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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嘉穗不知道,旋转灯球下自己的眼神有多专注,周围人那样多,那么吵,而她只望着陈净野,故意作回忆状,慢慢拖音说:“是吗?我不记得啊,你见过我么。”
他不确定,似乎也根本没打算去回想,话音恣意无束:“好像见过,没见过就算了,今日幸会也挺好。”
祁嘉穗攥了攥手指,随即伸出去。
那就当今日幸会吧。
“你好,我叫祁嘉穗,衣耳祁,嘉宾的嘉,麦穗的穗。”
在今天这样的社交场合里,男女之间握手有点莫名其妙,陈净野愣了一下,放下那半杯酒,回握住那只伸来的小手。
柔凉,像探入温水,掌心里滑进一条小鱼。
“陈净野。”
再无其他说明,惜字如金。
这种场合,初次见面,大家点到为止地了解一下就可以了,她却在心里替他补着话,那三个字,明明是他的名字,却是她深刻牢记的部分。
耳东陈,干净的净,原野的野。
祁嘉穗没有立刻松开手,又问他:“英文名呢?”
陈净野望了一眼彼此相握的手,目光上移到祁嘉穗的脸上,据说LA最多的亚洲留学生是韩国人,这个“据说”可能有误,但韩系风格的亚洲留学女生是最多的,可能没说错。
眼前这张脸,并非韩系风格。
杏眼弯眉藏黛色,胜雪肌肤,浓淡相宜。
小圆脸却没有一点婴儿肥,多看两眼会不自禁往她唇上落置目光,因为她下颌真的生得好看,一股子娇养感,是那种一看就不会吃苦遭罪的小姑娘。
要是陈净野奶奶在这儿,肯定要说一句,这小姑娘有福相。
陈净野打量够了,回她两个字:“没有。”
没起英文,他这姓氏可以直接当名喊。
祁嘉穗松开手,她明明一早知道陈净野也读南加州,这时偏问他读哪所学校,然后恍然灿一灿眼睛跟他说一句,真巧呀。
还是和他有缘分的吧,固执地这么想着,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特调的时候,祁嘉穗不由笑了。
周馨走过来,打量她问:“你笑什么啊?捡钱了?”
“很久以前买了一张刮刮乐,好像中奖了……”
“什么奖?”
祁嘉穗摇摇头,还在笑:“不知道,可能也会赔钱吧。”
周馨又被她逗笑了,拿根签子在果盘里戳圣女果,笑问着:“刮刮乐顶多不中奖呗,还有倒赔钱的啊?傻妞,你不是喝多了吧。”
周馨煞有其事朝四处看:“我看看,哪个没心肝的灌你酒了?”
祁嘉穗红着小脸,摇摇头,目光却格外认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周馨说:“你知道吗,赌徒下重注的时候,也明白贪心就是风险,但是……总觉得,赌一把吧,赌一把吧,万一赢了呢?”
太想赌一把了。
那天散场的时候,祁嘉穗笑得超开心,她今天满场玩闹,热情又开放的样子,叫所有人都喜欢她这个新加入的玩伴。
在场有周馨的男朋友,开一辆嚣张悍马送她们回家,改装车,四轮特高,祁嘉穗光上车都费了大力,像爬山似的。
她趴在车窗边沿,乖乖枕着自己的手,随夜风吹面,脸颊红红,笑得很甜:“再见呀……”
她的笑容感染力十足,大家都跟她挥手告别,车子开动,有人嘱咐着路上小心。
宋杭转头看向站在路边的陈净野,脸上勾着笑,朝祁嘉穗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炫耀似的说:“那妞好不好玩儿?”
陈净野淡淡看去,微一耸肩道:“没玩过。”
小圈子里总有些潜台词像加密黑话,宋杭笑意更深,推他说:“不是吧,讲不讲规矩?”
