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闺秀与权臣七八事 第16章 璇花篇·十六

众人安顿好，需先前往太后所在的清松正殿问安，俞沅之同七皇子一道，半路瞧见皇后与儿媳背影，因三皇子妃有孕之故，皇后面上添了几分喜色。

三皇子妃为罗国公亲外孙女，当初罗国公为长女挑选夫婿，择了位侯爷之子，且是贵族中罕见进士及第之人，女婿不仅承袭侯爵，还在朝任尚书职，深得皇后器重。

罗家长女离世早，仅留下一个女儿，三皇子妃性情敦厚，与三皇子十分般配，夫妻伉俪笃挚。

其实在上辈子，俞沅之很感谢这位名义上的表姐。

有次三皇子生辰，她被徐鄞带至府邸赴宴，恰好遇到罗国公父女，徐鄞不允许她与罗家人有往来，且在外一律装作对她极其宠爱的模样，以至被其他宗室子弟传出“美谈”，六皇子沉迷温柔乡，为皇子妃不惜倾尽所有。

但俞沅之明白，皆为伪装。

他对罗氏这位赝品小姐越好，罗家人越恼怒，甚至会反复引起皇后怀疑，罗家是否会因此，与六皇子暗中牵扯。

席间，侍从无意撞翻酒杯，沾湿她的罗裙胸口，她连忙捂住想要更换，但徐鄞不许她离开身边半步，每句话都要在其监视之下。

是三皇子妃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挽住俞沅之手臂将她护在身后，当着众人面，故意热络唤妹妹二字，并以打趣之态，贬损六皇子是否太过心眼小，纵使爱到骨子里，待妻子也不至像守囚犯。

徐鄞讪笑，唯有由她同皇嫂进偏殿更衣。

三皇子妃挑了件自己的罗裙，并解释还未穿过，虽然不太合身，却足以缓燃眉之急。

起初，俞沅之也心惊胆战，不知对方是否是罗国公派来，要威胁她做什么。

但直至更换完衣衫，出了门，三皇子妃都不曾多言其他，只轻拍她的手，道句“保重身子”。

人人都说三皇子妃脾性柔软，逆来顺受，只是三皇子憨厚，因此才过得不错，俞沅之却不以为然，三皇子妃也有刚强不妥协的一面，当她选择主动站出时，六皇子，罗国公，皇后都会有所不满。

那日在箭场，听到大家议论三皇子妃身怀有孕，她短暂欢喜了一瞬，因知道三皇子妃很期盼这个孩子，但想到前世夫妻二人无血脉诞生，不免暗自叹息。

皇后走个过场，略坐片刻便带同儿媳离开正殿，赶路疲乏，太后也放众人各自歇息。

俞沅之被安排住在最靠北一间阁楼里，前面是别苑外墙，此处距七皇子居所不远，有个单独的小院子，院中一棵榕树古老繁茂，坐在树下乘凉僻静又安逸。

这里比皇城更舒适。

傍晚，蝉声鸣树梢，她匆忙用过晚膳，坐在树下编红绳，丝线是从阿娘禅房中带来的。

下次见面，要在上面串个黄金珠子，给阿娘系在手腕上。

“要不要去瞧瞧，前头在喊太医……”

“我刚刚也听见惨叫声，以为是哪位贵人瞧见蛇，吓破了胆子。”

“才不是，是三皇子妃在院子里腹痛不止，地上还有血呢！”

墙外几名宫女太监窃窃私语，议论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俞沅之手中动作一滞，起身向门口跑去，于矮丛旁伫立。

两侧松柏虬劲，黑压压笼罩着宫人背影，随之隐散在夜幕中，抬眸远望，东侧殿宇飞檐陡峭，四周灯笼却又红又亮，仿佛要将天照出个白昼。

孩子……

没有了吗？

在皇后威慑下，无人敢对三皇子妃下手，接连小产或许当真是意外。

她吐了口气，缓靠墙壁边，茫然地攥紧红绳。

-

三皇子妃再度小产。

整整折腾一夜，天亮时三皇子面容憔悴，步伐虚浮从内殿走出，突然间大汗淋漓，身体向前栽倒，太监侍女焦急奔向院子，手忙脚乱。

原本是来此祈福子孙昌盛，未料不出两日，就折损一位皇嗣。

皇后悲痛之余震怒不已，下令彻查，然而毫无头绪，据闻三皇子妃清醒后，心如死灰，躺在塌上目光呆滞。

别苑众人皆因此事人人自危，再无初到时融洽兴奋之感。

夜里，俞沅之坐在榕树下编绳结，她寻风华要段白线，找七皇子借枚铃铛，让它们与红绳织绕，可打成一枚往生结，是村里老人家，为那些意外过世的稚童及其母，所制送行之物。

在平安结中间绑上白线小弯船，底下系枚铃铛，挂在树梢上，寓意游回故土，佑娘康健，来世盼安。

她专心致志绕线，甚至不曾留意旁边物件掉落在地，但当要收尾将铃铛穿上时，左找右找都没瞧见。

一只手摊开在她面前，精致银铃铛正安静躺在掌心。

俞沅之眼神微亮，欲接过，但下一刻察觉不妥，缓缓抬头，霍琅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全然映入眸中。

