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 第12章 十二

后院内有一处空旷的空地，搭着竹竿，光照很好，又远离马厩，乔窈早早和店家说好了拜托将此处空给她。

她将衣服全摊开挂好，又后退几步确认过一遍，才顾得上自己。

今日阳光很好，可毕竟是凛冬，河水冰凉，她的脑袋里没有洗衣服的肌肉记忆，也不知是因为失忆的缘故，还是从前的她并不做这些，总之是完全不会，只胡乱搓着，又怕弄坏料子，所以拿着衣物在河边折腾了许久。

还是恰好来了个热心肠的大姐指点一二，她才顺利洗好了带回来。

细嫩的手在河水中冻久了，已红透了，但她想着要先做完活，此时才顾得上管一管。

日光洒在手掌上，那温度聊胜于无，她轻轻合十搓搓手，又放在唇边呵着气，如此反复，才感觉到了些暖意。

她望着晾好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欢喜不禁溢于言表，她唇边勾起弧度，眼中也满是和着日光的明媚笑意。

林瑾思微蹙起眉，远远望着那抹明媚。

“七哥！”

见林瑾思自乔窈过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看向她，虽然那眼神中能明显看出审视与警惕，看不出半分柔情来，但玉婉心中还是不太高兴，抬声唤了句，带着不悦。

林瑾思才立刻收回视线。

“怎么了？”他问。

“七哥，我坐得太久，腰好痛！你扶我回去嘛！”玉婉靠上来挽住林瑾思的胳膊，借着力又是撒娇。

林瑾思沉默着盯着她的手，又看向一边的侍女。

“七哥，就这一次！难道连你也不心疼婉儿了吗？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婉儿吗？”玉婉问。

林瑾思浅淡勾起唇，含了笑解释说：“我怎会不心疼你？我不曾照顾过病人，没做过这些事，是怕不熟练弄伤你，想着婢子该是最熟悉你的病情，她一定比我周全。”

“我才不管这些！婉儿只要七哥扶我！”玉婉的表情松动了些，笑盈盈说着。

“好。”他答应下，温柔的揽着玉婉的背，扶着她的胳膊朝门内走去。

玉婉装作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乔窈，见她的注意力并未落在这边，浅浅思索了下，轻轻勾起唇。

“啊！”

下一秒钟，几乎同样的位置，玉婉也被门槛绊了下，惊慌地大喊了声，双手胡乱晃着按住林瑾思，撞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七哥……”玉婉将头埋在他胸前，低低啜泣着。

林瑾思表情沉了下，但没说话。

她如此自然是走不动了，林瑾思稍一用力，便将人抱了起来。

玉婉立刻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这动静太大，乔窈也自然听到，连忙回头去看。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过去查看情况帮忙，可回头便看到那白皙的手臂缠在墨蓝色衣袍腰间，阳光落下，晃得她眼睛生疼，疼得又要湿润了，脚也偏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

林瑾思已抱着人从她视野里消失了。

很久很久，她才缓慢缓过神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果然又湿透了。

可她却轻轻笑了，嘲笑着自己。

奇怪，今天的阳光好刺眼啊，弄得她眼睛生疼，都落下泪来了。

她也真是的，紧张什么？着急什么？人家处处有哥哥宠着护着，哪里用得着她担心呢？

林瑾思，可真是在乎他的妹妹啊……

乔窈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等在后院里回过神时，眼泪已是止不住。

不想被人看到，她立刻低着头跑回房间，缩在角落里，才终于能放开情绪哭了。

·

林瑾思将玉婉送回房间放下，简单叮嘱了句“好好休息”，便要离开。

玉婉连忙拉住他的手，不禁抱怨：“七哥，就算是有用处，偶尔给个甜头不就好了？也不必如此上心吧？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样，定是七哥你稍稍对她好点便感激涕零了，也用不着时时陪着吧！”

好不容易才将林瑾思拉来独处，她可不想再将人轻易放回去。

林瑾思背对着玉婉，那情绪明显是有不耐烦，可又很快遮掩起来，回过头，温柔的拍拍她的手，解释说：“梅山一事，二哥还在等我回复。还有，你贸然来宁州，二哥那边，我也该寻个合理的说法。”

玉婉表情僵了下，连忙收回手，体贴道：“原来是要紧事，是婉儿误会了，七哥快些去吧！”

玉婉乖顺的低垂下头，发端银钗晃过光，明亮夺目。

林瑾思目光落在上方，似乎不那么着急了。

“很好看。”他忽然说。

他突然的一句话，玉婉不明所以，有些惊讶抬起头。

林瑾思又接着说：“记得昨日你戴的是其他样式，在京中几次相遇，也是不同。”

顺着林瑾思的视线，她也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低低垂眸娇羞笑着说：“是有很多，七哥果然心细，我日日在二哥面前晃，他可从未注意过这些。”

“你很喜欢？”他问。

“女孩子家当然喜欢这些东西了。”玉婉回说。

“的确好看，很相衬。”他又如此夸了句，才离开了。

玉婉听着，心里止不住喜悦。

原来七哥竟是如此在乎她，这种细节都注意得到。

以后在七哥面前，还是尽量收着些脾气的好，她这脾气，二哥就指责过她好几次，丝毫不留情面，只有七哥总愿意容忍她，她可不能再将七哥也惹烦了。

·

乔窈蜷缩着蹲坐在角落里，已坐了很久。

眼睛蒙了层水雾，但已哭不出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反应也变得迟钝，就连房门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林瑾思走进来看到，眉心也跟着一紧。

