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乔窈醒来,林瑾思已备好了热粥,坐在她床边候着了。
乔窈是被粥的香味勾醒来的,但睁开眼,却最先被林瑾思引了全部目光。
他手中拿了卷书,已翻至中间,像是已看了很久。
她连忙坐起来问:“林……林公子,你,等了很久?”
林瑾思合了书,在手中随意卷起,轻轻敲了敲乔窈的脑袋,笑说:“昨日不是才说,唤我名字便好,怎么还如此生疏?”
他的动作有些亲昵,乔窈的呼吸又不自觉有些急促了。
她缩着脑袋承下,微微启唇,但还是不好意思直唤他名字,只好略过称呼,小声说:“怎,怎么不叫我?”
“没多久,粥都还热着呢。来。”
他放下书,又端起碗,一勺一勺喂她。
乔窈不好意思抬头直接盯着他的脸,但盯着手还是好意思的。
“谢谢。”她应了声,便一直盯着那双手,又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这双手真好看啊。
面前这个男人,仿佛从里到外,生得没有一点缺点似得,真是让人羡慕生气!
林瑾思还带来了一身衣裳。
林瑾思说,她原先那一身被血染脏了,又挂破了好几个洞,不太能穿了,他救她回来后便丢掉了,只剩下蔽体的里衣。
这是一件青色粗布衣,和林瑾思那一身衣料完全不能相比。
林瑾思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蹙眉说:“我们一行人没有姑娘家的衣服,乡野地方也只能寻到这个,窈窈,你先将就两日,等到了宁州,我给你换一身最好的料子。”
“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乔窈见他自责,连忙抱起青衣说。
本就是她承蒙他搭救,吃穿用度上也一直用着他的,是她在打扰他,哪儿还好意思挑剔,让他觉得过意不去?
林瑾思又温柔笑了,抬手揉着她的脑袋。
“你先换衣服,我去楼下等你,今日我们便启程去宁州。”
“嗯嗯!”乔窈望着他的表情,紧张地答应着。
希望林瑾思真的不要再自责了,否则她真的很过意不去的!
林瑾思看着她僵硬的表情,眼眸沉了下。
乔窈便更加紧张了。
但很快的,林瑾思收敛神色,只平淡收回手,起身离开了。
乔窈担心,他是不信自己并不介意,尽管受了伤还疼着,但还是忍着疼痛,迅速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下,撑着墙壁扶栏便下了楼。
·
客栈门前,只有林瑾思和一个下人在等候。皇帝派来的侍卫们,一部分已回京禀报去了,其余人另有任务,也都已离开。
还跟着林瑾思的这人,叫做林安,名义上说是下人,实则是专门保护林瑾思安危的侍卫,与先前那些主子不同。
林安牵来马,正套着缰绳,忽的,他注意到周围有一股异常的目光。
“王爷!”他迅速来到林瑾思身边,小声提醒。
林瑾思拍了拍他的肩,神色平静。
林安立刻明白了王爷的意思,没再声张,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只是多分了些注意力,给那抹异常。
乔窈很快下了楼,看见林瑾思,快步朝他赶过去。
只是身上还有伤,是忍着疼,又走得急,动作不太自然,脸上的表情自然也不太好看,眉头紧锁着,又强撑着想笑出来。
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很是别扭,就像是家境一般的人家里低价买来的粗使丫头,扭扭捏捏、小家子气。
但她顾不得在意,她不想让林瑾思多等。
林瑾思注意到她,微蹙了下眉,立刻走过来,揽住乔窈的肩膀。
“慢些,不急。”
他说着,给了乔窈一个支撑的力,她垂下头应了声,小心握着林瑾思的衣角,扶着他缓慢走着,动作便没那么别扭了,表情也平静许多。
乔窈一下楼便看见了林安,是昨日端来热粥时的那个神色异常的下人。
好奇心驱使,她悄悄瞥了他一眼,又正好看到,林瑾思扶她时,他那表情又是一阵怪异,但已比昨日好了许多,像是接受了但没完全接受的样子,也是很快又匆匆遮掩过去。
乔窈也立刻收了视线,装作没看到,只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人怎么这般态度,是觉得她们不相配么?
林瑾思衣着锦绣,形容俊美,可她只一身粗布青衣,瞧着是……差距大了些……可……她这样貌还是说得过去的,也不是完全不相配的吧……
啊!等等,她在想些什么啊!
