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还想着是不是应当收拾下家里,没想到才过了几个小时,甚尔的想法就被五条怜直接说出来了。现在他也忍不住开始怀疑五条怜是不是能够看穿自己的内心了。
还好,这点小小疑问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钟,甚尔的疑虑就打消了。
一个会用呆愣愣的目光瞪眼盯着自己、结果对视了还没多久就怯懦地挪开了视线的小屁孩,绝不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足以洞悉内心的家伙。
于是,甚尔安心了,伸了个懒腰,脚趾都从被炉的另一头钻出来了。本人倒是满不在意。
“除虫和打扫有关系吗?就算家里乱糟糟,他们也能正常干活的。”甚尔曲起腿,继续窝在这团暖烘烘的空气里,漫不经心地甩甩手,“收了钱就该好好办事嘛。”
“唔……”
好像道理真是这样没错?
五条怜犹犹豫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按理说,她应该接受甚尔的答复,放弃这个疲惫又麻烦的主意,这才是最正常的事件展开方式。可窝囊的答复到了嘴边,却忽然拐了个弯,变成分外硬气的“我觉得不是这样”。
“啊?”
甚尔还在甩着手,只是轻快的动作忽然僵在了半空。
居然能从五条怜口中听到否定,他有点意外。
“那你觉得怎样?”他干巴巴地说。
他其实没有质问的意思,只是话语不知怎么的,分外顺畅地以分外生硬的腔调说出了口。幸好五条怜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还沉浸在自己说错话的懊恼之中呢。
改口肯定来不及了,扯开话题更不可能实现。短短地纠结了三秒钟,她就放弃了抗争,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甚尔先生,你家很乱……这么乱的环境,除虫公司的人看到了,肯定会觉得棘手的,除虫效果也绝对会大打折扣。”
她坦白道。
其实还有半句真心话是,要是被外人看到了乱糟糟的家,他们绝对会嫌弃的。
来到甚尔家的第一天,五条怜就已经觉得这儿乱得不行了。但她毕竟从未干过收拾的苦活,所以也从没动过收拾一下家里的脑筋,就这么得过且过了。
她可是寄人篱下的状态,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得过且过。过得久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滤镜,也可能是老鼠心态在作祟,她觉得乱糟糟的家其实挺顺眼的,没有哪里不好。
很可惜,在疑似蟑螂的“巨大黑虫无名氏”昨夜堂堂登场之后,这层滤镜彻底破碎,化作尘埃消失无踪。
于是,所有顺眼的都变成了不顺眼,不顺眼的当然更加刺眼。再一想到乱成狗窝的家要被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全部看遍,她的自尊心彻底大爆发——然后就把那句“我不觉得”说出口来了。
“您放心,由我来负责收拾!”她赶紧替自己找补,“绝不会让您多操劳一点的!”
这话她说得居然毫不心虚,明明她这辈子还没收拾过什么东西,倒也不害怕闯祸。
但甚尔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立刻坐起来,眯起眼,心情相当复杂。
“你一个人来弄的话,绝对会弄得一团糟。”他忍不住要叹气,慢慢吞吞从被炉里钻出来了,一叠声说,“行吧行吧,收拾吧收拾吧。”
“谢谢您!”
好不容易才达成共识,可不能再拖延了。五条怜一路小跑到堆满纸箱杂物的客厅一角,勤快地这就开始干起来了——看来她对“巨大黑虫无名氏”的畏惧感已经消失地差不多了。
甚尔家总是乱糟糟,最大原因显然是空壳垃圾太多。
区区十分钟内,她翻出了十二个空瓶子、八条碎烟盒,还有看不出形状的奇怪纸盒。全部打包收走!搭在椅背上的衣服也收走收走!
“咦?”
五条怜从纸盒的缝隙里抽出了一根长长的木棒,一端垂着几片羽毛,晃一晃,还能听到清脆的铃铛声。这是什么玩具吗?
“给猫的玩具。”甚尔适时地给出解答。
“猫?”她连忙四下望了望,“家里有猫吗?唔……不会是饿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吧?”
