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辩护人 第99章 私心

“我不知道什么孩子！”院长依旧咬死不松口。

也对，如今他们除了陈鹤朗的描述之外，没有任何实际证据。要是院长不认，他们也没辙。陈宸低头思考片刻，再抬头时，眼神里是十足的笃定。

“你不知道，我可以帮你回忆。那天孤儿院里发生了一场火灾，星星被困在了杂物室里，差点被烧死，琪琪拿来了失踪的钥匙，帮你们打开了杂物室的门……随后那个男人带走了琪琪和受伤的星星，给你留下了一大笔钱——大部分都落入了你的口袋。”陈宸把声音压得很低，回响在房间中。他每句话都说得很谨慎，只有他自己清楚，以上的这些，有部分只是他的猜测。

事到如今，只能玩心理战术。

看着玻璃里院长逐渐瞪圆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像是在问他怎么知道，握着椅子把手的拳头抖如筛糠，陈宸知道他说对了。

“他烧伤了，孤儿院没钱给他治伤。是那个男人，他说可以治好他！我是为了做好事，才让那个男人将他带走的！这怎么能叫卖呢！”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你的言语自相矛盾。所以到底有没有这两个孩子？”查言初敏锐地抓住言语中的漏洞。

“这……”察觉到自己落入陷阱，院长瞠目结舌，张口说不出话来。

“星星受了重伤，差点死了。有个男人把他带走治伤，后来如何了，你也不清楚。警察现在希望能够找到星星，如果他还活着，你不就清白了么？”余文鑫循循善诱地说道。他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从心理上将院长推入了自证的怪圈。

陈宸猛然一惊，扭过头，视线投向说话的余队。他的唇抿了起来，依余文鑫的语气，像是要宽容院长的过错，以换得重要信息的样子。

这位院长差点让陈鹤朗落入黑猫的魔爪，在孤儿院期间，也让他哥吃尽苦头。他不愿这样轻易放过他。

余文鑫发现了他的动静，背着手，向他摆了摆食指。

陈宸不得不吞下他的不情愿，低下头。院长拐卖儿童的事情，他们还有时间查。但是找出这位行刑者，已经迫在眉睫。

院长一想，好像是这样。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明显是开始动摇了。

“如果你能够提供一张星星的照片，或者当年带走他的男人的照片，帮助警方查清真相，我们都会感谢你的。”余文鑫仍在继续诱惑着他。

院长的手指绞在一起，明显正处于激烈的心理交战。大约过了半小时，院长终于开口说道：“我没有他的照片，但是我有星星的。”

不知道想起什么，院长害怕得浑身发抖。“我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保护我。”

“那当然，我们是人民警察。”余文鑫笑了笑，陈宸总觉得他笑里还藏着深意。

“这就是星星当年的档案。还有，这是琪琪的。那个人叫我销毁，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留了一手。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几位警察乔装后一起进入了院长的别墅，里面的装潢奢华，令人为之惊叹。一个小小福利院根本没人会在意，竟然能让他获益如此之大。

这位院长，绝不只卖了3个小孩。

回到车里之后，几位警员还在讨论着。

“他明显有问题啊。他不会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吧，银行流水一查一个准！”

“银行流水不是想调就能调的，先查行刑者的事，这个比较急。”余文鑫一边说，一边拍了拍陈宸的肩膀：“帮你拿到了，能看出什么不？”

陈宸将档案拿在手中，眼睛眯起，档案的左上角贴了张照片，这个孩子，果然和监控录像中的面孔有五分相似。照片里他板着一张脸，眉毛吊起，满脸敌意，三白眼让他看上去极为不友善。

“星星，进入孤儿院时大约七岁，性格恶劣，不服管教，身体存在缺陷，多了一根尾指……”

“琪琪，进入孤儿院的时候大约四岁，性格孤僻内向，有视力缺陷，在数学方面有异于常人的天赋。”

“你别说，图上这孩子，确实有点眼熟。”查言初说道，将档案递给张希希，几位警员传阅着那张档案。

“有吗？”余文鑫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感觉没见过。”

见过？没见过？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呢。

“我艹！”