半个时辰前他也来过一次，乔窈几乎和半个时辰前的状态一样安静沉默，没有丝毫挪动过。

一样完全不曾注意到他。

他合上门，来到乔窈面前蹲下，单手捧起她的脸，微凉的指尖轻轻擦拭过眼里残留的湿润。

乔窈才注意到林瑾思。

她抬起头，脑袋还是昏沉，说不出话，可眼中珠泪又不住垂了几滴。

林瑾思看着，满眼都是心疼，仿佛也跟着难受心痛一般。

他垂下头，沉声说：“窈窈，对不起。”

乔窈眼眸动了下，下意识反应接话。

“没有……”

可她声音太哑了，这句话沙哑得失了声似得。

林瑾思摇摇头，指尖落在她脸侧，仍是自责：“窈窈，我也不知你为何难过。但无论是为何，害你难过，便是我错了。对不起，窈窈。”

乔窈在房间里缩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有些想通了。

或许是意外，或许就是偏宠，可他们是兄妹，仅仅这些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不过是她心中会有些许的不舒服，但两人也仅是如此，至少在目前为止她所看到的来讲，是有些亲昵，却算不得过分越界的亲昵。

为此而闹脾气，属实是太不懂事了些。

林瑾思该是喜欢懂事些的。

所以即使难过，她也没找他去诉苦，没找他去追问，只一个人默默发泄着，等着情绪过去，再相安无事就好。

可即便想得通，一个人安静待着，脑袋里还是会时不时的胡思乱想，仍是止不住难过。

但此时，林瑾思只一句道歉，只是看着他也难过，她便立刻又心软了。

说不出话，她就抬手去捂住林瑾思的嘴巴，不愿他再接着责怪自己。

她努力咳嗽几下，清了嗓子，才终于能正常些发出声音了。

“没有，与瑾哥哥无关的，我都能理解的。”

“我的窈窈总是最为我着想，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感激道。

如此说过，他又叹了声气，望着她又是心疼：“窈窈，看你这幅样子，我真不忍心再开口让你帮我。”

乔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林瑾思一直是单手握着她，另一只手臂低垂着仿佛都没有力气挪动一下，乔窈立刻伸手拉下林瑾思的外袍，凑近了仔细看，他那受伤还未好全的手臂果然又渗了点点鲜红。

“怎么回事？怎么又伤到了？”乔窈慌张问。

林瑾思没开口，只苦笑了下。

乔窈想了想，大概捕捉到了些记忆，有些不确定问：“是，那个时候？”

“嗯。”林瑾思应了声，顺势来到她旁边，也靠着墙与她挨着坐下。

仔细想想，当时林瑾思抱着玉婉的背挺得僵硬，像是在撑着什么似得，原来是伤口又被撞开了。

乔窈顾不得想其他，揉掉眼里全部的湿润，跑去拿东西帮他换药。

本结了痂止住血的伤口此时又露出可怖的红痕，乔窈看着揪心。

“你受了伤，她不知道吗？怎么使得力气如此重。”她忍不住问了句。

“没必要告诉外人。”大约是真的很疼，林瑾思唇边泛了层白，虚弱却冰冷的开口。

乔窈怔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回复。

“可，可她是你的妹妹啊，也不能说是外人。告诉她，说不定她就会注意些。”

乔窈尝试劝着，却被林瑾思打断了话。

“没必要。”他冷淡开口，“她最年幼，谁都宠着她，就算告诉，也不会考虑这些，没有必要。”

他这语气，乔窈有些听不懂了。

明明看着极其宠爱的样子，怎么听起来，像是兄妹两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呢？

但，这是林瑾思的私事，他又没主动说，提及去问总是不好。

乔窈还是保守的劝道：“可她若不知，说不定以后还会……还会如此……我看她挺粘你的，若是次次动作都如此重，你这伤若是因此总是反复，会很不好吧？”

她这几句都带有私心，是自己也觉得不齿的私心。

明明道理都清楚，也在努力劝着自己，可还是不喜欢他与他那妹妹如此亲近，甚至，刚刚觉察出一些两人关系不好的苗头来，内心竟是暗自窃喜。

如此，她更是责怪自己过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林瑾思的表情。

“小傻瓜……”见她这副样子，林瑾思低低笑了，手掌落在她脑袋上温柔安抚着，保证道，“我会注意，不会有下次，再让窈窈担心了。”

“我……好，瑾哥哥知道分寸就好，我这几日勤些帮你换药。”乔窈还想说什么，想要反驳几句，可话语都被他的温柔堵死了。

她实在是个不能拒绝对方的人，只能一味的让自己妥协。

分明伤口还在疼着，可他唇边笑容却更浓，怀着惬意说道：“窈窈果然对我最好，还好我这次早有准备，否则，此时真不知该如何感激窈窈，可又要愧疚了。”

“诶？什么准备？”乔窈的好奇心被引了起来，顾不上其他情绪，连忙抬头盯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