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白日里挑水工们打湿的青石板还未干透,走起来有些路滑,路边上挑起来的电线杆子亮着灯泡。
远处沿街的吊脚楼中点着昏黄的煤油灯,来来往往还是有些行人未归,夜里的山城依旧有着烟火气。
这时候,一群穿着黑色短衫、腰间别着刀枪的袍哥兄弟们杀气腾腾走来,停在路边敲响一家人的房门,自然吸引了来往人员的注意,邻居们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青竹叶,出来,我们礼明公口的舵把子,已经跟你们三江堂的刘老大知会过了,今晚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为首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使劲敲着门,声音如铜锣般大声。
一会儿后,青竹叶打开大门,走出来往门口一依,不阴不阳地冲门口的人笑道:
“是什么事情,天都黑了,还来敲寡妇门啊?礼明公口的舵把子我上次喝茶也见过,没听说喜好寡妇呀?”
周围伸头探脑的邻居笑出了声,刀疤脸气不过,往旁边大吼,“哪个再笑,老子给你们两刀信不信!”
邻居们也有不怕死的,有人高声武气地回应:
“给老子两刀算锤子本事,半夜来欺负人家寡妇,那才是大本事哦!果然堂口越大越威风,下回怕是要直接抢人呢!”
刀疤脸眼见自己的行为已经青竹叶带歪了,火冒三丈,“你们乱说个卵,是有人请了我们公口找人,人家说你青竹叶是他跑掉的小老婆!我们带你回去对质的!”
青竹叶心中咯噔一声,面上不显,她上下打量刀疤脸:
“哟?人家说啥子你们就信?确定不是哪个富商看上我了,既舍不得请媒婆上门,又不愿意给钱讨好我,就想出这么个烂招吧?”
刀疤脸一愣,被戳中了,来公口出钱请人做事的,确实是个云南富商。
“小老婆?我老公是三江堂抢地盘时候被砍死的,街坊四邻和堂口兄弟都晓得,你们不晓得啊?”
青竹叶观察着刀疤脸的表情,她摆出一副冷笑,“一张狗嘴上嘴皮搭下嘴皮,就能说我是别个的小老婆了?那我幺儿脸上有道疤,所有有疤的都是我幺儿哦!”
刀疤脸被青竹叶说得脑袋发晕,他辩不过,只得说,“舵把子请你过去一趟,当面说……”
“当锤子面,说个卵子!”
青竹叶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哪有天都黑了来喊寡妇上门的!火烧房子水淹祖坟,都要等明个白天!”
刀疤脸见青竹叶油盐不进,下不来台,嘴上说不过,干脆动手,他上前一步,蒲扇大的手向青竹叶钳制而去。
一道劲风袭来,木头凳子屋内直射而出,撞开大门后劲速不减,直击刀疤脸脸庞。
刀疤脸大惊退后,闪身躲过,凳子砸在他身后的兄弟身上,肋骨碎裂的声音伴着凳子落地的声音一同传来。
周立行从大门内走出,他轻轻动了动脖颈,狼一般的眼睛环视了周围一圈,站定到青竹叶面前。
“哪个要带我姐走啊?”周立行轻声问道。
他走到刀疤脸面前,眯着眼睛微笑,“你?你不行,你打不赢我。”
刀疤脸被挑衅,怒不可遏,抽出匕首就刺了上去。
周立行双手截腕,一招便缴了他的匕首扔掉,下腿顶膝直接撞在刀疤脸的胃上,一手推拿,锁住刀疤脸的脖子,另一只手卸了刀疤脸腰后的枪,打开保险,对准了刀疤脸的太阳穴。
三招见胜负,周立行大气都没有喘一口。
刀疤脸的兄弟们傻眼了,谁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练家子,不仅会武,还懂枪。
他们一时间拿不定该不该一拥而上,可先机已失,人没有枪快。
“小兄弟,敢问是哪个堂口……”
刀疤脸被枪顶着头,冷汗都下来了,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才是地头蛇,这个青竹叶的弟弟听口音可不是重庆本地人。
周立行心知光凭自己一个人的本事,吓得住今晚也镇不住长久,不如扯虎皮当大旗,便堂堂正正地回答,“成都忠义堂,方结义团长的下属,排五,是个纪纲。”
说完,周立行放开了刀疤脸,他平静地把手枪还给对方,摸出自己身上的枪晃了晃。
“天黑了,请不了各位弟兄的茶,明日我在陪我姐去你们公口一趟,可好?”