全车人都被陈宸大吼吓了一跳。

陈宸看着照片里星星的脸，终于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孩。

寻人启事，轻微自闭症，六指畸形，三白眼。

这不正是何惧昂失踪多年的弟弟，何昔瑛么。

查言初见过，余文鑫当然没见过，警员们传八卦不会传到领导的手里，那张报纸也只是在私底下流传。

昔瑛、昔瑛，不正是星吗。原来真相就藏在他的名字里。

困扰着他的谜题骤然解开，为什么何惧昂看到录像之后，迅速提起了公诉。如此的急迫，义正言辞之中，又带着多少慌乱？

何惧昂知道了多少，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作为亲哥，能从录像中认出自己的弟弟并不奇怪。但自从检察官介入案件之后，调查可以说毫无进展，调查组每天都被指挥着去查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难道素有黑豹之美称的何检察官，就只有这点能耐？

“喂，你到底怎么了？”查言初拍了他一下。

陈宸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还记得他哥的嘱咐——证据为王，以及，不要走漏消息。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是不是查漏了当天酒店附近没联网的监控？”若说魔术师会删除一切死神留下的痕迹，那么陈鹤朗之所以能录到火灾当晚的视频，也是因为他的摄像头没有联网。

“我们查了的，你忘了吗？噢，你不知道，这是你回避之后的事了。还以为你有啥重大发现呢，害我白高兴一场。”查言初回应道。

“何惧昂来了之后？”陈宸心头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昨天比对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漏掉。这张照片也拿回去比一遍，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好，你们先对，我回医院一趟。”他必须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确认一下，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回医院换药，自然免不了医生的一顿骂，路上的颠簸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但是如今的情况容不得他休息。

等到医生离开，病房里恢复了寂静。他终于有时间去找相册里的照片，那张二十多年前的旧报纸，何惧昂的寻人启事，局里不知道传了多少手的八卦。

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许多特征都能看出，这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孤儿院档案里的照片明显已经长大了，何昔瑛小时候虽然板着脸，但肉肉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个生气的河豚。而到了孤儿院时期，尽管才不到十岁，他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间阴沉更甚，整个人瘦得皮包骨一般，难以想象他到底遭遇了多么大的变故，也难怪陈鹤朗没认出来。

反而是成年之后，许是因为火灾毁容，与幼年时期仅有几分相似了。这也直接导致陈宸一直觉得眼熟，却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何惧昂知道他弟曾经在孤儿院待过吗，应该是不知道的。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冬天与弟弟一起玩的那场捉迷藏，失去至亲的绝望，还有十几年无功而返的寻找。

弟弟的失踪改变了他的人生，世界上少了一个普通人，多了一个刚正不阿的检察官。从就职基层检开始，他就是出了名的拼命，日日透支自己，投身工作，誓死守护着心中的正义。他的那身仿佛葬礼上穿着的黑衣，是为人-贩-子们立的墓碑。

作为公诉机关的一员，他追讨犯罪，保护无辜，十年如一日，检察官注定就是被称赞、被爱戴的职业，他更是正义的化身。

陈宸作为曾经的犯罪嫌疑人，知道他有多难对付，何惧昂是出鞘的尖刀，泛着寒光。他逻辑严密，舌剑唇枪，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留任何情面。

“犯罪就是犯罪，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因为你杀的是个恶人，就让你免予惩罚。”何惧昂的发言犹在耳畔回响。

但是当这利刃挥向他的血脉至亲，他的这位弟弟，甚至还是他走向法检之路的初心，他还能下得了手吗？

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有些出神，甚至心中泛起不忍来。令他感不忍的，是他必须得去怀疑，这位曾经的敌人，一位值得敬佩的敌人，是否曾在侦查的过程中做了手脚。

这种怀疑是有道理的，何惧昂提起公诉的急切程度，很难不令人觉得可疑。这种怀疑也是残忍的，残忍在于其中的矛盾，名为情理与法理的矛盾，他似乎能看到何惧昂的挣扎，正如站在刀刃上，他会选择做一位好检察官，还是一位好哥哥。

他在床上，手中紧攥着手机，闭着眼，却无法入眠。直到天光乍泄，凌晨五点的时候，屏幕上弹出了新的消息，是叶子凌发来的第二轮比对结果。

“经比对1247张人脸的面部特征，无相似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