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上午随口一句,他也听到了。
秦煜解释,“卫川是在下表弟。”
叶槿安点点头。
大家相互通报了姓名,就算是认识了,他带人抄了近路。
行了数百步,右手边不远的一小块旱地里。
单白色帐布遮着一垅地。此时正半开着,透过晨曦只看出里面嫩黄的小苗。
“璟之,此布可是用来保温?”
“荣瑄兄果然慧眼如炬,那块布确实是保温的。”
“难道那小苗也怕冷不成?”秦煜疑惑。
这样说也没错,只是答应下来,难免就让人想偏,叶槿安解释。
“只是保证出芽之法罢了。”
“我见其他人似乎是直接将种子撒到田里,璟之兄这是?”
见对方眼中还有怀疑,叶槿安便解释。
“这正是宅子上其他佃农用得法子,浪费种子不说,还无法保证发芽率。
我觉得此法不妥,便让他们先用温水加些药一起浸泡先行育种。
发芽后移栽,既能省些种子,又能多产些粮食,只是多了两道移栽,费点时间。”
秦煜顿时明白刚才那些佃户担心的正是此事。
虽觉得他手段太过温和,让奴才下人随便质疑命令,却也没有说出来,反而问道。
“此法我从未听闻,不知道璟之从何处所得?”
对方这么问叶槿安早想过应对,并不曾慌张。
“平日里闲暇时,我爱看些闲书,也不知道从哪里看过,时间太长便忘了。”
“那璟之打算何时移栽?”
叶槿安看了眼禾苗的长度,思索片刻道。
“再过三日后便可进行第一次移栽,可惜荣瑄兄没法亲见。”
伍嬷嬷听厨房晚膳饭已得,便来找人,结果就听到这句,便笑着打趣。
“我的主子爷,您怎么又讲农经来,小子们听听也就摆了。哪家公子老爷爱看这个,您快别让客人笑话了。”
叶槿安也不生气,仰头看着秦煜笑言。
“一时说得高兴,荣瑄兄勿见怪,还是随在下去尝尝馄饨可好。”
“璟之不必如此,我也有粮庄,最喜欢听得就是农经。”
他说的真心,叶槿安只是笑笑,并没有再提稼桑之事。
一行人进了饭厅,青石带着秦煜的侍从下去,很快年轻小厮端们来水给众净手,宾主依次落坐。
另有几位婆子托着精致的碗碟,满满摆了一桌。每一份分量都不多,看着俱鲜嫩可口。
卫川像是饿狠了,每放一盘菜就夹一筷子吃下去。
最后吃了一口馄饨,这才擦了擦嘴巴停下来。
叶槿安有些怀疑对方有没有吃出味来,那馄饨这会儿还有些烫。
他站起来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道。
“这是嬷嬷为我制的五味姜茶,卫兄试试可吃得惯。”
卫川点头接过茶,一口喝下去,只觉得一丝辛辣在舍尖环绕。
想着他身体带着寒,故而用此茶。
卫川抬头,正对上那双亮如星辰般的眼睛,他的脸突然就红了。
好在他有些偏深的肤色,也看不真切。
“初喝有些辛辣,回味起来还有些甘甜,味道很好。”
叶槿安还想再添,那边青玉已经把茶壶接过去。
“主子,让小的来吧。”
他洗澡和吃饭的时候历来不需要人服侍,还以为青玉下去了,没成想这人还没走。
青玉假装没看到主子的疑惑,他笑着给卫川添了满满一大杯,多到差点从杯子里溢出来。
叶槿安没发现青玉的小动作,回头发现秦煜还没吃。
想着可能是不好意思,拣了双干净的筷子,夹了箸翠绿的凉拌菜放在离他最近的小碟子里。
“荣瑄兄尝尝这个风干青笋如何。”
秦煜夹起来送入口中,又弹又脆,非常爽口。
“确很美味,大家都尝尝。”
说着投桃报李,也给对方夹了块蒸鸡。
叶槿安一愣,眼睛眨了眨,冲他笑着道了谢,夹起来慢慢吃了。
秦煜被那个笑容闪了闪。
叶槿安忽然抬头,一时四目相对。
他疑惑道:“荣瑄兄?”
