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7点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平静。
赵黎星刚把外套脱下来,座机电话就响了。
他拿起来电话,“喂?”
“赵队。”接线员语气急促,“西别区发生一起藏尸案,地点在三川街道怡佳小区1号楼附近的水果店地窖。”
“好,我知道了。”
说着赵黎星撂下电话,直奔办公区。
“胡伟,李玲玲,跟我走一趟。”
胡伟:“好!”
李玲玲:“明白。”
到了地方,李玲玲伸脖问,“大爷,正门能开车进去吗?”
看门大爷穿一身保镖服,看到闪着警示灯的警车连忙哎呦一声。
“能能,等会啊,警察同志,我给你们开门啊。”
“好嘞,谢谢您。”
一进小区一左拐就是一号楼,有个女人等在那,旁边还为了一群看热闹的群众。
赵黎星他们一下车,女人便嗷的一声冲过来,叫苦连天。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她喊道,“我叫胡林柔,受害人我不认识,我爸发现的,给他吓得脑中风了,这叫什么事啊!您可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啊!”
赵黎星被她嗷嗷得脑袋疼,“您放心,前因后果您一会简单和我们说一下,具体情况需要待会跟我们回局里做个笔录。”
“好的好的,那肯定。”
说话的功夫,又来了一辆警车,上面下来了五六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着明显的法医白大褂。
赵黎星和他们打了招呼,现场很快拉起了警戒线。
“胡伟,你配合派出所的同志们疏散一下群众,别都堵在这看热闹。”
“好。”
“玲玲,你来做下记录。”
李玲玲立马拿出纸笔,蹬蹬跑去赵黎星跟前。
“胡女士,你现在可以把你所知道的简单和我们说一下。”
“好。”胡林柔回想道。
“上个月初我闺女生了孩子,我去邻省伺候月子。原本我是想元旦回来一趟,但是我一想我老爹年纪也大了,再加上他是12月初的生日,我就想提前回来陪陪老爹。别让他觉得好像有了外孙就忘了爹似的。”
赵黎星问,“你是几号回来的?”
胡林柔掰着自己布满纹路的、有些粗的手指,“我是这个月1号回来的。”
李玲玲补充问道,“尸体是今天发现的吗?”
“对啊,我昨天收拾家,再和闺女视频,睡得比较晚。我老爹这个人觉轻,我家是开水果店的,虽然不大,但每天早上四点钟就得起来上货。我今天起的晚,再加上最近来买水果的少,所以就让老爹看着点,上些苹果、梨、小橘子什么的,也不用太费劲。”
“结果……”胡林柔缓了缓才说。
“我一起来,一去地窖就发现门开着,我老爹躺在门槛那,我叫他他也听不见,给我吓得立刻叫了救护车。”
赵黎星在一旁听着,李玲玲看了看他,赵黎星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往下问。
李玲玲问,“你今天是具体几点几分发现您父亲摔倒在地窖?”
“等等,我看一下打120的时间……”胡林柔拿着手机扒楞好一会。
她把通话记录展现给两人,“这个是时间,你们看。”
赵黎星扫了一眼屏幕,李玲玲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6点32分。
李玲玲正在记录着,赵黎星看到那边法医似乎出了结果,正在和派出所的警察说话。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胡林柔说,“因为当时老爹脑袋就离地窖——”
她比划了一下,“就我手掌这么长。”
“所以我就顺着一看,天哪,我就看见有个人趴在梯子上。”
胡林柔打了个寒颤。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偷,吓得不会走道了。后来一看那人一动不动,而且……而且他那个脑袋和身子,好像还被老鼠啃了。”
这么一说,她似乎还能想起来刚才的惨状,便双手不断搓着羽绒服外套。
这时,远处的民警和法医都走了过来。
赵黎星问李玲玲,“都记下了吗?”
李玲玲回道,“嗯,都在我的本子上。”
胡林柔问道,“哎?警察同志,那个……我还用跟你们去警局吗?”
赵黎星点头,“去是肯定要去的,具体细节我们还要了解一下。”
“哦,好,好的。”
巩家湾的民警和西别区分局的法医一块走了过来,赵黎星分别和他们握手。
民警说,“赵队,照片我们都拍好了,现场情况你看一下。”
“好,辛苦。”
法医说道,“根据尸斑以及死者身体水肿程度,结合最近一段时间的室外温度,推测尸体死亡时间为一周左右,死因是窒息和饥饿,但这还需要对尸体进一步解剖,根据死者器官萎缩程度来确定。除此之外,尸体还存在很多啮齿动物咬伤,根据齿痕对比和地窖内情况,可以确定是老鼠。”
“老鼠……”李玲玲皱了皱眉。
“可是地窖不是放菜的地方吗,怎么会有老鼠?”
