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林舞云要去裁缝店,金凤张罗:“叫海哥送你啊!”
江海正准备开车出去,他一个人是舍不得开空调的,车窗敞开,任风卷进卷出。林舞云小跑而来,穿着一条新裙子,恰到好处的表情,朝他笑:“我要去找章裁缝,不麻烦的话你……”
“不顺路。”江海说。
林舞云怔了一下。
江海看着她:“林老师,你另外叫个车吧。”
没等林舞云反应过来,江海轻踩油门,车头绕开她,缓缓驶出去。
之后接连好几天都是小弟送水果上楼,有一次忙不过来,甚至金凤都上去过,就是没再见过江海。
林舞云问小弟:“哥在忙什么?”
小弟支吾:“他你还不知道啊?闲不住。”
林舞云点点头,不再问。
小弟偷偷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江海端上来的水果就没那么甜。不只是林舞云,孩子们也很不习惯,问林老师:“阿海叔叔去哪了?”
林舞云无法回答,她明确感觉到有什么变了,只能逮住小弟。
小弟深知这事没转圜的余地,因为这是江海的决定。
他很诚恳:“小云姐,你帮我们很多,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我……你……云姐,我哥他不容易,你不要记恨他好不好?”
林舞云冷声:“我再问一次,江海在哪?阿弟,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该是你来跟我说。”
小弟咬着唇,这次是怎么都不肯说了。
但林舞云总会找到。
她心头有预感,果然,在海边找到了正在钓鱼的江海。
海边的太阳那么烈,她顾不上遮阳,走到近海,脸已经被晒得很红。江海坐在一块很高但平整的石头上,稳稳握着鱼竿。
风大,林舞云的声音也大,问江海:“你为什么躲我?”
江海没应声。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江海的沉默令林舞云感到难堪。
“江海!”
她爬不上那么高的石头,脚被碎石子扎得很疼,才发现她只能这样看着他,如果他不愿意低头,她什么都做不了。
林舞云觉得很无力,总是这样,她总是被困在这样的情况中,无能为力。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在我面前出现?永远都不告诉我原因?”
浮标原本是下沉的,突然弹了上来,江海手里一轻。
“你吵着我的鱼了。”他答非所问。
林舞云蹲下来将那讨厌的碎石子捡起,朝着这个讨厌的人掷去,一语不发扭头就走。
江海没有回头,慢慢收线,鱼早跑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捞着。
能说什么呢?
在他这里,她已经不只是朋友。
*
江海开始自愿跟着小弟去网吧,水果摊一天比一天关得早,等林舞云下来,那里总是黑漆漆一片。
林舞云送完孩子们后,会在舞蹈室再留一会儿。
老师当久了,站惯了讲台,不比从前能跳。她穿上练功鞋和舞衣,从拗腿开始一点点捡起来。
大概是因为专注,进展很快,能随着音乐跳起大学时得奖的篇目。
金凤“无意间”向江海抱怨过:“那么晚,她不怕我还不放心嘞,每天都要等她出来我才敢收摊。”
江海觉得时间实在难熬。
小弟:“要不你先回去吧。”
江海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迈步离开了满是泡面和烟味的黑网吧。
从这天起,金凤与江海完成了一场无声的接力。
江海的车缓缓停在能从驾驶室望见舞蹈室的位置,金凤呼啦扯下卷门,摩托车突突突回家。
天上没有星星,唯有学校里亮着一盏灯。
舞蹈室的灯像一枚小小的明亮的种子。
江海轻轻敲打节拍,曲是孩子们参赛的曲目,心里舞的人,是那天在海边月下的那人。
忽然,四周陷入黑暗,连路灯都掀灭。
下一瞬,他下车快步往学校去,一边给林舞云拨电话,电话没通,他加速跑起来。
从前没觉得楼有多高,此刻却以为永远都到不了。
*
脚步声在黑暗中令人感到害怕,会是谁?
