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曳不敢耽误,上了车以后,随青蔓和她闲聊了两句,发现她情绪不太对,便直接了当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寻曳就把刚才戚温柔说的完全倒给了她,她很清楚,这件事涉及到了警局里的高层,不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能自己擅自处理。
“嗯。”
随青蔓听了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问道。
“你没答应她对吧。”
“当然没有。”寻曳连忙说,“这也不光是我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理解,她一直都盛气凌人,怎么会突然找我讲和?”
随青蔓的手指敲着方向盘外侧。
“一个学生,就学会借势压人了,这可真是不简单。”
“她既然来找你,说明她周围的生存要素一定发生了某种变化。”
“生存要素?”寻曳有些不解。
“是啊,一个人想活着,钱财、家人以及必要的教育等等都可以构成一个学生的生存要素。”
随青蔓大约是因为和朋友吃完了饭,身上还稍微带一点温暖的烤肉气息,寻曳本来认真听着,这下子肚子先没忍住咕咕叫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暗自用力,随青蔓侧眼看她,笑了笑。
“饿了?马上到家,稍微忍一下。”
寻曳应了一声,但脸还是控制不住的发烧。
“可是青蔓姐,她说的要是真的,那黎星哥……?”
“没事。”随青蔓扬起唇角,慵懒地回答。
“秦局以前是我爸的学生。”
“啊?”寻曳震惊地张大了嘴,虽然她没有过问,但随青蔓一看就是来自书香家庭,但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当年和现在情况不一样,秦局最开始是部队转干到公安局,但后来因为对干部素质有要求,所以我父亲便被选去党/校给青年专干培训。”
“哦哦,原来是这样。”
“而且我和你黎星哥以前都在一个大院,我父母都是军事学院的教授,当时军区大院和公安大院是连着的,秦局是看着我们长大的。”
“那你们……岂不是很熟悉?”
“还行吧。秦叔以前还是个挺严肃的人,孩子们都怕他。当时他家有棵小橘子树,秋天结了果掉地上了都没有人去捡。这要是其他人的门口,早就被我们薅秃了。”
寻曳举手,“可是不是在一个大院吗?这种应该属于公共资源吧。”
“我们住的和大杂院不一样,各个人家之间是有围墙隔着的,只不过没有外墙那么高。”
“原来是这样。”寻曳有点激动,“这样的话,戚温柔的威胁就不成立了是不是!”
随青蔓打了个右转,A6L驶向地库。
“怎么说呢?毕竟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真有个外甥女,不过就算是有也没什么关系。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在局长这个位置,就算真有心也不敢压大案子。你坠楼的视频被人拍网上还上了热搜,虽然现在热度散了一些,但还是有相当的网民在关注。”
随青蔓又说,“当时德林市局还发了警情通报,承诺一定会给广大人民群众一个交代。这事可不是能轻轻揭过的。”
“这个我倒不知道。”
“你不上网嘛,不过也好。网上的东西真伪难辨,大多数都是牢骚抱怨,总看这些网络垃圾,对心理健康没有好处。”
寻曳笑了笑,“青蔓姐,这么辛辣的点评。”
“这个时代杂音太多,除了工作以外,我都是完全屏蔽网络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太少,情绪宣泄却太多。很多人都以为不随地大小便是有素质的体现,但在网上肆意发泄戾气、互相攻击、谩骂,何尝不是精神上的大小便。”
寻曳点点头,“嗯嗯,那些社交媒体我都没开,不过感觉有了智能手机还不如用小灵通。”
“那要看你怎么使用了,现在网上信息纷乱庞杂,其中当然也有好的东西。”
“不过德林一中的师资团队还是可以的,你不如多问问学校老师,至于网上的资料如何收集利用,等你高考完我会教你。”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青蔓姐。”
“别这么客气。”
随青蔓把车开到车位,寻曳先下来在一旁等她。
不一会她拿着钥匙走过来,寻曳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堆买的东西在后备箱。
两人手拎的慢慢的从车库上电梯。
到了家寻曳开始分装,随青蔓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怎么搞了这么多东西?这要都吃完,感觉要胖个十斤。”
寻曳吐吐舌头,“可是姐,你也不胖啊,我觉得你肥瘦正好。”
“肥瘦正好。”随青蔓把她头发揉乱,“你是在说五花肉吗。”
“姐!我们来烤五花肉吧!”