赵黎星转身看向胡林柔,她搓了搓手。
“是这样的警察同志,我们家不是开水果店的吗,店面比较小,就搁在仓房里。冬天冷,一关门也差不多,就没往下面放。地窖没别的菜,主要是秋天腌的酸菜,可能这耗子之前放缸的时候溜进去的,在里面做了窝。”
赵黎星在这个位置能够看到地面上留下的一个摔倒的人影,这个人影就是胡林柔的父亲,被粉笔勾出了一个具体的轮廓。
而人影前方不远处,地窖门向上敞着,木梯子上确实趴着一个人,或者说,是挂着。
法医解释道,“受尸僵反应和低温影响,尸体的关节已经硬化,如果移动不当可能会破坏尸体形状。”
赵黎星问他,“尸体在西别分局检验吗?”
法医点点头,“对,因为巩家湾派出所虽然离得近但是那个检验室早就不能用了,基本都是拉到分局下面的尸检中心。”
法医身边的民警也说,“赵队,运送尸体就交给我们吧,车上带着工具呢。”
赵黎星拍拍他的肩膀,“辛苦兄弟们了,不过看这样你们派出所改制也快了吧。”
“听说名单都划好了,只是可惜以前的兄弟们不一定还能分到一起去了。”
“没事,德林也不大,在哪不是待。”
听着赵黎星这么安慰,那个民警也笑了笑。
现场的事情交代完之后,他们三人便带着胡林柔回了市局。
三个人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刚下车的陆城和王越信。
陆城问他,“怎么了,又出什么案子了?”
“说来话长,总之是桩命案。”
“那好,”陆城点点头,“进去再说吧。”
一进门,赵黎星便先让他们把胡林柔带过去先做笔录,自己则跟着陆城进了办公室。
“怎么样?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陆城说,“你先别急,先喝口水。”
赵黎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嘶——”
“烫着了?”陆城看他把水杯放下,摇摇头。
“哎没事,就最近案子堆一块了,嘴里起了个泡。”
“这是上火了。”
赵黎星把那杯热茶放下,“咱还是先说说正事吧,你先来。”
陆城拿出一沓照片和自己的笔记。
“女童绑架案结案以后,我和越信去三屯村实地调查过程中,发现一些疑点。”
陆城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你看,我们在出警的那天,同时收到了焦尸案的报警。据报案人李发口述,失火的时间是在绑架案发生前的5天,也就是11月26号。而当天因为失火处所在偏僻,又下了雨夹雪,大部分人都在自己屋子里,而村里的常住人口大约为30人左右,且多为老人和中年人,都住在上屯,只有5户人家住在中屯,下屯大部分是荒屋荒地。他觉得失火的空屋也无人居住,再加上只烧了1间房子,就没有放在心上,这是李某给出的没有第一时间报案的理由。”
赵黎星摸着下巴,问,“那他是怎么发现的?”
“据李发所说是因为他恰好在失火处500米有一间废弃的旧屋,据说他是用来放一些农具杂物用,第二天下午他正好要去收拾库房,便看到了已经几乎烧成了灰烬的失火的那间屋子。”
赵黎星抬头看着陆城,而陆城也正好在看他,陆城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狐狸一样的狡黠。
“你是不是想说这很奇怪?”
“当然。”赵黎星立刻说道,“就算那是无主的房子,他也不应该这么轻轻揭过。或者,就算他不在意,那为什么后来又突然想报警了呢?总不能因为恰好遇到了警察吧。”
陆城微微一笑,“你别说,李发用的还真是这个理由。”
“那也太巧了。”赵黎星翘起了二郎腿,向后靠在沙发上。
“这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去,那就当没发生?”
陆城不置可否,他在白板上画出了三个屯子之间的距离和相应的位置。
“你看,从90年代起,这上中下三个屯子统称为三屯村,当时村子大约有100户人家,只不过慢慢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人也大多搬到了上屯和中屯。上屯和中屯间距离差不多1公里,而中屯到下屯要走2公里,如果是从上屯到下屯,那么至少也要走3公里以上。如果考虑到当天的风向,正好是东北风,那么李发以及屯子里的人都处在上风向,没看到也是正常的。”
“还有一个疑点。”赵黎星说,“你看,如果按照李发的逻辑,不仅他当天没有看到,村里的其他人也没有看到具体的起火时间。可是他却能在笔录过程中准确说出是26号起火,这难道不奇怪吗。”
“嗯。”陆城点头,在白板上写下了一串字。
“还有吗?”
