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天,嘉穗去陪妈妈逛街,又听了她一路的唠叨嘱咐,无非是苦口婆心地讲自己这么多年有多么不容易,她的哥哥多么叫人不省心,叫她以后一定要懂事,少让她操心。
祁嘉穗听了,只觉得心情更加沉重烦闷,一路上连话都很少搭。
祁妈妈又拉着她的手,柔弱地问:“嘉穗,你不是嫌妈妈烦了吧,你也知道的,这些话妈妈除了跟你,还能跟谁说呢,跟你爸爸吗?还是你哥哥?”
“嘉穗,你要理解妈妈呀。”
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祁嘉穗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扯出一点笑容,不着痕迹地抽开自己的手。
“我没有嫌你烦,我会尽量理解你的。”
等祁妈妈离开LA,祁嘉穗去陈净野家客厅翻出了那张心理医生的名片,以前她有种很大的心理障碍,觉得看心理医生就是承认心里有病了。
可现在,她真觉得自己病了,再不开解,可能会影响正常生活。
她以为去看心理医生,会在特别正经严肃的医院,医生白大褂戴眼镜,拿一堆奇怪器具给她催眠什么的。
实际上她找到了名片上写的地点,连家医院的店牌都没有找到,玻璃门上挂着木牌,写着一串彩色的英文,意思是:今天阳光很好,为什么不微笑呢?
确定了一下门牌号,祁嘉穗走近这家像社区咖啡馆的心理诊所,跟社区咖啡馆一模一样的,除了房顶上悬吊了很多植物,主人还同样养了一只肥硕的白猫。
白猫以掌心的肉垫无声跳上桌子,朝前一窜,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抱住。
对方没穿白大褂,但冲祁嘉穗打招呼,自我介绍她就是名片上说的那个医生,提及周馨,女医生像聊起一位老朋友。
“她很喜欢来我的院子睡觉,快七八年了。”
祁嘉穗只知道她这位楼上的美艳邻居,抽烟酗酒,换男伴很快,不知道她失眠症严重,竟然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玩游戏吗?”
女医生指的游戏是一张问卷表,但问题都有些奇怪好笑,都是场景设问,有提到家人,也有提到伴侣。
她像考试一样认真思考,填写答案。
女医生拿到表,看了很久,问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渴望得到很多爱吗?”
祁嘉穗愣了一下,淡淡笑了,她是一个对于感情格外敏感细腻的人,没有回答,而反问回去:“会有人不渴望得到很多的爱吗?”
女医生回答:“每个人的需求程度是不同的,有强烈的缺失,才会有强烈的渴求,你的亲情似乎不圆满。”
犹豫了一下,祁嘉穗坦白:“我从小就很想得到家人的关注和偏爱,但也很清醒地知道,不可能。”
“那爱人呢。”
“他……”
祁嘉穗一时竟然形容不上来。
女医生并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角度让祁嘉穗分享了一些感情近况,就像在和朋友聊天,祁嘉穗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最后女医生跟她说,“在你心里,你觉得亲情是虚伪的,崩塌的,不真实的,那么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你在不久的未来就会组建你自己的家庭,如你所说的,也许那枚戒指是你的男朋友计划向你求婚呢,尽量放松下来,不要太焦虑,也许很快你的人生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位女医生说话有着极强的感染力,祁嘉穗看着她随话音而动的唇瓣,竟然就对她所构建的未来,产生了无限美好的联想。
那种感觉,就好像天忽然晴了,阳光柔柔地照在眼皮上,温暖又惬意,叫人放松。
如女医生所说的,不久后,祁嘉穗的生活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杭虽然和他的未婚妻屡屡传出不和,甚至两人性格相撞,大打出手,但除了这些八卦,婚礼的请帖也一早隔洋跨海寄到了LA。
蒋璇咬着甜点叉,唏嘘不已:“宋杭以前在圈子里玩得多溜啊,现在要死在一个女人手上吗?他那个未婚妻太烈了,她是不是先婚后爱的小说看多了啊,觉得既然要结婚,宋杭就必须满心满眼都是她?有事就闹,半点怠慢受不得?拜托拎拎清,你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啊!”
话音刚落,圆桌上的几个女生就笑了。
酒店的露台下午茶,三层甜点盘,马卡龙精致摆放,配香浓咖啡,小姐妹凑趣闲聊。
闻声,一个拿到新包的女孩子,都不再安利自己的sale有多能干了,说起宋杭结婚的事来。
“关键下个月他结婚,我们还得到场说句百年好合呢。”
蒋璇叹了一声,替宋杭头疼不已后,又转去看祁嘉穗:“嘉穗,你应该不会去吧?”