随青蔓看着寻曳两眼放光地一手拿着烤肉料,一手拎着两斤肉,眼角微微抽搐。
“你……你确定要烤这样完整的肉?”
“当然不是啦!相信我的刀功,我绝对给它片片片!然后就变成非常美味的烤肉了,不过我还得腌一下,这样更入味。”
随青蔓清了清嗓子,“我……倒是可以等,你不饿吗?”
说着她拿了瓶酸奶给她,“先喝口吧,别把胃饿坏了。”
寻曳叼住酸奶袋子的一角,嗯嗯呀呀地哼出了四个声调。
“谢谢姐姐。”
随青蔓捂了捂额头,“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先把电烤盘拿出来。”
两人忙活了一阵,最终好不容易一切都准备就绪,寻曳一竖手指。
“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随青蔓懵了一下,眨眨眼。
寻曳从厨房一角熟门熟路地拿出一件围裙给她系上。
“这样就不会有油溅到身上了。”
俩人吃饱喝足,各自捧着肚子不想动弹。
“小叶子,听我的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刷碗。”
“不行,姐,我已经说要自己刷了。”
看着寻曳这么坚强,随青蔓自我谴责了一小下。
“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在雇佣童工,我会有点良心不安的。”
“没事,这样我也能锻炼锻炼。”
随青蔓感动泪目,“真是个好孩子,你说你要是我妹妹就好了。”
寻曳吐槽道,“青蔓姐,你是希望有一个免费劳动力能够差遣吧。”
“哈哈,看破不要说破嘛。”
她打了个饱嗝,扯住寻曳。
“你去写作业吧,我想起来家里还有洗碗机,虽然基本没用过。”
“啊?”寻曳不太懂,看了一圈厨房也没找到洗碗机在哪。
“这能洗干净吗?”
“相信我,我好歹也是个负责人的大人了,被你一个小毛丫头怀疑,我很没面子的好吗。”
寻曳眨了眨那双圆圆的桃花眼。
“青蔓姐,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温柔知性、知书达礼还有点冷淡的人设,你怎么也有懒惰的一面。”
随青蔓挥挥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人,都是多面性的,就比如我现在只想去洗个澡,美美睡一觉。什么温柔知性都是表面现象,实际上——”
她走到柔软的沙发旁边,直接扑了上去。
“我就躺五分钟,小叶子别看了,乖乖写作业去,一会记得叫我……”
不一会,客厅里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厉害,寻曳心里感慨道,有五分钟吗?
她先把沙发靠背上的珊瑚绒毯拿下来给随青蔓盖上,随青蔓的头发是带着些很浅的红色,这样染出来的浅栗棕在她头发上很好看,而且寻曳惊奇的发现,随青蔓的头发柔亮有光泽,就连发尾也毫不干枯。
想起来赵黎星那张脸,英俊又立体,而随青蔓这张鹅蛋脸看起来透出一种知性的温柔感,但一戴上眼睛,又有点清冷的疏离,仿佛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1]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寻曳的脸长得也很好看,但是更偏少女的灵韵,又加上这些年的困苦折磨,反而又添了一分坚定。
她呆呆地看了一会随青蔓的睡颜,然后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作业没写,还有碗没处理。
寻曳啊寻曳,你一个女生为什么要对着另一个女人发呆呢?难不成是你真的对人家有了什么依恋之情?
