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怜觉得禅院家发生了一些变化。
抛开做完除虫后连续半个月都没有消失的浅浅臭味不说,“巨大黑虫无名氏”确实再也没有露出过踪迹。
它究竟是真实的存在,还是不幸地遭遇毒手?这个问题变成了未解之谜。但这并不重要。
稍稍有点重要的是,甚尔居然打开了长久以来一直紧闭着的卧室的房门,把自己的栖息地从被炉挪回到了卧室的床上。
五条怜总觉得这点小小的变化代表了某种重大的转变,可却说不出应当是何种转变,毕竟他搬回卧室的这件事并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她依旧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完全没有因为空间内少了一个禅院甚尔而变得自在更多。所以这也不重要。
近来最最要紧的改变,一定是甚尔开始工作了,总频繁地出门。回来时,可能会带上零食或便当,也可能大剌剌提着一把咒具,偶尔也会两手空空,只带回满身的香水味。表情倒是一如既往,平静且毫无波澜,根本猜不出他究竟出门做了什么。
况且,他也从不会说自己要去做什么,每次都是沉闷地吐出一句“我去办点事”,便消失在了门外,神秘兮兮。
如果是去工作的话,为什么不叫上自己呢?是他觉得没必要找她帮忙,还是上次表现得不够好,让他觉得自己帮不上忙?
如果不是去工作,他又跑出去做什么了?
有点好奇,但更多的是危机感在作祟。她怎么也坐不定,生怕某天甚尔推门进家,一开口就是“你还是别跟在我身边”这种话。
“惠惠,你能不能告诉我。”五条怜戳戳禅院惠鼓起的小肚子,“你爸爸到底在想什么?”
小海胆既不会说话,也不懂她的问题,倒是被她戳得发痒,咯咯笑着左右拧身,像只动来动去的螃蟹。虽然没办法予以解答,但这副模样足够逗笑五条怜了。
“好啦好啦,你肯定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爸爸是个很难懂的家伙。”俯身,她抱起禅院惠,轻轻晃悠着,“在他不需要我之前,我肯定会一直呆在这里的。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好了,我们去散步吧,好不好?”
赶在愈发沉重的小海胆从胸口滑下去之前,五条怜赶紧把他转移到了婴儿车上。
早春接近尾声,再过几周,就该称之为“暮春”了。拂面而来的风愈发温暖,连日的晴天几乎要让人忘记冬日的寒冷。
穿过连片的公寓楼,走过架在河上的狭窄小桥,河岸边满是堆积的樱花花瓣,带着一点泥污的粉色。这也是颇具春日感的元素。
就这么慢悠悠走着,就足够让小海胆高兴了。
他伸着手,想要去抓飞散的樱花,可惜努力了半天,连花瓣的边缘都没有摸到,他瘪着脸,怎么看都像是失落得要哭出来了。五条怜随手拾起一片落在邮筒上的花瓣给禅院惠,可他好像已经失去玩乐的兴趣了,玩了一小会,便把樱花捏在掌心里,估计是想要把它一直留在身边吧。
通常来说,和小海胆的散步会持续一个半小时,通常走到第四十分钟时,她就会觉得疲惫了,想要立刻折返回家。在这种时候,她都会问问禅院惠本人的意见。
“还想继续在外面玩吗,惠惠?”
如果得到的回答是高兴的咿呀咿呀,意味着她得带着小海胆继续穿梭在街市之间。但如果他发出了不情愿的呜呜声,便是正中她的下怀,可以立刻打道回府了。
今天嘛,小海胆的心情是咿呀咿呀——而且是格外活泼欢快的咿呀咿呀。看来今天的散步要持续好久了。
五条怜踮了踮略有些酸痛的脚尖,无奈一笑,推着婴儿车,继续往前走。才走了没几步,恍惚间瞥见到前方也有推着婴儿车的人影,她立刻停下,迅速折返,越走越快的脚步几乎像是逃跑。
“对不起,惠惠。”她小声说,“我们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吧。”
她可不想和同样带着孩子的那群妈妈们打交道!
