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槿安离府近两个月,没有通知一声,顶着深秋的冷雨,就这么独自回了忠毅侯府。
没有去跟大哥请安,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侯爷。”
忠毅侯正要赶去探望时管家涨红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道。
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慌里慌张的何事?”
这管家,越来越不稳重了。
“主子,陛……陛下来了。”
“谁?皇上!”
忠毅侯脚步一转,匆匆往门外赶去,一边抱怨,“你怎么不早说。”
管家没时间替自己抱委屈,忙跟上主子的脚步。
忠毅侯赶到大门外时,只看到大开的中门,还有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门房。
“皇上呢?”
不用忠毅侯说话,管家上前追问。
原来皇上等不及忠毅侯接驾,已经进府里去了。
至于去了哪里,一问三不知。
“陛下不让小的们跟着。”
侯府那么大,圣驾要怎么找,万一怠慢了皇上,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九爷回府的消息怕是京城全都知道了,陛下会不会是特来询问中州赈灾事宜?”
管家猜测着,忠毅侯对此只能感觉到好笑。
历来臣子办差回来,都是自己去吏部复命,等皇上什么时候高兴了再接见,何时见过皇帝亲临府上询问的。
“走,去看看。”
忠毅侯转了方向朝九弟的院子赶去,深秋寒冷的天气,愣是跑出一身热汗。
秦煜熟门熟路走进院子时。
青石正给他家主子擦头上的雨水,丫头婆子们倒水的倒水,添煤的添煤。
而叶槿安敛眸坐在椅子上,长长的眼睫覆下来,挡住他眼中的情绪,让人辨不出喜怒。
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委屈,忽地就变成了心疼。
“璟之。”
秦煜挥手,伺候的人全退了下去,慢慢走近,轻唤了一声。
握住那只苍白冰冷的手,他挣动一下,没有挣开。
他猛地抬头,眸子弥满水雾狠狠瞪着男人道。
“放开。”
“不放。”
秦煜矮下身子,将他挥过来的另一只手也捉住,交叠着握在手中。
“即便是死囚,也总有申辩的机会,你一句解释都不听,就这么轻易定罪,朕是不是很冤枉?”
李福急切心虚的样子,欢喜的主仆,他竟还能说出冤枉。
“朕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北燕军演上。”
正是自己以为他出事,正在绞净脑汁想法营救时,却原来……忽地鼻头一动。
“不许瞎想,那也是朕唯一一次见他。”
秦煜无奈警告似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又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他顶着与你五分相似的容貌,在宴上跳舞,那些人都盯着他,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那是对你的玷污,朕不允许。”
叶槿安脑子里乱哄哄的,理不出头绪。
只知道他们认识在先,自己并不是谁的替身。
那为何将人养在庄子里,是要金屋藏娇?
秦煜似有所感地站起不,将他的头暗在自己心口,让这人听听他的心在为谁跳动。
“朕怕将人打发,他又顶着与你肖似的脸做别人的禁娈,你当日说过,只愿当个小地主,朕就让李福选个田庄给他。
早知今日惹你跟朕生气,当日倒不如毁了他那张脸。”
“秦荣瑄!”
如此残忍的事,他俊眉一瞥,仰头高声道。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磕在地上,叶槿安推开抱着他的人,就见他大哥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
不知作什么反应。
男人早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望着地上跪着的人和颜悦色道。
“爱卿快起来,要不令弟该怪朕了。”
“谢……陛……陛下。”
忠毅侯抖着身子,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形,怎么也站不起来。
言苍这些年的世子位都没定下来,怎么突然就来了圣旨。
想到这里忠毅侯眼眶都红了。
“大哥,起来吧。”
一只白晳修长的手托着他的胳膊,想将他扶起来。
忠毅侯抬头,对上幼弟关心的目光,一时老泪纵横。
他对不起弟弟,也对不起父亲的嘱托。
而皇帝就在旁边高高在上的看着,为了家族上下的性命,却什么也不能说。
只化成两个字。
“九弟。”
“大哥。”
叶槿安从被大哥撞破与皇上关系的窘迫中回过神,很快发现在他大哥的神态不对。
那种你为家族受苦了的表情,让他想忽略都难。
他压下心里的哭笑不得,拉过秦煜看着他大哥道。
“你还记得从金陵回来,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吗?”
“那个商贾?”