不对不对,寻曳猛地摇摇头,她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
一想到病房里的寻青建和已经背负的三十多万医药费,寻曳恨不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当然这只是情感上,理智告诉她,不能栽倒,即使昏过去一年,欠的钱也不会因此而消失,反而会再追加一年的利息。
毕竟当时她给秦槃的承诺是按照法律允许的最高利率偿还。
虽然是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可是比起面子,更重要的是爷爷这条命。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好,但一路上遇到的医生、临屋的两个病友大姐,黎星哥和青蔓姐,以及向自己伸出援手的秦槃,这些人都是她的贵人,都曾经给过她或大或小的帮助。
寻曳把客厅灯关上,只开了窗边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她没用洗碗机,而是一个个把盘子擦洗干净,然后整齐地码进柜子。
等随青蔓再睁眼时,已是万籁俱寂。
她住的小区是高级封闭式的,地处次商圈,既不失繁华,又没有那么吵闹。
这一起来,随青蔓先朝着窗户看了一眼,没有拉窗帘,而是开了一盏落地灯。
玻璃里反射出随青蔓被灯光照亮的影子,落地窗的那边,是德林的大德山和行水河,再往里,就是整个城市尚未熄灭的灯火余辉。
她揉了揉眼睛,寻曳的房门下有些遗漏的灯光,白色的灯光像地刺一样扎进黑夜。
随青蔓没去打扰她,而是伸了个大懒腰,将四肢五骸舒展开。
嘶。
随青蔓右手放在侧腰上,就伸个懒腰都能闪一下。
“真是的,难不成我真的老了?”
这么念叨着她往桌子上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干干净净,就连花瓶也被重新换好了水,摆放回了正中间。
寻曳这孩子,太让人省心了吧!
随青蔓突然有一种养了一只全智能宠物的感觉,这不比养猫养狗省事,不仅省事还舒心,不仅舒心还卫生,而且她也不会对人毛过敏!
想着想着,她从冰箱里挑了点蓝莓、柿子洗了洗,又把哈密瓜切成小块,全都装在一个大玻璃碗中,敲了敲寻曳的房门。
寻曳是跑着来开门的,一看她手里端了这么一大碗水果,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来。
“青蔓姐,你要不回房间再睡会?”
随青蔓摇摇头,又从碗里挑出一颗蓝莓吃了,然后皱起眉头。
“嗯~有点酸。你慢慢学吧,也别太晚,我也回去处理点工作。”
说着还不忘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
寻曳乖乖地点点头,关上了房门,还特意到房间自带的独卫里看了看自己的头顶。
还好自己的头发还有很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哥、一个姐都喜欢摸自己脑袋,但要是哪天真摸秃了,不光他们会愧疚,就连自己也会很为难。
年少不知头发贵,中年方悔护发迟。
随青蔓趿拉着拖鞋回屋,正好赵黎星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她回手关上房门,先不急着接,而是把一套睡衣都换上了之后才给自动挂断了的电话回拨过去。
“我的赵警官,这都11点半了,你真是夜猫子啊,怎么,又加班了?”
“我可是特意和寻曳探听了,说你刚醒,我才敢打给你的。”
赵黎星正在卫生间外的盥洗室洗漱,闻言点了点头,上下挥舞牙刷,刷了一嘴泡沫。
他漱了漱口,“这几天都睡在行军床上,你别说,警局还是很暖和的,而且还不用回家开空调,省电费了。”
随青蔓已经躺在了床上,开了灯。
“这是又有什么案子了?我这边都没接到通知啊。”
“说来话长,这次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好几个刑事案件串一起了,不给它们挨个解决我们是别想消停过年了。”
随青蔓坐起来,靠着床头,她让赵黎星把镜头拉进一些。
赵黎星照做了,“嗯?怎么了?”
随青蔓有点心疼,“你这黑眼圈比大熊猫还严重。你们查的怎么样?有线索了没?”
“还没呢。”赵黎星说了两句话又简单洗了个脸,拿纸巾擦了两下。
“鼻子下面沾了纸屑。”
“哦。”赵黎星对着镜头看了看,把纸屑摘了下去。
“我这案子估计没有个把月结不了,哎?寻曳在你那怎么样,有让你觉得不方便吗?”
“那倒没有,寻曳这个小孩太乖了,我决定让她一直住我这。”
“啊?”赵黎星那面一阵杂音,他从盥洗间走了出来。
“这可不行,小丫头还要上大学呢,难道也在你家上?”
随青蔓自信一笑,“你别说,要是真的学心理学或者社会学我都可以直接给她当导师。”
赵黎星闷闷地笑了两声,“那我需要再给随教授申请个开办大学的资格?”