“还是说到刚才的问题,这个李发,从他的做法上看,要么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要么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样的一个人,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习惯,绝不可能因为看到警察而一时脑热。毕竟我们当时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抓他的,他就是什么都不说我们也完全不会知道这件事。”
“说到这个。”陆城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字。
距离。
陆城说,“李发家住在中屯,他四十多岁,腿脚也不算好,走到下屯至少要一个半小时。根据笔录来看,他当天之所以特意去下屯仅仅是因为要取一个簸箕,而且他所说的是从镇里回到中屯,路上会经过下屯就顺路回去一趟。但即使是从南向北走,下、中、上三屯也不是笔直的路线,他必须要先从村镇大路向西走2公里才能到下屯,然后再从下屯向东北方走回到中屯。
说着,陆城用笔尾敲了敲白板。
“而且,当时他没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完全是走回的上屯。”
“那份笔录我看过。”赵黎星立刻捕捉到了他的意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的同乡为什么不送他过来。”
“李发的意思是他的同乡有事,所以并没有送他。”
陆城话音刚落赵黎星便立刻站起来,说道。
“那就不叫顺路!”
他接着说道,“按照你说的,他这么一搞并没有节省脚程,反而走的路更多。那么他为什么要特意搞这一出,在理性的角度上来看,既不经济也不实惠,何况只是为了拿个簸箕。”
陆城写下两个字:借口。
赵黎星指关节轻敲两下,“没错。”
他说,“李发并不是顺路,而是借着顺路掩盖他在恰当的时候到下屯报警的目的。”
陆城站了一会,他早上没吃饭,现在低血糖,脑子有点迷糊。
“越信打听过,李发这个人在村里的评价并不算好,即使有别人家的鸡不小心跑到了他家院子里,他都不愿意还。往日里有任何集体活动他也不愿意参加,除非是涉及到分钱这样的能立刻看到物质回报的活动才特别积极。”
赵黎星道,“这样就更加印证了我们之前的推测,这个人无利不起早,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事让自己卷入一点风波。”
他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你确定他的房子确实没有受到波及吗?”
“这个我可以确定,而且如果李发的房子受到波及,那他一定不会放过这点,可是做笔录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有提及。”
“除了李发这个人有问题,我在勘察屋子的时候也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赵黎星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看见门口探头探脑准备敲门的李玲玲,先一步开门。
李玲玲差不点栽他身上,手臂在空中划了好几圈才站稳,颇为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看了看他俩。
“陆队好,赵队好。”
“什么事?还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
“哎?有那么明显吗……是这样,胡林柔的笔录快做完了,胡哥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瞅一眼?”
“行。”
赵黎星转身和陆城说了一声,“陆队,我先去一趟。”
陆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事,你去吧,我正好也捋一捋。”
两人出了办公室往一楼走,李玲玲剪的是一个萌萌的蘑菇头,再加上一头空气刘海门帘,走路又喜欢蹦着走,乍一看还以为是小姑娘,可是这么样的一个古灵精怪的人,真办起事来,还意外的可靠。
李玲玲边走边抱怨,“哎,赵队,你也走太快了,我这小短腿紧划拉也跟不上啊。”
赵黎星突然停下,跟她说,“是不还没吃饭?”
李玲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睛里全是赵黎星那张帅脸,不得不说,赵队这张脸真是刑侦支队镇队之宝,只要他在,好像心情都好一些。
“我……额,嗯。”
“你回办公室吧,不用跟着我。对了,帮我把我桌子上没拆开的那瓶蜂蜜柚子茶送陆队那,然后你自己点外卖或者去边上早餐铺买一口都行,顺带着给队里人都带上,一会多少钱回来告诉我给你报。”
李玲玲眼睛唰一下亮了,她搓了搓手,就差把“赵队万岁”写脸上了。
赵黎星摆摆手,原本深邃锋利的轮廓此时在晨光下显得有些老父亲般的柔和。
“去吧,这几天辛苦了,一会趴着眯会,等熬过这段焦头烂额的时候,我请你们吃大餐。”
“那我还不得上刀山、下火海啊!我们亲爱的副队长,果然你才是最靠谱的!”
“别贫了。”赵黎星指指后面,“快去吧。”
“好嘞!”李玲玲说完,一溜烟地跑不见影。
赵黎星走到一楼,推门进了审讯室,胡林柔明显有些紧张,惴惴不安地搓着手,看他进来了忙说。
“哎,警察同志,刚才这位警官说我这马上就可以走了,是不是啊?说实话,这事一出可能以后人家来买水果都得琢磨琢磨,我就怕呀,有人以讹传讹,把这杀人犯法的屎盆子往我们家头上扣,所以想早点回去开张。”
胡伟看她一眼,“你不用着急,我们既然让你来肯定要问清楚,不然回头还要再找你的,大家都麻烦。”
胡伟说话一向直,但这话落在胡林柔耳朵里好像在教训她一样,于是她便不怎么说话了。
赵黎星本来在看笔录,听见他俩说话,正好翻到最后一页,扫了一眼。
他示意胡伟先去吃饭,胡伟还愣了一下,无声地指指自己,赵黎星对他点点头,眼神肯定。
“去吧,我再问两句话。”
胡伟也有点懵懵的,他们早上警情太急,几个人都没吃饭,这回脑子多少有些黏糊住了。
“好,那……那我先上去了。”
“嗯,玲玲买了早饭,你就对付吃口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