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 第7章 07

没多久，本地新闻台播报一则喜讯，市刑侦大队成功破获跨省流窜拐卖儿童犯罪团伙。

电视画面里，几个被拐儿童的家长为办案警察们送上锦旗。锣鼓敲敲打打，鞭炮阵阵炸响，他们深受百姓无边的爱戴与拥护，林舞云却觉得遗憾。

还有一个人，也应有这样的荣誉。

她不怎么高兴，在江海店里叉着腰问：“为什么没你的份？你可是热心群众！提供了重要线索！他们是不是想抢功劳？不要怕，你可以跟我说！”

江海望着那天被他气走，突然又冒出来的女孩，愣了愣。

“说话啊！”

“案子能顺利破获都是刑侦大队的同志们辛苦的结果，跟我没什么关系。”江海有一说一。

林舞云却说他傻：“没有你人贩子早跑外省去了，他们现在还在满世界抓人呢！”

江海摇摇头，这件事若表功，有没有他都不重要，他在等的不是这个。

“现在这样比较好。”江海言语间稍有些调侃，“我不想上电视。”

林舞云看着他的脸，一时语塞。

她心有不甘：“可是你做了那么多事，应该让大家知道，这样他们就不会误会你了。”

江海静静看着她：“不要紧。”

“可是你的生意……”

“不要紧。”

林舞云抿着唇，什么都不要紧，他的心不在这。

这人最像人的一次，竟然是跟她发脾气。

对话一断，室内浮起些许尴尬，小弟一双眼滴溜溜在老大和林老师身上打转，乖巧，并八婆。

“那天……”江海主动提起。

林舞云朗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生来什么都有，不该轻视你的感受？”

江海微微张口。

“我没有轻视你。”林舞云说，“我是怕你会死掉。”

江海微微垂眼：“抱歉。”

“没有谁能生来什么都有，我也一样。”

江海诚恳地：“别气了，是我混蛋，对不起。”

林舞云不跟他计较：“伤怎么样？”

“快好了，你怎么样？”

“我自然很好！”

第二天，江海煮了把剪刀，衣摆撩起来。

小弟先是一愣，然后就很佩服。

这他妈换了是他，拆线前就先嚎两声，然后哭着让护士小姐姐轻点。

知道他哥悍，谁能想到能悍成这样，那么长一条口子，直接自己就拆了？

肉黏在线上，一抽就见血，小弟一旁绞着腿，嘶嘶吸气。

林舞云销假上班，听说后也比较淡定，对江海说：“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江海与她颔首：“林老师，早。”

林舞云踩着新鞋，头发盘起，中气十足，冲着来上学的小崽：“红领巾呢？你班主任叫什么？几班的？”

江海莞尔，退开一些。

得知林老师今日复工的家长们敲锣打鼓、举着锦旗，于第一堂早读课下课围住了这位神勇的年轻教师。

小细毛的妈妈紧紧握住她的手，刚说了个谢谢就开始哭，林舞云宽慰道：“哎呀不要哭，大风大浪都过去了，孩子有福气哦，以后都会平平安安。”

小细毛妈妈腼腆，来来回回只会重复：“林老师，真的很感谢你！”

林舞云稳重地笑笑：“应该的。”

谁的命不是命？出了事有几个真能豁出去？

虽然林舞云一再表示自己只是皮外伤，但她的指甲盖瞒不了人。家长们唏嘘不已，林老师年纪轻轻，人品高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老师！

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妈妈抖了抖锦旗，递到林舞云手里：“林老师，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这个你收下，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锦旗上写着：爱生如子，德才兼备，春雨润物，功德无量。

林舞云嘴上谦让，其实心里美滋滋，这是她从教以来的第一枚锦旗。

小细毛妈妈带了相机，请林舞云与她合照，要挂在家里，让孩子永远记得林老师。

办公室地方小，他们转到操场。林舞云举着那枚锦旗，文静地站在太阳下，被家长们簇拥。

最后，她有个小小请求，拿出自己的新款苹果手机，让很会拍照的小细毛妈妈以橘黄色的学校主楼为背景，帮她拍了一张独照。

像素勉强够用，林舞云捧着手机瞧了又瞧，瞧照片里那个心满意足的女孩。

妈妈们好奇当日情况，拍完照与林舞云聊起来。实在是不敢想，瘦弱的林老师怎么就有胆量敢从劫匪手里抢人。

林舞云淡淡摆了摆手，自谦：“当时没想那么多，也顾不上怕，说起来还是多亏了门口水果店的老板，是他先发现不对劲，第一个冲出去的。”

家长们面面相觑，有点不敢相信。

林舞云继续说：“哦对了，你们还记得吧，上次校门口的人贩子，其实也是他发现的，要不是他，那天就出事了。”

家长们：“真的啊？”

林舞云：“当然！”

“可是他坐牢啊！”

“没有啦，怎么可能。宝奇啊，我那个当警察的侄子，对他很客气的，是我们误会他了。”

“那他的脸……”

“小时候烫到，也是可怜。”

家长们：“那真的是我们误会了。”

林舞云：“是呢！那天他一个人对付好几个人贩子，很勇敢的。”

家长们：“那他蛮厉害的！”

林舞云摇头：“跟我一样，就是担心孩子们，其实哪里厉害哦，被砍了好长一道刀口，在警察那里缝了好几针。”

几个妈妈听了得脸都皱起来，想想都觉得疼。

林舞云叹气：“我啊，之前以貌取人、错怪他了。他不跟我计较，那天救了孩子也救了我。”