宋杭和陈净野后来慢慢关系疏离,彻底闹僵谈不上,后来成了王不见王的局面。
大伙都知道是因为有一次酒桌上宋杭喝多了,口不择言说他喜欢祁嘉穗,他一直在等着陈净野和祁嘉穗分手。
那都是去年的事了。
当时两人在酒吧差点打起来,陈净野把烂醉如泥的宋杭按到门外,不知道放了什么狠话,之后两人就再无同框。
祁嘉穗说:“学校还有点事,我就先不回去了,我跟陈净野一起随了份子钱。”
旁人又打趣起她和陈净野来,语调无所不用其极的夸张,说得好像他们是一对神仙情侣。
“嘉穗太厉害了,你到底是拿什么拴了陈净野三年啊,想当年,你没来LA之前就有姑娘挤破头往陈净野身边站。”
“谁说不是啊,倒贴的都在排队。”
“没办法啊,陈少爷人帅家世好会赚钱又不是他的错,我听说他那个无人机项目从去年就开售了,日进斗金不说,光技术版权就买了好几千万,我的妈呀,明明大家都是一起虚度光阴的,怎么就有人能闭着眼睛赚钱。”
这些人里,蒋璇跟祁嘉穗认识的时间最长,关系也最好。
蒋璇抱着祁嘉穗的细腰,拿嘉穗当女儿似的炫耀:“我们嘉穗就是好命啊,你们羡慕不来的,她的初恋就是陈净野唉,他们连名字听起来都好般配,干净的野,美好的穗,天生就该是一对啊!”
真到宋杭结婚那天,祁嘉穗在朋友圈看到了不少人发了婚礼现场的照片。
吃饭的时候,她还和陈净野说起来。
“好歹你跟宋杭在苏城就认识,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了,他一句醉话,你记这么久,人家结婚你都不去了。”
听到祁嘉穗提宋杭,陈净野脸色顿了一下,又立马恢复自然,没多解释,只和祁嘉穗说:“你以后少跟他来往,你说我记这么久,万一他也没忘呢?”
醋味十足的话,反倒误打误撞讨了祁嘉穗的欢心。
她小口扒面,又说:“我是想,反正也要毕业回国了,就提前一阵回去,参加一下他的婚礼怎么了,就是以朋友的身份祝他幸福也不可以吗?”
陈净野停了餐叉,要笑不笑地说:“你要真回国在他婚礼上祝他幸福,搞不好他能当场哭出来,何必呢,多尴尬。”
说完陈净野捏了捏祁嘉穗的手。
祁嘉穗一阵莫名,“关我什么事啊……去年那次你到底跟宋杭说什么了?”
陈净野眸光沉了沉,没回答。
一语成谶,就在这个晚上,像命中注定一样,祁嘉穗真听到宋杭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到语无伦次。
祁嘉穗做了噩梦,额上带着一层薄汗醒过来,正是西海岸黎明未至,窗外天光晦暗,她转过脸,动荡的心率缓缓沉淀下来。
陈净野就睡在她身边。
她从他怀里坐起来的动静有点大,他半醒了,伸手来搭她,摸到什么便抓住什么,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了?”
祁嘉穗咽了咽口水,喉管干涩,压住心脏的激涌,她轻轻抽出手,掀起被子说:“我想喝水,你先睡吧。”
“那我等你……”他唇间应着话,实际上眼睛都没睁一下。
宋杭结婚像是什么特殊日子一样,陈净野不仅今晚聊天不爱回,一个人光红酒都喝了半瓶,后半夜酒精挥发透了,人睡意很浓。
他睡颜也很好看。
临下床前,祁嘉穗还摸了摸他的脸,热热的。
深夜的客厅空寂,祁嘉穗放轻了脚步,足音都乘倍放大。她在厨房岛台倒了一杯温水。
杯子刚对上唇的时候,手机响了,显示的是好久都没有联系的宋杭。
连他结婚的份子钱,都是陈净野作双份以两人的名义送出,祁嘉穗已经很久没跟他聊过天了。
这会儿凌晨,看到屏幕上跳动着宋杭这两个字,祁嘉穗只觉得恍然又纳闷,按照时差,这会儿,宋杭应该正在婚宴上才对。
为什么会打电话给自己?
这通深夜电话实属让祁嘉穗为难,可对方一直不挂,呜呜呜的震动似悲鸣,慢慢扩散,让人心焦。
最终祁嘉穗还是手指滑上屏幕,按下了接听。
她正在想要怎么说开场白。
这么特殊的日子,先要跟宋杭说句结婚快乐吧?但是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净野又说了,她说这话可能会让宋杭哭出来,当时祁嘉穗没听明白,也不信宋杭会哭。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这通来自苏城的电话里就渐渐传来哽咽,悲伤得不像话。
宋杭真的哭了,带着醉意说话。
“嘉穗,我不想结婚,我真的不想结婚,我为什么要娶我不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我好后悔,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因为两百美金,把你让给陈净野,如果是我先呢?”
杯子脱手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祁嘉穗:“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