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闺秀与权臣七八事 第58章 霁光篇·十三

俞沅之垂眸浅笑，手指在小舟上方停顿，转而从旁拿过一张素白蜡纸，道：“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学会折小舟。”

王凛未语，温柔点头。

舱门顶端挂有两根细长彩穗，分别坠着几枚银铃铛，若有人登上船尾，它们便会发出清脆震音。

此刻铃铛并没有响，俞沅之却突然停下折纸动作，抬头凝视木门，透过油纸，她瞧见一道黑影。

凉风懒散，吹得珠帘轻摇，卷起阵阵花香，门外人单手搭在沿隙处，迟疑片刻，轻轻一推。

黑影隐没，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就在刚刚，还曾出现在俞沅之的回忆里。

罗羡仙疾步回到舱内，神情骤变，看到男子身后人时，冷笑一声，道：“不曾想霍将军与您的新婚夫人，也有这等雅兴相约于此，但是不是走错了船？”

郡主站在霍琅右后方，露出半张脸，听到新婚夫人四字扭捏羞涩。

男子面无表情，一脚踏进舱内，罗羡仙还想说什么，被顾浔阳扯住衣袖。

王凛与俞沅之起身，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恍若一对璧人。

空间狭窄，气氛略显尴尬，顾浔阳虽耿直，心思不够细腻，但辨认情绪并不迟钝，见状立刻对霍琅抱拳道：“霍将军，今日是我主动相邀几位友人小聚，因不敢冒昧叨扰，所以未曾递帖至将军府。”

霍琅未理，也无回应，一张脸阴沉骇人，黑沉眼眸始终定在俞沅之身上。

罗羡仙不悦，暗道分明是姓霍的凉薄，既答允赐婚，又佯装情深，现在竟然故意破坏友聚，实乃可恶。

郡主缓步入内，小声撒娇道：“霍将军，你若喜欢这里，我命人去买一艘船可好？”

罗羡仙强忍怒火，打断道：“那郡主最好划远些，别在附近晃荡，大家眼不见心不烦。”

“要你管！敢与我这么说话！”郡主出声怒斥，下刻察觉不妥，急忙瞥了霍琅一眼，压低嗓音道，“罗姑娘与王御史、顾将军都是有身份的人，被带到脏乱之地淫逸放纵，成何体统，我等会儿就去告诉皇上！”

“脏乱之地？”罗羡仙不忿，甩开顾浔阳手臂，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在此淫逸放纵？”

郡主鄙夷道：“平民百姓喜欢凑在一处的，还能是什么干净地方？”

俞沅之抿唇，偏过脸轻轻阖眼。

“那你们现在马上就出去，以免污秽沾脏郡主高贵的绣鞋！”罗羡仙怒而赶人。

王凛平静道：“两位不必争执，今日小聚为欢，勿妨心意。”

“心意？”

霍琅嗓音低沉，危险气息令人压抑，他的视线轻蔑扫过王凛，戾气过甚，舱内顷刻寂然。

男子神情肃穆，一步一步走到俞沅之面前，驻足不动。

郡主亲眼目睹，半张着嘴巴，眼珠瞪圆。

霍琅盯着俞沅之，冷声道：“屯田意在盛兵足食，西南强行应募致百姓逃难，屡生纠纷，陇郡兵房失窃，百卒亡因不明，犀牛甲胄改良之法，数月不见奏禀，凡此种种尽归北营调务，顾将军还有闲情逸致，在此赏景为欢。”

顾浔阳怔愣，回神后皱眉抱拳，果断应道：“是！”

罗羡仙拦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顾浔阳火速奔赴署衙。

霍琅目不斜视，又道：“原吏部侍郎刘刁，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被处以终生监禁，长子刘锵，霸占人妻，迫侄自缢，至今仍逍遥法外，王御史监察百官，弹劾失德之举，敷衍了事是否配得上御史一职，若无能，索性让贤吧。”

王凛垂眸，从容拱手应道：“霍将军，刘刁如何断罪非下官所能裁定，至于刘锵暴行，月前已有奏禀，下官会继续尽监察之责，待此案了结。今日乃下官休沐之日，故而并不算耽搁政务。”

罗羡仙恍然大悟，道：“顾将军也是休沐啊！”

女子狠狠瞪霍琅一眼，朝顾浔阳方向追去。

俞沅之不曾料到霍琅居然会提早回京，她打算考虑清楚再与他道别，眼下神思倦怠，顾浔阳与罗羡仙相继离开，她也没理由留下，欲返宅歇息，但刚迈出半步，就被霍琅用力扯住手腕，身子随之一歪，撞上他的胸膛。

尖叫声瞬间穿透彩舫，郡主狠狠跺脚，颤抖指着两人：“霍将军，你，她——”

霍琅旁若无人，面无表情问：“你在做什么。”

王凛拧眉，袖下双拳紧握。

郡主红了眼，哽咽道：“霍将军，你和这个村姑到底什么关系？”

霍琅听不到其他杂音，怒火越烧越旺，手上不自觉用力，斥道：“说话！”