秦煜扬了扬嘴角,舀了粒馄饨送进嘴里勾了勾唇道,“果然馄饨味更美。”
客人满意,叶槿安也很高兴,一时间宾主尽欢。
待暮色将深时,秦煜才站起身来告辞。
叶槿安迈步将人送到院外,秦煜示意不用再送。
“再不告辞,怕是今晚得宿在此处了。”
“如此也未尝不可,庄子里客房多的是。”
叶槿安盯着那人渐渐隐在暮色中高大的身影,喃喃说道。
“我的主子,您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伍嬷嬷听到这么一句,忍不住着摇摇头。
叶槿安转头,眼底尽是茫然,显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懵懵懂懂地样子,惹得老嬷嬷笑起来。
“这位爷定是赶着回去与夫人相聚,您当他是怕没地方住呢。”
“夫人!”
“主子要不是耽误这几年,这会怕是都该添小少爷了。”
她此时一脸艳羡,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主子脸上片刻怅然。
三日时间转眼便过,秦煜怀着自己没察觉的雀跃之心再次上门。
他仍然只带着卫川和上次的那几个人。
对于他的到来,叶槿安没有过多的话,如玉的脸上仍是那纯然的模样。
知道他的来意,亲自带着他去田边看忙碌的佃户移栽。
似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叶槿安将自己送走,没留饭更没有再跟他讲农经。
周身的疏离实实在在让秦煜猜不透,而对方眉心淡淡的忧郁,他无法开口逼问。
如此只能忍着一肚子气离了庄子。
想着怕是少年心性,遇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过两天也就消了。
等过了几日秦煜打着看小苗长势的借口再次登门,却连叶槿安的面都没见到。
只指着那个木讷的小厮来引路。
“你们主子可有遇到了什么麻烦?”
“稻苗长的也很好,主子晨起还来看了看,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青石老实地摇摇头。
秦煜这才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似乎对方只是躲着自己。
回到别院里,他似是难以接受地转了半天,最后带着些挫败问。
“卫川,朕让人烦吗?”
暗卫统领卫川以强大的毅力维持住面上平静,坚定的摇摇头。
“能得圣上青睐,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对!
朕身为一国帝王,富有四海,统驭九州,什么美人得不到,还需要去贴别人的冷脸。
他既不想要这种福气,那朕就收回好了,多的是人跪着请求这恩赐。
哼!叶槿安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早晚有一天会后悔。
叶槿安对自己失之交臂的东西没有半分察觉。
当然也不会有丝毫心疼。
只是错过了不管是外形还是内在休养都跟很合意的人,微微难受两天就算了。
青玉拿掉他手里的书,手上抱着件杏色披风劝道。
“主子,孝期都过了,您就别在窝在庄子上,整天对着这些草木发呆了,好歹也出去松快松快。”
他这世身体确实不怎么好,上下都防得紧,冬日严寒,夏日酷暑,青玉都不让他动。
以致于他回原籍三年,竟从未去十里外的金陵城看看。
“之前是谁抱着我的腿,不让出门的。”
“是我娘,您知道她老人家唠叨起来有多吓人。”
对此叶槿安也只能无奈一笑。
叶槿安七月早产,还能科举,青玉他娘功不可没。
只是那人本就唠叨,随着年纪的增长愈甚。
她舍不得说主子,下面的小厮仆就没什么顾忌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教敲打过。
作为亲子兼徒弟,青玉承受了最多的关照,如今光想想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副怂样,想来不是自作主张。
怕是伍嬷嬷看出自己段时间兴致不高,想让他出去转转,高兴一下。
其实也没多大事,叶槿安早就调整好心情了,不过也不能辜负了嬷嬷的好意。
“备车,爷带你们出去透透气。”
“对对,青石快去。”
青玉差点高兴的蹦起来,忙展开披风搭到主子身上。
透气是透气,可不能让倒春寒冷到。
叶槿安扯了扯身上的披风,一脸无奈地摆摆手。
“走吧。”
“糟糕,主子您的药膳还没喝。”
青玉一拍脑袋,好险想起来了,否则到了晚上,少不得又要挨她娘一顿排头。
看着青玉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往伙房跑,叶槿安只能好笑地摇头走到正门。
忽然一辆黑色马车吱悠吱悠地这在门前。
“我们似乎来得不巧,璟之似乎要出去?”