当晚祁嘉穗回到公寓,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苏城的夏天,在陈家的后院小楼,森绿浓荫里的那个人,蓦然回首。
她心头小鹿乱撞。
他同她说:“我记得你,祁嘉穗。”
被誉为City of Angels的洛杉矶是美国西部一个很特殊的城市,西海岸的暖风长驱直入,紫外线也强烈,不像波士顿那些欧风城市,学院派气息很浓,建筑群拥挤而簇立,校际交流紧密,城市高知感充盈。
LA的大学少而精,精而散,几乎没有集中学区可言。
在USC读大学,完全不可能像国内那样,做到上课前十来分钟去赶堂。
也不仅仅是校区分散,LA城郊分明,除了市中心、好莱坞、比弗利山庄这些地方保持着昼夜不分的繁华,作为美国第二大城市,LA特有的地广人稀赋予留学生另一种生活形态。
美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公路文化,在这里随处可见。
哪怕广场与广场之间都需要长途开车,途径平原山丘,荒无人烟和纸醉金迷之间只差跑车轰鸣的一脚油门。
海岸线曲折,在咸躁的风里,像是一直开下去就能到达天荒地老。
但如果,半途车抛锚了……
祁嘉穗坐在公路旁的嶙峋石头上,调动身体里所有的文艺细胞,誓要为这半途截断的天荒地老找一个形容词。
“修好了没有,不行就摆路边,找人来拖吧,我们挤一辆车走吧。”
没脑子的发言,立马引来其他人的无情嘲笑:“蒋璇,按说你不是学完九年义务教育才来的加州吗,不应该数数都不会啊,九个人一辆车,四个人放车顶吗?”
宋杭笑着接话,特正经地说:“不行啊,放车顶被巡路警察看到,我们就完了,上个月某个议员还公开演讲了,抵制人口走私,哈哈哈哈……”
祁嘉穗也跟着笑。
太阳直射眼皮,她至今不适应加州的紫外线强度,她蹙眉露出难受的表情,眨了眨干涩的眼,伸手在眉上挡着,企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忽然手被人拉开,她看见陈净野的脸越靠越近。
他随他母亲,是亚洲人里少见的冷白皮,怎么晒都晒不黑的那种。
留学生里,除了祁嘉穗这种抵死不肯入乡随俗,坚持防晒,全副武装的,其他基本都是统一的健康小麦色,个别还会爱上美黑,例如蒋璇。
而他,皮肤白的,在地中海气候里,有种冰雕玉琢的精致清凉。
祁嘉穗愣愣看着他,就看着他凑到自己眼前,挺粗鲁地把自己墨镜往她耳廓一架,然后勾下墨镜。
脸上黏了汗,他拽墨镜的动作,让她清晰地感觉到墨镜在自己鼻梁上滑下来。
陈净野直视她的眼。
“每年这个时候就是LA眼科医生赚钱捞金的季节,不想瞎,出门记得戴墨镜。”
心跳加速,指甲在石头上划断了一截。
西海岸的日暮将至,棕榈树的影子无限延长,那一刻,祁嘉穗想,半途截断也算天荒地老吧。
算吧?
陈净野把墨镜给她后,加入修车小队,但是那辆越野也没按言情小说的套路走,倔强的修不好,另一个男生抹一把汗,粗暴地踢轮胎,用英语爆了句脏词。
自驾去音乐节彻底泡汤,众人一商量,只好中途改计划,先去附近一家度假村落脚。
订房的事是宋杭去处理的,这人对吃喝玩乐一向是顶精通,陈净野也不遑多让,只是更讲究些。
进了别墅,一群人累瘫,客厅沙发上横七竖八,祁嘉穗也想瘫,但没处下脚。
“要先分房么?”
进门就在翻冰箱的宋杭,立马拿了一把钥匙给祁嘉穗。
那真是一个绝妙的房间,宋杭在隔壁,陈净野在对面。
安顿好了,其他人去沙滩去BBQ,别墅管家刚刚送来不少新鲜食材。
陈净野没去,他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一边下楼一边接了通电话,之后就抱着银色的笔记本电脑在客厅沙发上敲。
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偏爱到什么程度?