林舞云蹲在地上,双手贴地,一动不敢动。
她在骤然变黑的情况下身体会僵硬到无法控制。
很难不去回忆幼时的痛苦,那感觉席卷而来,令人窒息。林舞云死死抠着手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也期盼这黑暗能快一点过去。
冷汗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明明已经长大了,却还是这么没出息。
“林老师!”
急切的呼唤击穿了黑暗。
她听见了,不敢确定。
江海:“林老师!”
这样无条件的牵挂她没体会过,贪婪地想要更多。
已经不怕了,眼睛睁大,看着晦暗中一道颀长身影跑过窗外。
“林舞云!”江海踢门。
林舞云的耳朵动了动,随机滚烫起来,这一刻,她很确定——
金凤的嘴真的是很恶毒。
她喜欢他。
喜欢江海。
仅仅是他叫了她的名字。
江海踢开门跑到眼前,呼呼喘气,担心她。
“是我。”江海说。
林舞云缓缓站起来,放轻呼吸,感觉他的存在。
看不见脸,五官里全是他的声音,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
“怎么不说话?”江海不敢碰她,声音也很轻,“吓到了?”
林舞云终于开口,嗓子发哑:“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要跟我绝交么?”
江海:“……”
林舞云作势要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歪了歪,江海伸手护了一下,没碰到她,两人身体隔着一层,心也仿佛隔了一层。
林舞云定在那,没有动。
黑暗徒生勇气。
是江海蓦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细腻的肌肤与粗糙相贴,彼此都有异样的情绪。
谁都没说话,江海走前,林舞云在后,手相连,楼突然就变矮了,台阶一级又一级,那么快就到了楼下。
穿过校园,穿过操场,走出校门。
车灯照亮了路,江海松开了手。
那纤细的手腕缓缓落下,上头还留着他的温度。
林舞云用另一只手圈住,指腹摩挲内侧皮肤,那一块,越来越烫。
江海指了指车前:“站这。”
林舞云沉默着,依言过去。
这档口,金凤骑着摩托车急急忙忙赶来,看见这突然又在一起的两人,没丝毫异样,还打招呼:“老板!”
林舞云朝她走去。
金凤说:“这一片都停电哦!电业局说要修好久!我来把冰箱里的冻货拿回家,不然明天全都坏了。”
金凤利落拉开卷门,跟林舞云说:“我那个冰箱,本来就不怎么保温。”
林舞云点了下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她看金凤忙,也想帮一帮,金凤横起一臂,挡住她:“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
紧身练功服,淡色小纱裙,白色连裤袜,舞蹈鞋。
金凤轰她:“你站外面一点,这里都是油,脏了老娘赔不起。”
林舞云不跟她打嘴仗,今天格外听话,站到外头,看见江海在隔壁翻箱倒柜,找电筒。
林舞云要帮忙,他这才反应过来她今天的打扮,也跟金凤一样,要她先出去。
可,这一次,她不听话。
林舞云的鞋子一点声音都没有,猫儿一样走到江海身边,微微弯腰,看着他。
她的纱摩挲他的小臂,他停了下来,顺着白裤袜往上看,撞进她眼里。
像天上的星星。
鬼使神差地,林舞云轻轻点在了江海眉心,这是一个很脆弱的地方,一击毙命。他的心尖微微颤了一下,体会到了一种酸软。
女人温热的手指开始往右游走,抚过浓密的眉毛,描摹附近的花纹,像蜿蜒的小路,也有奇异的细腻,与指纹重合,立定契约。
金凤在隔壁叮叮当当,冻货不小心砸在地上,咚一声响。
江海低声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林舞云很想再靠近,却知道不可以,手又收不回来。
江海后退一步。
这一步,将之前重新连上的距离又扯断了。
他总是那样克制,可以轻易退开。
不知哪来的野猫,喵喵叫,在门口甩尾巴,林舞云躲着江海的目光,慌乱地向外走,江海顾不上拿电筒,后面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从校门口开始走,一直走到几个街口外,林舞云拦到车。
江海弯腰看她,塞了一张纸钞给她:“到了说一声。”
林舞云攥着钱,点了下头。
只是江海等到深夜,也没等到只字片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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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