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的辩护人 第106章 离开

深夜，看守所中的灯已经被统一熄灭了，陈鹤朗坐在木板床上，睡不着，只能望着栏杆外漆黑的天色。

得益于他在看守所的人脉，这是一间少见的、有窗的监室。窗在看守所里是极其珍贵的物资，同新鲜空气一般不易得。他数了数在本子上做的记号，待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刚刚开始的时候，他试图让这监禁变成换了个地方的居家办公，将手头的几个案子都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整理辩护思路，让没有娱乐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无聊。

但几天之后，他免不了因为太过狭窄的空间和失去自由而感到焦躁，转而开始怀念那些外面的、最简单的事物。哪怕是绿茵草地，踩上去那绵软的脚感，也许久没有体会过了，初秋的风大概是干燥的，但具体的感觉他已经忘记了，偶然窥见天上飘过的白云，他也会幻想他能否化作一朵云，悄悄地从窗户飘出去。

兜来转去，又会回到陈宸身上，似乎想别的都是为了不想他而找个借口，别的想完，就必须想到他了。

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陈宸周末会偷偷来他学校找他，那时候天很热，陈宸刚刚结束拳击队的训练，穿着麻棉背心，古铜色的皮肤被汗水浸润了，泛着一层光。他总是急匆匆地来，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冰棒，递到陈鹤朗手里，献宝似地看着他：“哥，你吃。”

他不忍拒绝，凉丝丝的甜意透过味蕾传递到大脑，他很少吃糖，那是他日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甜味。

又想起当时刚到俱乐部时，Kevin问他理想型，他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模糊身影，仔细形容，强壮、倔强、有少年气，回想起来，不就是陈宸么。他只想着转移过剩的控制欲，却没有发现，他自始至终想控制的人都是同一个，而那个人对他的控制甘之如殆。

说来惭愧，他年近而立，未和任何人建立过感情联系。在医院里，鼻腔里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唇齿间是撕咬出的血液，紧贴着的身体能体会到陈宸急促有力的心跳，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那是他第一次与人亲吻。

到最后的时候，他选择不再欺骗自己，脑海中除了陈宸，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承认想念不难，他自嘲地笑笑，现在他逐渐能理解，为何陈宸会非他不可。情况调转，轮到他待在里面，陈宸待在外面，充当拯救他的角色。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囹圄之中更能认清自己。当年被质疑杀人的时候，陈宸在里面呆了103天，他是陈宸能够接触外界讯息唯一的媒介、更是为他洗清罪名的希望。原本就畸形的依赖，被这漫长的囚禁浇了油，变成了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想再去探究那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感情，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比他想得还要更早。他一直都很大度，当听话的孩子，或者称职的哥哥，这次就让他贪心一回吧。

陈宸此时此刻又在干什么？睡了么，月亮正高悬在天际，已经是深夜了。上次见面时，听陈宸说最近因为担心，总睡不好，是否会影响到他出任务，会不会有危险。

正当他想着，迷迷糊糊地就要睡过去，忽听见远处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大概是又有新的嫌疑人被关进来。

翻个身准备继续睡，门外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头顶，门被打开。他翻身坐起来，看到萧宇钏推着陈宸，正站在门口。

“哥，我来接你回家了。”陈宸坐在轮椅上。

“陈宸？”陈鹤朗站起身，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外面明亮的光线。“结束了？”

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他有种在梦中的恍然。

“暂时告一段落。”他张开那只完好的胳膊：“可以抱一下吗？”

在萧宇钏揶揄的目光之下，陈鹤朗走上前去，被陈宸抱住。

“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了。”陈宸边说边紧紧地揽住陈鹤朗的窄腰。陈鹤朗用手指扣着他的头发，将他摁入怀中，蓝色的警服下肌肉绷得很紧，隐约闻到他身上带着枪弹的机油味，混合了雄性荷尔蒙的气息，腰上的手热度炽人，让他呼吸有些急促。

“你们两兄弟怎么这么黏糊？”萧宇钏在后面叉着腰等了半天，两人还在若无旁人地抱在一起，他轻啧一声。

要是没他当电灯泡，两个人早亲上了，陈宸笑笑：“你不懂，走吧。”

出去的路上，遇到另一行人。十几个刑警端着枪跟着，显然护送的对象危险系数极高。刘云飞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警察在左右摁住他的手臂，头发凌乱，狼狈不堪。见到陈鹤朗推着陈宸从看守所里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剥皮抽筋。走廊只有2米宽，左边是进，右边是出，两人擦肩而过，眼神交锋擦出火花。谁也没有开口，从这刻起，暗算变成了明谋。

