面。
她往前走了几步,挡住了吕毓的去路,其实吕毓要比陆南桥高大不少,但她从来不觉得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男生有什么可怕的。
再高大也都是胆小鬼罢了。
她爸爸可是警察,破过凶杀案,缉拿过杀人犯的那种,还认识有那么多警察叔叔阿姨。
“放下!”陆南桥一把按在课桌上,她练了一年多体育,不能说比男生力气大,但吕毓绝对是个绣花大萝卜,就这一按,他双手抬着书桌就被陆南桥按在了地上。
全班又安静了。
陆南桥把那课桌往回扯,重重撞了吕毓一下,也许是她的神情真的很吓人,吕毓竟然没敢说话。
陆南桥把桌子扔下,又抬起了程雅已经装了不少书的桌子,“你跟我走。”
“陆南桥,你……”
“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谁看见程雅的桌子里生虫?谁又真的看到程雅桌子下面有鼻涕?程雅是杀了你们爹妈还是强了你们姐妹,你们没完没了?他XX的!”陆南桥骂了句脏话。
话音落,陆南桥刚好走到自己的位置,她重重把桌子扔在地上,金属桌腿与瓷砖地面碰撞,有几个胆小的同学已经被吓哭了,其中就包括吕毓。
“陆南桥你怎么欺负人?”吕毓的同桌,另一个高大的男声喊了一句。
“我欺负人?我欺负他不行,他欺负程雅就随便?欺软怕硬的东西,活该他哭。”陆南桥在全班的注视下指了指李源,“你去做程雅那,以后程雅跟我坐一起。”
郝老师“精心安排”的座位没有她的允许一般是不可以换的,但陆南桥当时的样子大概真的很可怕,据说她大有冲冠一怒鱼死网破杀人越货不死不休的气势,李源只是木讷的点点头,就坐到了程雅的位置。
“你……”面对程雅时陆南桥终于正常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经过程雅的同意,好在程雅只是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的坐在了她旁边,把书本一一摆放好。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下午老师发现了这件事,陆南桥以欺负同学的“罪名”在教室门外站了两堂课,但老师也没有让程雅再把座位换回去。
陆南桥和程雅就这样成了同桌。
下课时,没人敢靠近站在走廊里的陆南桥,只有程雅欲言又止,极小声的说了声谢谢,也被淹没在同学们打闹的噪音之中。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连平时喜欢背地里嘲笑程雅的人都默默收敛了一些。
第二天早晨,陆南桥特意提前了十多分钟到体育馆,她没看到程雅,对于她的“帮助”程雅似乎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李源和刘通也心有灵犀似的提前来了,拽着陆南桥问她,“你干嘛跟傻子做同桌?恶心死了。”
“哪恶心?”陆南桥有点不耐烦,“我问你们,程雅到底哪恶心你们了?她从上高中开始甚至没怎么在班里说过话!”
“她……”刘通这个明显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是第一个被问住的。
“她、她脏,不换衣服,这总是事实吧?”李源磕磕绊绊的说了几句。
这时又有别的同学到了,有她们班的,也有别的班的。程雅傻子的名号几乎全学年人尽皆知,这是已经很多同学都竖起耳朵听着。
“她不换衣服?她脏?李源,你这一身皮都是父母给买的吧?吃饭的钱也是父母给的?回家脏衣服随手一扔还要妈妈洗,我没说错吧?”陆南桥见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心里有点恼火,程雅明明不是那样,“程雅的学费、饭费、衣服都是自己打工赚的钱!她不换衣服又怎么样?校服是她自己掏钱买的,她穿着怎么了?戳你们肺管子了?你们呢?父母身上的寄生虫,居然还来嘲笑她?”
体育馆里安静了下去,李源、刘通还有几个高二四班的同学都有些发懵。
“她、自己挣钱?她父母呢?”李源被说的一愣。
“她……”陆南桥激动之下站起身,透过李源的头顶她看到体育馆大门处有个人已经傻傻的愣在原地,她还是那一身校服,校服有些脏和褶皱。
现在陆南桥已经知道,那是因为程雅不是每晚都能回家,在单元门外沙发上磋磨的夜晚,衣服裤子肯定要脏,而她几乎没有能换洗的,所以只能忍到周末,如果一周之内程明亮有两三天不回来,她就会特别狼狈,但绝不是同学们口中的发臭。
程雅的目光直直的投射过来,陆南桥有点看不清她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但刚刚冲动之下差点说出程雅身世的话终于憋了回去。
说出程雅有那样一个父亲,难道真的是对程雅好吗?无力感再次排山倒海而至,她忽然理解了程雅为什么一直如此沉默。
高中,又不是义务教育,万一被同学们的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跟一个那样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的女儿是同学,会不会向校方施压,程雅会不会连高中都读不完?
她那么难才能坚持下来,肯定是想上学的吧?不然何必挨着饿交学费?
“她母亲不在了,父亲一个人辛苦奔忙,当然跟你们不能比。”陆南桥把话收回了半句。
程雅嘴角颤动,她好像想笑,好像想要肯定陆南桥的举动,但又抑制着自己,不想太过接近陆南桥。
“那、你不也一样是寄生虫么,还说我们。”李源咕哝了一句。
这时体育老师到了,体育生们按着每个学年开始站队,陆南桥只来得及瞥了一眼程雅,她无声无息的坐到了体育馆最后一排,瘦瘦小小、安安静静。程雅提前来学校,大部分时候是程明亮又犯了病,赶程雅出来,或者打骂程雅,她只能早早来学校。
早晨的训练整个高二队伍里没一个人说话。
陆南桥一边跑步,一边握了握手里的饭卡,要请她吃饭吗?如果过去找她会被拒绝吗?
那一天陆南桥到底没能请程雅吃饭,因为她训练完后程雅已经不见了,直到吃完早饭才发现程雅已经回了教室。
之后的一段日子,二人几乎没什么交流,虽然陆南桥也用她粗大的神经猜出了程雅有很多不得已,虽然她这几天无数次想要先开口,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点害怕程雅不轻不重的那一句“有事吗?”
而程雅也没有率先打破这僵局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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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换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