来的家长里有几个是那天砸摊子砸最凶的，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林舞云仰脸一笑：“我们这里的人最善良，妈祖保佑哦，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头：“是，是，好人有好报。”

*

等家长们都走了，林舞云把锦旗整整齐齐叠好，往内臂一夹，仰首挺胸穿过校门走到江海店门口，拍拍门板，有些得意：“跟你说个事。”

江海看着她的红锦旗，问：“开不开心？”

林舞云：“一般。”

江海不信：“高兴就是高兴，不丢人。”

林舞云低头想想，承认了：“高兴。”

江海的窗台上多了罐棒棒糖，鹭洲本地糖厂用麦芽糖制作的棒棒糖，中间一枚咸津话梅，吃了能平喘止咳，生津开胃。

他递一个给她，添个彩头，其实也是道歉礼物。

林舞云收了他的礼，说：“江海，你去进货吧，能赚钱。”

江海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他想重申，水果摊落到今天这样，不是她的责任。可还未张口就被林舞云脸上认真的表情止住了。

她认真的时候总是会微微蹙着眉心，细细的皮肤没有一丁点皱纹，他不忍因为他的事在上面添上痕迹。

“相信我。”林舞云保证道。

江海没再拒绝。

*

江海真的把水果店重新开了起来，小弟有点紧张，他不怕家长们再来闹事，就怕回头江海又让他吃烂苹果。

尽管这样，小弟依然拥护他哥的决定，问要不要买挂鞭炮。

水果店上一次开张的时候悄无声息，关张也悄无声息，小弟觉得就是这里出了差错。

江海摇摇头，外头的摊子支起来，水果摆上去，就是了。

金凤道贺，约好了晚上送几个好菜过来，赖保安管酒，表示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第一个发现水果摊重新开张的是小细毛妈妈，但她实在害怕老板，没敢上前。

慢慢地，有更多家长发现了这件事。

神勇女侠小林老师的话语还在耳边，那天砸场子的情形也在眼前，两下煎熬，家长们即拉不下脸道歉，又怕乘了下风被索要赔偿。

总之，他们与江海中间，隔着一道试探的距离，愣是没人主动上前。

江海做生意像是在完成任务，半点没着急，拿手撕鬼子的战斗片消磨时间。

另一边，刘校长去市里开了个会，回来告诉林舞云一个消息——

有一个省级舞蹈比赛即将开始，第一名将会代表省里去北京，与各省的第一名一起在人民大会堂为外宾献上表演。

去北京。

这三个字让林舞云把耳朵尖竖了起来。

她心中飞快盘算，把有可能的老师都筛了一遍，其实心中已经笃定，但还有一丝不安。

刘校长笑看她期盼的眼神，缓缓道：“这个任务交给你，带着孩子们去北京吧，林老师。”

林舞云简直要乐飞了：“我会努力的，校长！”

刘校长乐呵呵拧着保温杯：“加油。”

林舞云走路带风，盘算要选哪些小队员，要表演什么曲目，到时候服装怎么弄，要不要加道具，市里哪所小学的舞蹈队会是她的强敌。

一转眼就到了放学。

她出门一看，看到了水果摊与家长之间泾渭分明的鸿沟。

林舞云站到店门口，实在看不惯，拍了拍门，提醒里头看电视的兄弟俩：“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

小弟委屈：“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我都不计较他们之前砸摊了。”

林舞云看着江海：“你以前没做过生意吧”

江海安安静静的，点点头。

林家世代经商，林舞云深谙其道，不夸张地说，小学就能把家里一半店面的租金算清楚。只见她揣了个袋子站在摊位前，装模作样选苹果，然后状似不经意回头，与相熟的家长打招呼。

那是她精挑细选，每回有事都冲在最前面的“热心”妈妈。

学校就像个小社会，消息传得很快，林舞云将带队参加比赛的事已经被这位消息灵通的妈妈知道了，赶紧抓住机会上前来聊天。这么干聊太刻意，这位妈妈顺手也捞了个袋子，挑起摊位上的苹果。

这么着，姿态就对了。

林舞云暗笑，避重就轻：“这里的苹果脆口，价格也实惠。”

妈妈跟着点头：“苹果就是脆的才好吃，我女儿最爱吃了。”

然后跟进：“小林老师啊，这次的比赛要选几个人？我们家孩子能不能选上？她跟你练了一年，基本功是过关的。“

林舞云含糊着：”具体都还没定。“

有了这幅景观，其他妈妈也顺理成章过来，一人一句加入其中。

虽然拉不下脸给外地人道歉，但为了搏一搏孩子的演出名额，到底成了曾经驱赶过的水果摊的客户。

小弟十分有眼色，半点不提从前，仿佛失忆，与林舞云打配合，称重收钱，忙得满心欢喜。

那条鸿沟，就这么轻松没了踪影。

等人散了，林舞云将自己选的苹果递给小弟，让他称重。

小弟哪里肯，现在跟林老师好成一条裤子，睁眼说瞎话，说秤坏了。

江海挑了颗青皮桔子扔袋子里。

林舞云怕吃酸，忙不迭要把桔子捞出来。

江海说：“晚季的桔子很甜，你尝尝。”

林舞云将信将疑，收了那袋水果，回到家里，唯独抽了桔子上楼。

苹果寓意好，陈红霞分了两碟，让人供奉在佛龛上。

夜里，小弟反复品味，喋喋笑：“我们林老师哦，了不得。”

江海听了笑起来。

林老师，确实了不得。

海哥，起来赚钱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