她连忙驱散了念头,只是握着林瑾思衣角的手攥的更紧了。
二人来到马车前,乔窈在林瑾思的帮助下上了马车。
车内宽阔,完全能容纳两人甚至更多,其中还摆了金鼎暖炉,乔窈自觉在下位坐下,也是更靠近暖炉一些。
林瑾思掀开帘,朝林安吩咐了句:“她身子弱,经不起颠簸,驾慢些。”
“是。”
林安应下,视线装作不经意扫过乔窈,又很快收回安心驾车,不过内心却在暗暗想着。
这几日她一直病着躺在床上,病恹恹没什么生气,他没仔细瞧过,今日一看,的确是个姿容绝佳的美人,虽说打眼一看瞧着出身乡野,又来历不明,一身粗布衣土里土气的,但这样貌若是养好了,再精心打扮过,绝不输京中那些大家闺秀,难怪王爷如此上心。
林瑾思吩咐过,放下车帘回过头,正好看见乔窈凑近暖炉在呵着气歇火。
车上本不冷,可她还病着,身子实在不耐寒,便更喜欢有意无意的凑近这样温暖的物体。
身子暖暖的,乔窈也惬意笑着,火光映得那双小手红彤彤的,脸上也是染了层绯色的光晕,她身子已好了些,双唇不再泛白,有了血色,像是新成熟的浆果,红得诱人,勾着去采撷那甜美似得。
总之,她整个人都可爱极了。
林瑾思盯着她的唇,眉眼微蹙,但很快也跟着笑了下,将危险的眸光敛起,又换做寻常温柔,来到乔窈正对面坐下,仍盯着她看。
正对面突然坐了个人,乔窈惊觉抬头,望着他,神色略有些慌张。
她视线朝旁侧偏了下,主位分明是空着的,他为什么不坐,而是要坐在她对面……
她自然是问不出口。
这样坐,两人间的距离也拉进了,若他有所动作,若他也像她这样伸手取暖,两人手指定是会碰到一起。
乔窈立刻垂下头,微微屈了屈手指朝回缩了缩。
分明对方根本没有动作。
分明,先看过来的是林瑾思,可两人对视,偏先不好意思挪开视线的是她。
可明明没再看了,她脑袋里却还是不自觉勾勒出林瑾思那张漂亮的脸,和那双骨节分明,纤长白皙的好看的手。
在这样安静狭小的场景里,属实尴尬。
好在,林瑾思先开口,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你如今的情况本不适宜乘车,我吩咐了林安驾慢些,尽量减少颠簸。这期间你若有任何不适,千万别硬撑,我们下车休息一会儿再走也无妨。此处已是宁州边陲小镇,天黑前一定能行到宁州城,这一路不赶时间,若是闷了、累了,便再睡一会儿,多休息。”
林瑾思叮嘱道。
“嗯!”乔窈快快点头应下。
没错,只要睡着了,就一定不会想了!
她抱着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将自己团起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尽快入睡。
可越是如此心理暗示,脑袋越是活跃,闭上眼睛之后,乔窈感觉,自己身体的其他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
金鼎暖炉里细碎的碳火声,马车行过道路碾碎积雪划出的车辙声,竟一时都有些吵闹地令人难以入睡。
当然,她更为在意的,是同车内,林瑾思的动静。
但她闭上眼睛后,就听不太清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身侧忽然贴了抹温暖,她凭借感官仔细辨认着,若是没猜错,应是……是林瑾思!
他坐到她旁边了!
淡淡的墨香略过鼻尖,味道很浅,只稍停留又立刻消散。
身上覆了层重量,将她严实地裹了起来,乔窈被包裹着的小手小心摸索着探过去,摸到了绵绵软软的细柔的东西,像是,裘衣。
再等等,林瑾思似乎没有其他动作了。
乔窈耐不住好奇心,睁开一点点眼睛,瞥过去。
身上的确裹了一件纯白的狐裘,很暖和,虽然缩在角落里离暖炉有了些距离,可一点也不冷。
林瑾思已来到她身侧坐着,近乎是轻轻贴着,手里握了本书,注意力全落在书本上,安静读着。
这样的距离,正好足够乔窈无意识靠过去,脑袋枕在他肩上。
是刻意,还是无意?
乔窈心里一时更乱了。
应,应该是刻意吧……见她睡着,怕她睡的不太舒服,所以,才让她靠着。
林瑾思,就是这样温柔的人啊!