王凛厉声道：“这样会吓坏俞姑娘，霍将军未免太过莽撞，实非君子所为，您若有何误解，大可问我。”

“闭嘴。”男子冷漠打断王凛，喉结轻滚，一字一顿，道：“在做什么。”

他不想听外人解释，尤其是王凛。

郡主瘪嘴，眼泪大颗大颗冒出，忽地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呜咽跑离。

“来人。”

阿威站在门外，抱拳应声。

霍琅：“带走人。”

他指的人是王凛，阿威了然，毫不犹豫召来侍卫，将其强行请离。

俞沅之有意阻拦，手腕传来的痛楚却令她锥心刺骨，闭上眼任冷汗沿鬓角滑落，再抬头，木门已被阿威关严。

珠帘随船晃动，舱内越安静，细微碰撞声越清晰，两人一时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霍琅嗓音微哑，问道：“遥倾？”

他刚进城门，就有闲言碎语入耳，说晏晏河畔十艘花船今日全部挂上红穗，月老下凡，助佳侣缘定三生。

“要嫁人？”他再问。

俞沅之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神，看向船角摆放的几盆木兰，低声回：“是。”

她想到此为止。

既然注定无果，那便当机立断，无需拖泥带水。

霍琅仅存的一丝侥幸被这个字彻底割碎，眼底满是红丝，极力压制怒火，几乎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扯出三个字：“那我呢。”

俞沅之沉默。

霍琅左手突然扣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脸。

“说话。”

俞沅之清楚瞥见他眼中有泪，隐忍未落。

“说什么？”她的长睫同样沾染湿润，嘲讽道，“说霍将军也要成亲，说我们可以双喜临门？这次，郡主是嫁给你的兄长，还是有私奔的情郎？霍将军要我说什么，您又想听什么，听我再告诉您一次，我不做你的妾，听我再同您说一回，英雄不应当对妻子负责任的吗？听我明确拒绝，我绝不嫁霍家，也不想与越国公府有任何牵扯，您了解了吗？还想听什么，还要我说什么！”

泪珠顺眼角滑落，她猛地抬臂，打落男子左手。

万籁俱寂，唯有微弱啜息萦绕心头。

霍琅的声音，轻如一片羽毛坠地：“所以，不要我？”

俞沅之仓促偏过脸，不愿让他看到额间不断渗出的冷汗，手腕伤口定然再度撕裂，然而这份痛楚，已然变得微不足道，她耗尽全部气力，从齿间磨出两个字：

“不要。”

霍琅垂眸，慢慢松开右手。

“你从未信过我。”他低语。

霍琅松手那刻，俞沅之的心骤然空了，道不明缘由。

男子转身背对舱门，嗓音极寒，极冷：“走吧。”

俞沅之微微张嘴，喉咙仿佛被恶鬼掐住，苦涩僵麻，半个字都说不出。

手指搭在木门上，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明白自己需要立刻离开，哪怕再多逗留一瞬，都会后悔。

闭眼，全力拉开木门。

但当舱外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她却被一股力道钳住，难以站稳，忽地后仰。

霍琅一手将门重重合上，一手抱紧她的腰，将她强行拖向墙角。

“上过你一次当，不可能再放你走，要嫁人？嫁一个杀一个，谁敢娶你？”

“你简直疯如歹匪！”

“是……”霍琅像一匹饿狼，双眼尽是吞噬猎物的狠戾，“我就是寨匪。”

他丝毫不给俞沅之挣扎机会，吻重重落下，野蛮碾磨，强行撬开口，侵入他滚烫气息，掌心再无虚握成拳，而是大力扣在她的腰上，恨不能将彼此融入身体里。

近乎失控，近乎癫狂。

霍琅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那团火越燃越烈，快要将他整个人吞没，神志不清下，手径直伸向她腰间系带……

俞沅之双臂压在男子胸前，无论如何推，均徒劳无功，她被吻得晕沉，脑中一片空白，呼吸愈发困难。

蓦地，得到丁点换息余地，她像缺水的鱼，拼命仰头吸气。

然而原本滚烫的身体，转眼泛起阵阵凉意。

霍琅咬开领口衣扣，顺颈向下，衣裙系带松散搭落。

俞沅之察觉到他的动作，焦急阻拦，男子却仿佛被夺走魂魄，力道愈发强劲。

但当唇无意碰到一丝冰凉，霍琅莫名停了下来，缓缓睁开双目，那颗淡蓝玻璃珠正随呼吸起伏，倒映于眼底，极弱的啜泣声唤醒理智，他放过那几处红痕，将俞沅之的衣衫小心翼翼遮好，下巴贴靠在她的额间，轻抚脊背。

他低头，指腹小心翼翼拂过她的脸颊，擦拭着泪痕，湿漉漉。

俞沅之长睫微颤，抬眸望向霍琅。

一点一点，他试探地靠近，鼻尖相碰，轻蹭了蹭嘴角，如雾色烟雨，柔软又细腻，洒在肌肤上痒痒的，绵润丝滑。

这一回，轮到俞沅之的冷静被尽数夺走，她不可控地沉沦，深陷其中。

直至她下意识回吻，这场挣扎与强势的交锋，再度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