随青蔓捋了下头发,在灯光的照射下,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更加璀璨。
赵黎星不由得点头,“啧啧,还得是我老婆,就是靓。”
“哼,臭男人少花言巧语了。”随青蔓一撇嘴,但还是掩饰不住上扬的唇角。
“哎?今年春节来我家过呀。”
赵黎星本来在楼梯间,这么一说他立刻咳嗽了一声,刚刚熄灭的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怎么了?难道你不乐意。”
“不是。”赵黎星食指指节碰了下鼻子。
“这么快?我当然是没问题,随叔叔和苏阿姨都认识我,只不过我怕他们觉得突然。”
“我们的事我已经和我爸妈说了,两位教授都觉得应该让你去我家看看。再说了,自从我家搬离德林去了北京后,很多事都变成回忆了。你也知道,我爸妈都是恋旧的人,能和你说说以前的事也不错。”
“这倒没什么问题,我可以答应你,只不过……”
“只不过,”随青蔓抢先说道,“你要先和柳叔叔打个招呼吧,往年都是和他一起过节。哦,对了,今年你妈妈应该结束环球之旅可以回来过年了吧。要不然我们把她也接上,正好一块团圆。”
“这个主意好。”赵黎星弯着眼睛,笑起来又乖又忠诚。
“我妈那边我去做工作,正好她也不愿意回家,去你们家还顺心些。”
随青蔓也带着温暖的笑意和他说话,“都过去十七年了吧,老爷子还没顺过这股气呢?”
赵黎星无奈地摇摇头,他的脚步声伴随着感应灯的亮光响起,走到了一楼。他在门口石狮子旁边的抽烟处点燃了一颗烟,黑暗中轻飘飘的烟雾格外清晰。
“其实我觉得我姥爷是服软了,但他又不想在小辈面前低头。我妈也是个倔强的人,两人一来一往,这么多年了,我妈也没回去一次,都是因为最开始我姥爷极力反对她嫁给我爸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县城职工的儿子。”
“这也能理解。”随青蔓向后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毕竟你姥爷原先可是军区司令,对待家庭成员不比对待下属宽容。”
“我也在想怎么样能让我妈和我姥爷和解,毕竟姥姥姥爷年纪都大了,我妈心里也清楚,总是这么僵持着,先不说我姥爷在以前的部下和同事面前不好看,就算我妈……这么多年一个人天涯漂泊,也总有想家的时候。”
随青蔓的唇角轻抿,“说到这个……我以为你会埋怨郑阿姨,毕竟当初那个轰轰烈烈的报道出来以后,郑阿姨不堪其扰,自己虽然离开了伤心地,但是却把你托付给你你父亲的战友。虽然柳叔对你不错,可是……”
“小时候确实不理解。”
说着赵黎星注视着手中炽橙色的烟头火光,“但我妈当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她原先在报社当编辑,这事一出来,上班就如同接受四面八方的围观和采访,她的生活和工作都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她离开,我不怨她。何况她把部分积蓄和抚恤金全都留给了我,又亲自去拜托了我师父。”
“我师父性格孤僻,这么多年未婚,无儿无女,我陪着他,他也陪着我。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就像我的另一个父亲,我妈每个月都会给我汇一笔抚养费,这些年也攒下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包括当时的老房子拆了之后继承人也是我。可是我师父一分钱都没动,在我成年后就把这笔钱放在一张卡里,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妈,她有自己的苦衷,与其说责怪,不如说这么多年没见,我很想她。至于我师父……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我希望直到他老去,我也能替他保留这份骄傲。”
“嗯。”随青蔓也沉浸在了某种思绪里。
“哦,今年要不然把柳叔也接过来吧,大家欢聚一堂,岂不是很开心!”
“我没意见,只是怕师父不肯,往年他也是让我陪他过完三十就去忙自己的,即使我不走,他也会主动去局里值班。他总说,别人有家有业,有妻子儿女,他光棍一条,没什么可过的。说到这个……还怪难受的。”
这颗烟他没抽几口,最后还是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方的熄烟网上。
随青蔓安慰道,“其实如果柳叔愿意,我可以让我爸妈给介绍个合适的老伴。”
赵黎星倚着柱子,抬头看着苍茫的夜空,释然地叹了一口白气。
“顺其自然吧,无论他怎么选,我都会给他兜底的。”
[1] 周敦颐:爱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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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