觉得他敲键盘的声音都像弹钢琴一样悦耳。
墨镜用含酒精的湿纸巾消了毒清洗,祁嘉穗记住这个D字开头的奢牌,在官网上下了同款的单,然后拿着墨镜下楼,放在陈净野敲键盘的小桌旁。
“谢谢你今天借我墨镜。”
陈净野淡淡应了一声,电脑的蓝光映在他脸上,叫深邃的五官镀上冷调的阴影,更添英气。
祁嘉穗忍不住跟他搭话:“你,很忙么?”
“组课调动,重新分了任务,论述部分今晚要交。”
平淡的语气。
祁嘉穗真庆幸自己现在跟他是一个学校,USC的自习课程什么尿性她多少了解一些,这时也接得上话。
“国外的教学模式好奇怪,我到现在还没适应,教授们总有奇怪的主意,好龟毛。”
她用软软的调子说,陈净野忽然薄唇溢笑,极浅淡,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某种不可抵抗的贯穿力,清明至极。
“你确定要跟我聊学习么?”
他说完,修长手指还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不分心地调整一个复杂句式里的语序,接着再看向呆愣的祁嘉穗。
目光朝外挑,是一种无声暗示。
这里,就他们两个。
陈净野不是傻子,好几次聚会开趴这姑娘的眼神就一直跟在他身上,他一旦探寻过去,对方就换成一副矜持淑女的模样。
故作正经的样子,实在勾人。
“那……聊点别的,”祁嘉穗走到长桌前,有人榨好了果汁,她倒了两杯,朝陈净野走去,放下一杯推向他问,“你需要喝果汁吗?嗯……我是想问,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陈净野笑了,休闲的宽松衬衫敞着两粒扣,只需要将背往后一靠,就显得这人很浪荡,不大正经,他端起那杯果汁,呷了一口,眼睛却一直看着祁嘉穗,叫她心慌。
“你的朋友没有告诉你么?”
他说的朋友是周馨。
祁嘉穗手指在玻璃杯上磨蹭,紧张地回答:“她说过你……说你,不好追,她暗示过你,但那次你没有接。”
她的紧张生涩明晃晃摆着,但陈净野不做关注,只跟随她的话意,顺其自然一蹙眉,作思考状问:“暗示过我么?我不记得了。”
话是周馨之前亲口跟祁嘉穗说的,不可能有假,周馨还大大方方告诉她,这个圈子里,追男生其实挺简单的,没什么费神技巧。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是默认的规则,要是对方不肯上钩,就赶紧省点儿力气别钓了,去看看别的鱼吧,免得薄薄一层窗户纸被捅破,以后一个圈子里待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当酒肉朋友都尴尬。
祁嘉穗当时听了,无比惊讶,居然还有人不肯拜倒在周馨的石榴裙下么?在她看来,周馨自信又风情洋溢,真挺魅力无限的。
祁嘉穗问了,周馨也挑了挑眉,兴意颇浓地回答。
“有啊,陈净野,之前有次我问他,我明天晚上方便去你家么?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家的狗失恋,他不方便带girl回家,这人有意思吧。”
祁嘉穗对陈净野说:“暗示过的,她说,我明天晚上方便去你家么……”
之后的话,被陈净野突然起身的动作打断,他单手端起电脑,拿果汁杯的那一只手朝她示意性点了下,淡声回答:“方便,你不要爽约就好。”
然后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祁嘉穗:…………!!!!
当即大脑一片空白,祁嘉穗觉得自己灵魂出窍在欢呼,甜甜的玛丽苏终于轮到她了?
终于轮到她了!对吧?
陈净野正往楼上走,祁嘉穗转过身,一脸忐忑地喊住他:“那个——”
他看过来,示意:想说什么?
祁嘉穗虚着声音,边说边斟酌措辞:“那个……你家的狗……我的意思是,它失恋痊愈了么?”
陈净野闻声失笑,一本正经回答:“绝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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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