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赋冬声 第32章 地牢

似乎时察觉到她的神情有些不对，谢邵的脚步不自觉慢下来。

“若是受不住，现在可以离开。”谢邵的目光扫过她略有些紧张的面容，本意是好，只是语气实在算不上温柔。

因此在白榆晚听起来，这话是对她的挑衅。面上闪过一丝愠怒，冷不丁瞪了他一眼：“我如何不可以？只不过一时离了阳光，没能适应。”

见此，谢邵也没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地会去观察她的表情。

白榆晚全部的注意里都被地牢里那些凄惨的声音给吸引，丝毫没有注意到谢邵的动作。

再走进些，时不时有差役同谢邵打招呼，虽说是新官上任，但总归都认识。

阮仓则领着他们朝前走，其实谢邵也是第一次来地牢。之前在王府这种审问人的事都是交给阮仓的，本来他也不想亲自下来的。

但既然白榆晚想看，也就顺便带她过来。

最终三人来到了一处牢房前，里面被拴住的正是王徳忠。此时的王徳忠早已不再是当初那模样，一袭华服已经脏破的不成样子，手脚也被铁链拴住，脑袋耷拉着。

白榆晚微微皱眉，看着眼前几乎都认不清的人，身上虽只有轻微伤痕，但如今看上去比前几日不知消瘦了多少。

若不是那束发，她怕是都不敢相信这人是王徳忠。

谢邵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好笑，但还是走过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白榆晚本来在看周遭的环境，突然感觉眼眸处一阵温热，继而自己的视线全被遮挡。

突如其来的乌木香让她猝不及防地有些紧张，缓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

谢邵是将她的眼睛捂住了。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受，她很少见谢邵这么体贴入微，至少在之前都未曾感受到。

“我没事。”她将谢邵的手掌拿开。

她来这里是为了寻线索的，若是什么都不敢看不敢听，那为何要来？

谢邵定定地看着她，在确定无事后，才稍退了一步。

乌木香随着谢邵的动作远离了她几分，白榆晚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失落，但片刻便反应过来。

“这些是口供，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阮仓并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亲昵举动，方才转过身，将一叠口供整理好，这会儿才递至他们手中。

谢邵没有动静，示意她先翻看。随后给了阮仓一个眼神，让他现在审问。

白榆晚接过口供，大概扫了一眼上面的话，大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答案。就像一个泼皮无赖，只要遇到重要的问题就开始胡扯，之后的也大多都是胡乱打转。

突然一阵声响，是朝下浇水的声音。

她抬眸，这才发现阮仓不知何时将一旁装满水的水桶倒在了王徳忠的头上。

如今本就是寒冬，又身处地牢之中。这木桶中应是凉水，浇下时白榆晚都能感受到一阵寒意，就更别提被浇整桶水的王徳忠了。

只见王徳忠冷的一个机灵，立马就清醒过来了。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表情变得有些麻木，缓缓开口：“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说了。”

一副无论如何都不开口的模样，让白榆晚有些生气。

“去年年初，你与京都的哪位贵人有联系？”

“他想要东西，你想要银子，因此一拍即合，做了这害人的买卖，是与不是？”

阮仓的语调与谢邵一般平静，仿佛对此事胜券在握。

白榆晚有些欣赏地看向他，不愧是谢邵的手下，不光是语气，就连神态都与谢邵别无二致。

王徳忠神色有些紧张：“我联系的是当年帮助我的士族兄弟，你也查到我之前不过是个没落士族了。若不是那兄弟帮了我，我如何能成为锦州县尉？”

语气顿了顿，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意味：“可我真的没有与他有过交易，那会年初，我正好带些年货，也算是报答报答他，这又有何不可？”

“你口中的士族可是京都李氏？”

阮仓显然是将这一切调查的清楚，面对他的话依旧游刃有余。

王徳忠愣了下，似乎料到他会这么了解，刚想继续说出口的话卡在的嘴边。

“李氏曾助你坐上了锦州县尉之职，可我们寻到他，他的说辞与你截然相反。”阮仓向前了几步，夹起一块铁烙在他的面前晃着，“他与你在五年前就未曾再见面。”