“你们查到关于流萤的证据了？”陈鹤朗收回了眼神中的锋芒，专心看路。

“没有。”陈宸摇了摇头。

“那你们以什么罪名抓他？”陈鹤朗奇道。

“故意杀人。他属下用的静态□□没有处理干净，麻袋上还有恢宏的商标。”

陈鹤朗嗤笑了一声“阴沟里翻船，他可能觉得杀的人都是背了几天人命的罪犯，警方就不会追究吧。”

警察是不会在意杀的人是好是坏，只要是蓄意杀人，都在他们的职责范围。

“既然抓到了人，后面的事好解决，查总等今天已经等了很久。”查言初人形测谎仪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陈鹤朗松了口气，听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没有白在里面呆那么多天。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警察了。”

“那当然，这些天你也委屈了，我们都要感谢你。”萧宇钏跟在他们后面正色道。

“应该做的。”陈鹤朗点点头。

萧宇钏内心觉得稀奇，多看了他几眼，他早就觉得，这位传闻中精致利己主义的大律师，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为了帮警察抓到嫌疑犯，几乎让自己名声扫地，换普通人也无法做到，他毫不犹豫地就做了。

“你们去哪，我开警车送你们回去？”他又问。

陈宸思考了一会，审讯暂时不需要他，行动组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去医院，张希希中枪进了急救，余队也受了伤，我们先去探病，顺便把夹板拆了。”说到最后，陈宸看了他哥一眼，意味深长。

“这么急？”陈鹤朗和他对视，眼睛弯起，笑得像只狐狸。

“确实不用急。等流萤吐出黑猫的下落，估计还要好几天。可以再固定一段时间，等骨头长好。”萧宇钏跟在他们后面，双手插兜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们的气氛有些奇怪，不像是正常的兄弟。

“医生说四个星期，现在已经到了。”陈宸伸手捏了捏陈鹤朗推着轮椅的虎口，在那摸到鞭柄磨出的薄茧。

走廊尽头那盏“手术中”的红灯熄灭，病床被推出来，门口焦急等待着的警员们一拥而上。

“希希，你感觉怎么样？”

“没、没什么感觉。”麻醉还没过，他胸前裹着大片绷带，面对大家关心的目光，他的脸苍白如纸，勉强扯出一抹笑。

“你是不是傻，刘云飞被打死是他罪有应得！你扑上去干嘛？差点把小命都给送了！”赵德隆凑上去，显然对张希希的行为极其不满，指着他的鼻子脸红脖子粗地说道。

“但他还没被判刑。”面对赵德隆的指责，张希希别过眼去，不敢和他对视，但面上没有多少后悔的意思。“而且我们还指望从他嘴里撬出更多信息呢。”

“你还跟我顶嘴！你是太年轻，书上那些东西都是脱离实际的所谓专家写出来的，我要是像你这么笨，我死几百回了！”赵德隆恨铁不成钢，手指尖尖就离他的太阳穴几毫米。

“哦。下次一定。”张希希满不在乎，叶子凌在旁边拍着赵德隆的背：“消消气，这不是没事么，希希才刚醒呢，让他好好休息。”

陈宸拄着拐杖，站在众人身后看着，见到张希希精神还不错，也就安心了，正打算拉他哥悄悄离开。

“换做你，你会冲上去么？”陈鹤朗已经从陈宸那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陈宸没来得及思考，下意识回答：“会吧。他还未被判刑的话，警察仍有义务保护他，否则就是失职了，这也算是维护程序正义。”

表面上张希希与赵德隆的争执只是围绕着经验，实则更深层的是明哲保身与坚守原则之间的较量。

陈鹤朗没说什么，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陈宸发现他哥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差，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你要是敢为了这种垃圾送命，我就……”

陈鹤朗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陈宸在后面，刚拆了夹板还不太熟悉他的双腿，只好努力追赶：“哎哥，等等我。你就什么啊？”

听到他拐杖的声音，陈鹤朗又强行放慢了步伐。

“你就别想我去给你上坟。你是我的东西，我不允许你随便让自己受伤，明白么？”他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话语间后槽牙明显咬着，显然刚才张希希虚弱的模样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没有在意被他哥称作“东西”，陈鹤朗的独占欲让陈宸喜上眉梢，嘴角都压不住了，巨大的欣喜冲昏了他的脑子：“哥，你是不是说我是你的？你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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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