秦煜掀开车帘,露出那张英气的脸。
对方还没后悔,他就先忍不住到了庄子上。
“如此春光,赵兄不陪嫂嫂去踏青,三番两次到舍下这小庄子上来做什么?”
叶槿安根本没领情,他扯了扯腰间的玉佩,长长的眼睫轻垂着,眸子掩在阴影里。
看不清脸上的情绪,却能感受到他声音中小小的怨气。
这人晾了自己这么久,倒好意思先生气。
秦煜好脾气地笑笑。
“愚兄尚未娶妻,哪人配称你嫂嫂。”
叶槿安抬头,一双清亮地眸子上下打量着他。
秦煜心里忽地一动,于是声音更柔了些。
“家母过世的早,早些年继母惦记着家业,便一直压着不让我大婚。
待这两年她又急着把自己家族的女儿往我身上塞,想得些好处,如此我更不想成亲了。”
所以他登基数十年,皇后位置还空着。
叶槿安才知道还有这一出,心疼对方的同时,又升起淡淡的喜意。
如玉的脸上撑起的冰冷片刻便散了干净,秦煜顿时豁然开朗。
“不说那些扫兴的事,璟之要去哪里逛逛,能否带上愚兄一起。”
“如此只得劳烦你家车夫了。”
刚才还想打发他走的人,此时笑意妍妍地伸出修长的手。
将那只白皙微凉的手握在手里,秦煜心怦怦地,心里久违偿到喜悦的味道。
轻轻用力一拉,叶槿安便到了车里,马车启动。
金陵贵人多住在东西两城。
而南城多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场所,烟火气最浓。
这也是叶槿安此行目的地,街上卖艺的,摆摊的,挤挤挨挨的好不热闹。
叶槿安只是好奇地打量两眼并没有为此停留的打算。
视线一直在四下游移。
“璟之在找什么?”
秦煜欣赏着他精致的侧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找东西。
忽见叶槿安眉眼一亮,他伸出葱白似的手指着不远处道。
“找到了,荣瑄快停车。”
车夫闻言停下马车。
叶槿安上起身,掀开车帘,被卫川扶了下去。
走了几步忽地又像想起什么转身看着秦煜道。
“荣瑄?”
“总算璟之还记得我呢。”
秦煜无奈挑挑眉,走下车去。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边上,其上跳下来个小厮委屈叫道。
“主子,青玉总算找到您了。”
他这一声带着深深的控诉,惹得来往行人都看过来。
青玉说完就扑了过来,让叶槿安想假装不认识对方都不行。
“你家主子这么大,还能丢了不成。”
青玉面色不善地看了秦煜一眼。
“这个可说不定,你忘了刚来的时候,哪些个登徒子三天两头爬围墙,要……”
“这么喜欢翻旧账,要不你回去跟伍嬷嬷翻一下?”
这话百试百灵,一听他娘的名字,青玉马上老实。
叶槿安挑眉,小样儿,本公子还治不了你了。
秦煜眸中暗光闪过,他轻轻低下头。
“我也想问那几个登徒子最后怎么处理的?”
“哎呀,这里种子好多呀,我得多挑点。”
秦煜看着落荒而逃的人,眸中暗光闪过。
大概也明白那小厮对他们的戒备来自哪里了。
正对面二楼,另一双贪婪的眸子也紧紧盯着那道纤如修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