谢邵也在一旁看着，这件事是昨晚京都才送过来的消息，能很好的堵住王徳忠的嘴。

王徳忠此时正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面对逐渐逼近的铁烙，只能尽力朝后退去。

“你的妻儿如今正在西庄镇，若没猜错，守着他们的人并非保护，而是用于威胁你。”谢邵语调波澜不惊，冷不丁开口。

这话像是压断了王德忠心中的最后一根弦，整个人脱力倒在地上，嘴角的笑意嘲讽至极。

白榆晚偏头看过去，男人眉眼如画，一袭鸦青色锦衣，举手投足间不自觉透露出几分傲气。

心下惊诧，无论是对京都士族的调查，亦或是那王德忠妻儿的线索，都不应该是一个普通茶商所应该查到的。

谢邵虽然一副淡然的态度，却连她都能感觉到气势逼人。

而看王德忠的模样，应是都没有错。

为救妻儿，用罂粟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

这事不好评判。

“你妻儿那边我们已经派人过去，若是你能供出更多线索，我们会将其救出。”阮仓收回铁烙，蹲下身子看着他。

王德忠沉默不语，阮仓也并未执着，重新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会放过你的妻儿，放过你吗？”

简单三两句，就足以让王德忠受不住。

白榆晚静静看着，心中更惊讶的是阮仓的审问，甚至都未用刑，只用言语就让这场审问即将结束。

而这样的人，只是谢邵的侍卫。

半晌，王德忠开口，声音更是哑了几分：“你们如何能保证，能将我妻儿救出？”

阮仓垂眸，看着地上憔悴到不成样的人。

“我们奉昭王之令彻查此事，我还需要向你保证什么吗？”

意思不言而喻，已经将昭王搬出，那自然是能将人救出。

得到肯定的答案，王德忠用手撑住，原本半伏在地上坐了起来。气息微微有些喘，缓了缓才开口：“我没事时，会与人做些买卖，有时是充当人牙子，有时会充当交易的中间人。”

“前年年初之时，我打探到有笔好买卖，是京都那边来的人。京都人出手一向大方，我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几经辗转，我联系到了那人，他将一袋种子交予我，说只要能将这些种出来，便能给五十金。”

周遭都在听他讲，无人开口。只是白榆晚看见阮仓在方才那叠书卷上，一五一十地记录着，时不时还圈画。

没想到王德忠也是个不知足的，本只是个落魄士族，能让他安慰在锦州，还居县尉一职，竟会去做这样的买卖，且不止一次两次。

见王德忠停下，阮仓皱眉：“继续。”

王德忠自嘲地笑起来：“那人同我说，这种子需要在温暖湿润的地方才能生长，我就花了点银子让手底下的人找出能培育的地方。”

“后来成熟，那人将五十金给我后又同我商量。说只要将这花研磨成粉，掺入茶叶中，从锦州销往各处，还能给我五十金。”

之后的话不用说也都知晓，只不过还是未提到重点。

谢邵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张竹椅，放在她的身后，示意她坐下。

还未等她开口道谢，谢邵已然转过头，看向坐于地上的王德忠。

“那人是何模样，姓甚名谁？”谢邵微不可察地皱眉，似乎也不满他的话。

王德忠认真回忆，片刻后重新仰头：“我不知，那人每次来时都会戴幕篱，也并未告知我姓名。”

似乎是察觉到谢邵何阮仓的神情都不太好，他又补了句：“但是那声音有些尖细，就好像……”

“半男半女。”

这话一出，王德忠自己都不甚相信，有些慌乱的看向阮仓，唇微微颤抖。

但他确实没有说谎。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王德忠都如此说，白榆晚已经能确定，当时在洞穴外见到的人就是王德忠口中之人。

她看向谢邵，正好于他的视线撞上，彼此都懂了意思。

“继续押着。”谢邵并未对他的话作出回应，只是看向一旁的阮仓，“既然已招认，理成册后交予我。”

阮仓点头，恭敬道：“是。”

而后看向白榆晚：“此案不是越早结越好，还是应确保找到他背后之人，现如今线索不多，查起来怕是困难。”

“几处罂粟地点均已确认烧毁，与王德忠所说的别无二致。若最后无法将背后之人查出，也是尽力。”

白榆晚很少见他说这么多话，平日里都是冷冷淡淡的性子，这会儿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宽慰她。

她心中自是明了的，王德忠只是最浅的一人，如今已算是枚弃子。

从他口中所说的这些来看，想要查出线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更何况牵扯京都，范围之广，无异于大海捞针。

虽知晓，但白榆晚情绪还是不太好。作为医者，没人比她更知晓这罂粟是多害人的东西。背后之人一日不查出，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继续遭受这罂粟毒害。

现在是锦州，以后还能是其他州府。

她轻声呢喃：“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①”

谢邵一怔，并未对她这句话评价，只是轻声提醒：“先回吧。”

①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