他眯起眼,盯着她的目光像在看笨蛋:“没有。有的话也不至于被饿死吧?我家又不是什么死亡之屋。”
“嘿嘿嘿。”
她讪笑了几声,努力把尴尬的话题掩过去了,可猫玩具该怎么办呢?她实在拿不定主意。
“丢了吧。”甚尔没有多做考虑,“反正家里没有猫……本来还打算养一只来着。”
所以才任由那个人早早买下可爱的逗猫棒。
“是吗……”五条怜眨眨眼。
其实她很好奇,只是不打算把疑惑直白地说出口。
还好,甚尔已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结果玩具买了还没多久,就发现有孩子了。小孩和猫待在一起不太好吧?所以就放弃了养猫的念头。”
咻——他轻巧地把猫玩具丢进垃圾筒里,把塑料袋摩擦出刺耳的咔嚓声。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养了。”
所以还是丢了吧。
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
五条怜不知道他为什么蹙起了眉头,她只能感到甚尔身上弥漫着一股不愉快的氛围。或许应该说点安慰的或是开解的话语?她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
没有被安慰过的家伙,怎么可能顺利地安慰别人呢?她自嘲地想。
“你别磨蹭。”甚尔催着她,“快收拾。”
果然,他也不需要她的安慰嘛。
盘踞在苦恼和嘲弄瞬间消失无踪。五条怜点点头,接着干了。
说着会一起帮忙整理,实际上甚尔并未派上什么大用场,不过就是坐在一边监督着她的工作,顺便对于哪些东西要留哪些垃圾该扔发表高见,简直高高在上。
“是饼干盒诶。”她挖出了一个铁皮盒子,用力晃晃,能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好像还有饼干在里面。要丢掉吗,甚尔先生?”
“我看看。”他慢慢吞吞靠过来,耷拉着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铁盒上,“哦,这还挺贵的。看下过期了吗?”
“最佳赏味期……2002年12月31日前。”五条怜抬头,瞄了一眼好几天没翻的日历,“过期大半个月了。”
甚尔轻轻咋舌,沉默了小半刻:“留着吧。赶紧吃掉就行了。”
过期饼干也能吃吗,里面会不会烂的不像样了?真叫人不敢想!
哆哆嗦嗦颤颤巍巍,五条怜把饼干盒放到一边,发誓绝不会主动打开这个魔盒。
接着往深处“挖掘”,又是巨大的纸箱。但不是空空如也的旧纸箱了——这是一台未拆封的崭新婴儿车。
“原来还买过这种东西啊?”甚尔自己都有点意外。
“要拆开吗?”
“我自己来。”
终于,监工甚尔愿意主动做点什么了,拆开纸盒,倒出零散的婴儿车零件。五条怜觉得他真鸡贼,居然主动抢走了搭婴儿车这种乐趣十足的工作。
怨念归怨念,她可不会真把心里话说出口,干脆不盯着他了,接着干自己的脏乱活。
把客厅的最后一角清理干净,顺便收走搭在椅背上的最后一块毛巾,甚尔也拧上了最后一颗螺丝,拼得完美且漂亮的婴儿车立在清爽整洁的客厅里,简直像是奇迹——最奇迹的当属客厅居然能被整理干净。
轱辘轱辘轱辘。甚尔把婴儿车推到一边,转头看她。
“所以。”他说起重点,“家都被收拾空了,你看到昨天的那只虫子了吗?”
“呃——!”
当真是收拾得太认真,五条怜完完全全把“巨大黑虫无名氏”抛到脑后了!
而且,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忙碌得过程中……咦,好像真没见到“巨大黑虫无名氏”?
甚尔精准地从她尴尬呆滞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一连串心思,顺势换上了一副戏谑的表情,看得五条怜更加尴尬,恨不得钻进垃圾桶里躲一躲才好了。
“肯定有虫子!”还好还好,有自尊心加持,她尚且还能与甚尔面对面,“您会找除虫公司的,对吧?”
甚尔叹气:“是是是。”
话都说出口了,实在没有多少耍赖的余地。他这就把电话线重新插好,在黄页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拨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电话。除虫公司也不负期待,半小时后就上门了,工作人员一个个都背着大罐药水,戴了防毒面罩,看起来很像是那种会利用生化武器毁灭世界的恶徒,有点吓人。
接下来,只要把垃圾全都清出去,再等待除虫工作完成就大功告成了。
五条怜一手提着两大包垃圾袋,一手把住婴儿车——这小东西倒是及时地派上了用场——艰难地挤出家门。甚尔跟在她后头,不知道什么总盯着婴儿车。难道是觉得自己的安装工作不够完美吗?她开始胡思乱想。
“哎,等一等。”
他说着,忽然折返回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纸箱。
很熟悉的箱子,五条怜曾在衣柜中见到过。她曾偷看过一次,所以知道,里面放着带有花香味的、女人的衣服。
到了今天,花香味消失无踪,已经彻底闻不到了。一点潮湿的臭气侵入其中,一切再不如旧。
所以,甚尔决定把它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