刀疤脸和自己的兄弟们对视一眼,心腹在其中点头,他也明白,此刻要么火拼一场——未必能打赢!
对方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也带了枪,万一死几个兄弟来摆起不说,若是对方真是能拉起一个团的人的堂口,后续不知道多麻烦。
所以,不如退一步,只要有人一直跟着,他们也不可能跑得出码头。
“五哥说的对,天黑路滑,我们不惊扰大姐了,明日还请到礼明公口一叙。若是那富商乱攀咬,我们也定时会给青大姐撑腰的。”
那心腹站出来,行了个袍哥礼仪,说得面上生光。
然而也没讲,要是真的富商乱咬,他们要咋个撑腰。
青竹叶听着场面话,冷笑着掏了掏耳朵,全当放屁。
周立行敷衍地双手抱拳回了礼,目送他们离开。
青竹叶则是赶紧向邻居们道谢,感激他们仗义执言。
屋内,王喜雀等人听着外面的声音,众人均是大气不敢出。等到青竹叶和周立行回来了,大伙儿才松一口气。
“青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喜雀心中不安,总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青竹叶也有些忐忑,“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打我主意的人,但这种说法,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周立行略一思考,想到一个问题。
“你们都说那个木茶商被困武汉,可民生公司这段时间航线不断,运送了许多物资和难民来重庆。有没有可能,那木茶商来了重庆,无意间见到了青姐,然后出钱请礼明公口……”
青竹叶悚然一惊,想到今日去商会会馆去办手续时,似乎后厅有人。
“天老爷,有可能……”
她现在甚至巴不得真的是有不要脸的富商看上自己,也不要是被那个木茶商阴差阳错地给认上。
王喜雀垂眸,心中狂跳,她上前一把拉住青竹叶的手,“钱财不要了,我们今晚就走!青妹,我们……”
青竹叶握住王喜雀的手,缓缓地摇头。
“我明日若是不去公口,反倒是坐实了他的污蔑。我算什么小老婆,不过是个辞职的管事而已。”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在重庆这边嫁人又丧偶,哼,按他们男人的理论,我早就是别人家的婆娘了,当初堂口还是办了酒宴的呢!他这番敢来,我倒是要让他出出血才能离开!”
毕竟在这里经营多年,青竹叶有自己的底气,今晚就算周立行不出手,她相信自己也不会被带走。
平日里她仗义疏财,四舍邻居们都受过她的恩惠不说,她也是安了好些堂口的兄弟到周围的,刚刚那个丝毫不惧敢出口跟刀疤脸说话的,也是她常年派人在照管对方瘫痪卧床的母亲。
可周立行不这样想,他端起桌上尚未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说出冷静且残忍的话:
“青姐,你们堂口老大得知了消息,都没有派人来提前告知你一声。”
青竹叶自嘲地笑了下,“那是自然,我们堂口不大不小,在这山城排不上什么名号,遇到厉害之人的时候,谁管什么兄弟姊妹情义滔天。”
“大多数人都是嘴上说得豪情万丈,能像立行兄弟你这样做到的,少之又少。”
“我顶多是借堂口的力,让木茶商吃教训而已,就算敲出些钱财,大头也是堂口得。我青竹叶,要的只是让外人知道,我青竹叶不好惹,有堂口会给我出头,便够了。”
“他们对我可能有五分分的真心,我对他们也有五分的假意,都是相互的。”青竹叶端起一杯茶,敬周立行。
“立行兄弟,明日还得麻烦你陪我一趟,我才能狐假虎威。”
周立行看向王喜雀,他是王喜雀邀请陪同来保护王喜雀安全的。
王喜雀心神不宁,见周立行看她,便点点头。
“你去吧,我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我觉得他们肯定会派人跟守这里,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们都不要再出门了。”
青竹叶如此说道,她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后续。
“知书知礼,等我们明早一走,你们换男装出门,去店里告诉其他管事,所有员工放假三天。另外那五位姐妹,你们托人带纸条,让她们归家一个月不要外出。”
“如果真的是那个木茶商,最好是不要让她看到喜雀姐……只看到我是没什么的,毕竟当年我就是跑了。但若是发现喜雀姐和我一直有联系,他定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喜雀姐身上。”
周立行点点头,吩咐阿涅,“阿涅,铜铃,你们俩陪喜雀姐和杨姑婆留在家里,除了我们回来,其他任何人敲门都别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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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