又漂亮又温柔,忍不住想要靠近。
乔窈这么想着,装作无意识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枕上林瑾思的肩。
只是小小一段距离,乔窈却只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气,紧张地呼吸都急促起来,心脏也不听话地剧烈颤动着,吵闹着快要压不住声响,被旁侧人听了去。
可千万不能被听了去!千万千万,不能被发现是装睡!
她慌张想着,于是拼命压着悸动,装作平静沉睡的模样。
但她不知,她的表情太精彩,早已全然暴露。
林瑾思安静看着,只不动声色的放低身子让她能靠的更舒服些。
少女浅淡的甜香和着热气,令整个马车内氤氲出别样温情。
可在这样的环境下,林瑾思只是勾起唇笑了下,这笑容,意味不明,却诡异的冰冷。
·
乔窈是被晃醒的。
在官道上一路行得很顺,她也睡得很踏实,但马车转至小路,尽管再慢,还是免不得常常颠簸。
于是她便被迫清醒了。
清醒后,又切实的感受着几下摇晃后,她果然撑不住,面色又开始泛白。
她咬咬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但身体似乎还能再撑一会儿,要不要先忍忍,再走一段,再说停下休息的话……
她开始疯狂讨厌自己这孱弱的身体,真是麻烦,如果可以,真不想打扰林瑾思他们的行程……
“停车。”
她正胡思乱想着,林瑾思已扬声喊了句。
一点也瞒不过他。
乔窈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小声说:“谢谢,我,就稍微歇一会儿就好了,不用停太久!”
林安立刻停下马车,抬声问:“王爷,是要在此处歇脚吗?”
“王……王爷?”乔窈一时惊慌。
林瑾思未说过自己的身份,她也不是个上来就直白的寻根问底的人,别人不说,她也就不问。虽然她的确好奇得要命,但都止于胡乱的脑补了。
尽管没有过往的记忆,但对于这世间的礼制和常识她都是知道的。
想起自己先前的举动和心思,乔窈瞬间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包天,是怎敢肖想王爷,还让他喂自己喝粥的!
车上不好跪下行礼,乔窈局促地坐在角落里,不知所措。
“称呼罢了,不必在意,我不是说,你唤我名字便好么?”看着她的表情,林瑾思微蹙起眉,说。
“可……”
话未说完,林瑾思抬手落在她脑袋上,温柔的揉抚着。
“窈窈,我不想与你生疏。”
他的语气似有些难过,是乔窈不能理解的情绪,但乔窈明白了,若是太恭敬,他会难过。
她不想令他难过,她也不想和他生疏,便很快冲他点点头,保证道:“我们不会生疏的,我以后也不会如此生疏地唤你的。”
林瑾思终于又含了笑,拍拍乔窈脑袋。
“下去走走吧。”他说。
“嗯!”
马车外,林安心中有些发毛。
这有一阵子了,王爷怎么还没理他?
但他也没敢多问,没否认就是默认的意思,他立刻跳下车放好矮凳,等着两人踩着下来。
然后,再牵马将空车拉到一旁停在树边。
外面不比车内,风吹过来,乔窈瞬间什么思绪都没有了,只觉得冷,粗布衣还是不太抗冻。
林瑾思顺手将那件狐裘带了下来,裹在她身上,瞬间暖和。
一旁林安栓好缰绳,站在远处瞧着,没敢过去。
这可是王爷最喜欢的狐裘,王爷还是太子时,十五岁围猎拔得头筹,先皇帝亲自赏的。
听说这件裘衣在尚衣局赶制时,王爷生母曾路过瞧见,与尚衣局的姑姑们闲谈几句得知,亲自在其里衬上埋暗线绣下“瑾”字。
这件裘衣,王爷冬日常贴身披着。
他照顾王爷这么多年都没碰过,居然这么随意就给了这个刚认识的姑娘……嘶,这是真看上这位姑娘了?不应该啊?
乔窈自然是不知来历的,她只觉得这件裘衣漂亮暖和,又是林瑾思借她的,她双手交握着边,将自己包裹严实,垂着头,脸颊轻轻蹭着柔软的毛皮,瞬间心里也暖暖的。
她还未欢喜太久,胳膊突然被拽了一下,林瑾思极快速的握着她的手腕一用力,乔窈便径直朝林瑾思怀里倒过去,被他抱住了。
温暖的气息将她彻底环拢,头顶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浸入鼻腔的……
血腥味!
她这一身雪白的狐裘上,顷刻洒了一道斑驳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