“霍将军！”

她立刻收回手，并胡乱抓住绳结站起，将胳膊背到身后。

霍琅若知晓她为三皇子妃与腹中孩儿祈福，定会怀疑她与皇后的关系，到时候，非但掌事官之职鸡飞蛋打，还会被太后忌惮。

男子停顿半晌道：“鬼鬼祟祟，没干好事。”

俞沅之心中默念，自然是好事，只是不能被他知晓的好事。

“没……”这声回应尾音稍长，她还不曾想好要如何解释。

霍琅不作声，撩袍坐在榕树下。

“别藏了，快掉了。”

俞沅之闻言忙将手中物从身后拿出来，其中有段多余绳团，许是方才抓得急，竟全然散开成一条直线。

好在，往生结完好无损，她长舒一口气。

“为三皇子妃所做？”霍琅开门见山。

她轻点了下头：“稚子无辜，其母受难，而且听说往生结可以辟邪驱鬼，一举两得。”

后半句话是瞎编的。

男子再次伸手：“还不拿？”

犹犹豫豫，当指尖碰到铃铛同时，她迅速将其揪起，犹如被闪电击中般，防止触碰他的掌心。

霍琅：“……”

他没说什么，等眼前人将所谓的往生结做好。

其实俞沅之并不信神魔，只当是份心意。

“做好了？”

“好……好了。”

“埋土里？”

她两手托住往生结细瞧：“挂树上。”

霍琅仰头，院内这棵榕树郁郁苍苍，要寻能挂稳的枝干不算易事，却也不难办，随后收回目光，思量她是否会主动开口请求帮忙。

等了半晌，俞沅之不语，似在聚精会神琢磨些什么。

“将军……会爬树吗？”她喃喃道。

霍琅垂下眼帘：“不会爬——”

“我知道了！”她一脸严肃跑向阁内，空留男子一人坐在树下愕然不解。

待她再出来，手中握着把类似弹弓的物件，可用从前摘果之法，将往生结挂到树上！

但当俞沅之打算用简易弹弓来安放绳结时，霍琅抢先拿过，眨眼间飞到古木顶端，再跃身而下，落在她面前：“好了。”

月洗高阁，暮色四合，隐约能瞧见榕树最上方，有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随风飘扬，细听还有清脆声响。

她怔怔望向树顶：“多谢您……”

霍琅神色微僵，良久轻点了下头，仰首同望，今晚巡夜，不知为何会鬼使神差走到这里。

-

三皇子妃需静养无法挪动，太后下旨回城延后十五日。

七皇子在殿内温书，俞沅之为其侍奉笔墨，小太监捧着盏琉璃灯入内，称是世子相送，少年好奇瞄了眼，左右摆弄。

风华曾说，未经太后允准，世子不得探视七皇子，两人间或许发生过矛盾也未可知。

她的手臂突然被戳了戳，转头见七皇子眨眼：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好玩，可以陪我去吗？

俞沅之：……

多日来，七皇子乖乖习字，除了向太后请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中必定烦闷，但私自离苑，恐怕不妥当。

少年委屈比划道：晚膳前回来。

她心一软，无奈应下。

别苑东南高墙外有条小河，狭长幽静，少见人往，俞沅之随七皇子脚步，小心翼翼越过野草丛至岸边，烈阳西坠，余晖氤氲，水面被镀上一层朦胧金色，偶有柳条经风撩拂，荡起满目碧波。

少年埋头，在怀中拿出两只莲花灯，其中一只递给她。

河灯？

她困惑看向七皇子，对方面色微红，眸中尽然期待，称这是种许愿之物，少年蹲在河畔，兴致盎然搅了下水波，回头大力招手。

俞沅之蹙眉，本打算劝说殿下离岸边远些，却在她上前欲俯身时，突然听到极其凶猛的狗吠声——

“汪汪！汪……汪汪！”

向左一瞧，五六只黑狼犬猛冲七皇子袭来。

是……招手的铃铛声！

眼见烈犬纷纷跃起，直奔正在拨动河灯的少年，她几乎在瞬间扑于七皇子身后，膝弯触地，双臂抱圈将其护住，恐惧感飞速爬上脊背，蔓延至头皮，令人绝望地发抖。

这回怕是彻底完了，然而她别无选择，若七皇子受伤，不但自己会被太后问罪，就连阿娘也会连坐丧命！

“汪！”

握拳、闭目、低头，狗吠声蓦地掠过耳畔……

戛然而止。

预想的撕咬画面并未发生，铃铛叮叮震鸣心口，她的额头激起一层冷汗，面色煞白地睁开眼睛。

一双黑色朝靴驻足于前。

七皇子向左挪动，身后人手臂僵硬，缓缓垂下。

“将七皇子，带回去。”男子强压怒意，眼底数团炽焰，烈烈凝结。

倘若晚了一步……

俞沅之跪坐在地迟迟未动，衣裙已被泥土沾脏，那几只烈犬则吐舌蹲在近处。

少年被侍卫搀扶起身，意识到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他既心疼又感激，想要靠近去扶她，却被人伸臂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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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璇花篇·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