那个让他气了好久的人,忠毅侯怎么可能忘。
叶槿安点头。
“当时有些误会,其实他不是商贾。”
“那……”忠毅正要问不是商贾,那是什么。
忽然就见到旁边一脸宠溺望着璟之的皇帝,福至性灵反应过来。
第一次十分大逆不道地望着圣颜失声道。
“皇上。”
秦煜轻轻颔首。
那就不是幼弟为家族牺牲以色侍君,是自己主动招惹上了君王。
忠毅侯心里的压力少了些——才怪。
今天为什么要来弟弟的院子,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还是这个时候,忠毅侯脑子顿时乱得跟浆糊。
“朕与璟之两情相悦,叶爱卿就不用再给璟之张罗亲事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样在忠毅侯脑中炸开。
皇上知道他在为九弟张罗亲事,那今日到底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上来,还是这位帝王故意为之。
若是后者,如此算透人心,他单纯的弟弟是对手吗?
忠毅侯的脸越发苍白,硬撑着将皇帝送走,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像是老了好几岁。
“璟之呀。”
他拍了拍幼弟的肩膀,心中有千言万语,嘴巴开了又合,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历来伴君如伴虎,今日说着心悦,明日或许又为了旁的事欲除之而后快。
可九弟向来心高气傲,能听得进去吗?
“大哥,你忘了,我也是男人。”
他眼眸清明,你所担心的我都知道。
但没关系,我也是男人,一切后果自然也能承担。
话说到这里,忠毅侯还能说什么。
皇帝的话还言犹在耳,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只是想历来与皇帝扯上关系的男人,几乎无人善终,脸上的忧愁就下不去。
与之相反,后宫众娘娘却是磨拳搓掌,拿出最华丽的首饰和新制的衣裙打扮起来。
无他,声称不舒服需静养,实际外出的皇帝回来了。
一路奔波劳累,这时候不去关心问候更侍何时。
锦妃本就因升位又降位份一事闹了大笑话。
后又有他父亲状告叶槿安不成,反被罚了俸禄一事丢了大人。
锦妃收到眼线来报,忙吩咐小厨房炖了份汤,又让银莲找到易儿最近练的字。
正要给皇上送去时,凤莲突然走了进来,屈膝回道。
“娘娘,太后传您过去叙话。”
“太后?”锦妃抚着珠钗的手一顿,秀眉紧拧道,“她找本宫干嘛?”
太后与皇上的关系,后宫无人不知,早些年皇上未亲政,不少人换着法子讨好太后。
因慈恩太后侄女的身份,锦妃天然就站在皇上一边,慈宁宫鲜少踏足。
“应当是来示好的,如今荣恩侯府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而咱们大皇子却得陛下宠爱。”
接下来的话凤莲不说,锦妃心领神会。
荣恩侯府还能撑几天,全看皇上心情,或者哪天太后撑不住,便彻底跌落泥里。
而她的儿子受宠,将来很可能成为皇帝。
以后荣恩侯府就得看他们娘俩心情吃饭,可不得先卖个乖。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若不是那个老妖婆阻着,她进宫时就会是皇后。
风莲一脸认同,有主子的品貌加上慈恩太后的情面在,一个后位并不难得,只是……
“娘娘,虽说如今荣恩侯府不成气候,太后到底在经营多年,在前朝和后宫都有不少影响力。”
想着近半年的冷遇,还有那气焰同样高涨的李妃。
皇儿的地位未定,父亲那里刚受了罚,暂时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她需要盟友。
锦妃深吸口气,率先走出去道。
“走吧,看看太后想干什么。”
慈宁宫门可罗雀,几年前热闹的场景不复存在。
人未走,茶先凉。
太后似乎半点不急,反而坐在上首突然开口道。
“当日皇上废你的贵妃为,哀家原本是反对的,只是那几日皇帝心情非常不好,也不好深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锦妃心里抠的要死,脸上却只能挂着得体的笑容道。
“太后娘娘言重了,妾身因做错事,惹恼陛下,还能保留妃位,已然是皇上开恩。”
“后宫这么多妃嫔,怨不得早年皇上独宠你。”
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太后脸上未露半点不快,锦妃的耐心只到这里。
见这个老婆子一直往自己伤口撒盐,便不想多呆。
正要告辞离开,太后蓦地叹气。
“哀家记得正是皇上从忠毅侯府回来后,再下了旨,原以为只是巧合,如今……”
“太后娘娘这是何意,妾怎么听不懂?”
锦妃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望见太后眼里满是怜悯。
“那日忠毅侯府来请太医,皇上请自带着张决明前去,回来后做了几件事,锦妃可还记得?”
锦妃怎么可能会忘,她无数次梦里被气醒。
那天皇上将叶槿安的卷子从最后一面翻出来,钦点了探花。
特意打压他的考官还贬了官。
父亲急急递了信进宫,让她注意皇上的态度。
转天她让凤莲去找李福打探一下,就被定了个窥探帝踪的罪,她刚坐上没几天的贵妃位就被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