前几回散步时,总能遇到聚在一起聊得开心的新手妈妈们。见到同样推着婴儿车的自己,她们总会热情地打招呼,哪怕彼此之间压根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打完招呼之后,就到了更加热情的社交时间。她们会好奇地问起五条怜的身份,到底是年轻的妈妈还是负责任的长姐,也会询问她的育儿习惯,恨不得把她每天喂了多少刻度的奶都打探出来。
其实她们没有恶意,只不过太热情了点,热情到叫人吃不消。
想到经历过的那些尴尬对话,五条怜已经彻底没勇气和这些年轻妈妈们往来了。早点溜走才是上上之策。
她选了条远路,决定绕个大圈回家。小海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咿咿呀呀叫唤着,居然比刚才更活泼了,八成是五条怜刚才的急速逃窜足够有趣,把他逗乐了吧。
再走过两条街,就能回到家了。热情妈妈们早已被甩在身后,现在大可以慢悠悠地散步了。
五条怜偷瞄着街边水果店的爱媛橙子和晴王葡萄,还有烤得好香的碱水面包,有点后悔出门时没带钱包了。黑漆漆的当铺擦肩而过,她本不想驻足的,却还是不自觉停下了。
依然漆黑的店铺,依然泛着冷光的铁栅栏,被典当的家主的戒指,也许还在店里吧——不会有人想要去买一个刻着别人名字的戒指。
而这几个月来,她似乎并未长高多少,一眼望去,柜台还是那么高。甚至很可能比她还高,这个无生命体如同居高临下般俯瞰着她。
果然,无法轻易踏入。空空如也的钱包和自尊心定住了她的脚步。
或许有一天,她能比那高傲的柜台更高吧。或许某一天。
五条怜压低了头,接着往前走,信号灯闪烁着绿色的光,在某个瞬间消失无踪,化作和灯下的跑车同样鲜明的正红色。
对于跑车,她知之甚少,也不感兴趣。但就算凭着拙劣的认知,也能看出这辆流线型跑车是工业智慧与真金白银的结晶,如同红色箭矢般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因为她看到了。
看到,禅院甚尔,坐在车里。
当然了,甚尔不是坐在驾驶座上——足够说明他不是有钱到买下来这辆漂亮跑车。他以懒散的姿态坐在后排,只用后脑勺对着窗外。在跑车短暂经过眼前的那个瞬间,她看到后排坐了另一个人,就在甚尔身边,明显是长发的女性,可惜看不起面容,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跑车倏地就开远了,留下一团难闻的尾气。五条怜推着婴儿车躲远了点,直到绿灯再度亮起,她还是没搞明白这算怎么回事。
揣着满心疑虑走回家,没想到甚尔居然已经回来了,横躺在客厅的小沙发上,一如既往的懒懒散散。
天一点一点热起来,被炉早就被撤掉了,他的舒适区就此转移至沙发上,闲着没事就躺倒,完全忘记了这地方可是五条怜的床。听到开门声,他也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皮,探头看她,嘀咕了句:“去散步了?”
“嗯。”她关紧门,挂上门链,“您今天回来得真早。”
甚尔缩回脑袋,把手里的遥控器按得啪嗒啪嗒响:“运气好,搭了便车回来的。”
“哦……”
五条怜了然般点点头——看来刚才她没有看错。
更能佐证她的眼睛没出问题的是,她闻到他身上有股陌生的味道,是甜甜的香水味……等等,前几天是不是也闻到过类似的气味来着?
放下小海胆,她鬼鬼祟祟挪到了沙发后方,探着头,轻嗅甚尔身上的气味。
有点奇妙,在玄关时远远闻到的陌生气味显得很浓郁,现在距离拉近了,香气反而减淡了不少。
她试着又靠近了些,结果一抬头就撞上了甚尔的大脸。
“你在干嘛?”他嫌弃地皱着鼻子,“怎么像狗一样?”
被抓了现行,真是尴尬。五条怜慌忙后退几步,感觉脸都要僵了。
“没干嘛没干嘛……”她讪笑着,“只是在……呃……嗯……在想晚饭吃什么。”
甚尔一指桌上漂亮精致的黑色盒子:“寿司。”
“真的吗?”简直是难以置信的惊喜!“现在可以吃了吗?”
“吃吧。”
“谢谢您!”
难得吃一回寿司,还是最高级的松套餐,五条怜暂且把心里那点小小的疑虑藏回深处,连“我开动了”都还没说,就已迫不及待地开始动筷子了。
“以前阿悟也经常叫我一起去吃松套餐的寿司呢。”她轻快地念叨着,“分量太大了,他一个人吃不完。”
“喂。”甚尔拿筷子敲她的碗,不太高兴,“别吃着我花钱买的寿司说别人的事。”
“抱歉抱歉。”
说起来,最近没有再为钱或是吃饭的事担心过,电话线也好端端插回去了。房东从未上门过,估计房租也已经结清了。
这么看来,或许甚尔真的有在认真工作?
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或是她的心思又尽数暴露在脸上了,在夹走盒子里最后一块三文鱼寿司时,他说:“明天有个活。”
啪嗒——这是五条怜激动到弄掉了筷子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