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这消息可靠吗?”沈万山忧心忡忡。
暖宫丸是永安堂的镇店之宝。如果说永安堂是老字号中的金字招牌,暖宫丸就是金子中的金子。
这款药出问题,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永安堂。
“安安只是偷偷看到,不确定。现在大规模的排查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更会被人抓住把柄不放。”
北城市区内,永安堂就有药房三十多家,省内有上百家。真排查起来,即使没有问题也成了问题。
“这是上季度原材料进货单,还有明细账。这个季度还在整理,稍晚些送来。”月末、季度末和年末都是最忙的时候,财务部要汇总对账。
永安堂又面临被收购。康怀羿的顾问团队需要各部门提供基础资料和配合调研。
徐悠示意沈万山不忙,“目前不管是谁捣鬼,我能想到的就是原材料上做文章。”
药品一旦出厂,再出问题的可能性极小。
徐悠的目光落在“吴茱萸(制)”这一味药上。
吴茱萸喜阳,爱好温暖环境,北方不产。
永安堂这味药从福城一家药材公司进购。碍于对福城的阴影,徐悠对这味药总是多看两眼。
沈万山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一流的,“要不要找人去查一查。”
徐悠摇头,十几味药,五六家供货商,挨个查验,耗费人力物力。
就算有问题,永安堂没有执法权,不能查处,最多终止供货,可于事无补;倘若没问题,会影响后续合作。
她心中有个想法,叫嚣着血脉澎湃,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用了就一劳永逸了。“我晚上去看看奶奶。”
沈万山马上着人备车,张慧珠装昏迷的事还要捂着,否则被徐成斌知道了,铁定闹着要母亲出面做主。
张慧珠向来宠爱徐成斌,怕夹在儿子和孙女之间为难,不得不选择退避。
这是她为永安堂所做的最后的决定。
康复医院病房内,徐悠象征性地探望了爷爷徐镇远。
指示仪和输液管保存着他最后的生命。他安睡的样子并不能安抚徐悠内心的愤怒。
就是这个人毁了妈妈的后半生,差点儿毁了她的前半生。
可徐悠更讨厌自己的冷静,她做不到因为徐镇远迁怒张慧珠,牵连永安堂。此时她甩手不管,是看着永安堂堕落的最好时机,但同时也辜负了外公外婆的期许。
虽是夏季,病房里的空气冷得结冰。她垂眸坐在张慧珠对面,拨弄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在指腹刺下一点一点痕迹。
“确定吗?”
“不确定,但要提前说清,怕掌握不好,您再翻脸。”
面对感情,徐悠愿意孤注一掷,因为没什么好衡量的。爱就爱,不爱就不爱。
可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她更倾向于权衡。张慧珠能推她上位,同样能够把她再翻下来。沈万山能全心全意帮她,也是张慧珠授意的。
万一闹大了,奶奶反悔,到时候她腹背受敌可不好。
这件事百分之八十有徐成斌在背后捣鬼,厉盛集团有无参与徐悠都不介意,她和厉峥的账要单独算。
张慧珠长叹一声,深深望进徐悠眼里“你想怎么办,能告诉奶奶吗?”
“我给他留条活路,但是要有人质在手。”徐悠端详半天指甲,轻轻吐出几句,空气更冷了。
漫长的沉默,张慧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悠,仔细辨别她的意思。
“你还记恨小六。”
“奶奶,对于您我们是小五、小六、小七。但对于我,不是。”她不打算掩饰,这些人从未把自己当过家人。
徐悠永远记得,即将订婚前没多久,六姐借着过生日的由头把她找出去,妄图帮厉峥把生米煮成熟饭。
倘若那天不是弟弟徐航临走前拼命给她使眼色,倘若那天她真的喝了酒,倘若那天门锁不够结实,倘若那天安安和秦北晚到几分钟,她早已不是现在的样子。
“不是念在您的面子上,我回来就下手了。”否则她不必非要回北城。一辈子的富贵闲人,在哪儿都安乐。“我也确实放不下永安堂。”
“很好,像王家人。”张慧珠笑了。
徐悠也笑了,“难道不该像吗。”
她身上可流了一半儿王家的血液。从接到电话一刻,徐悠就预计好后面的一切,她甚至有跃跃欲试地期待,把危机视作机会的兴奋。
不予过多纠缠,张慧珠问“你要把小六怎么样。”她知道徐悠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一点和外祖王家人如出一辙。
“放心,我不会像六姐那样对待自家人。”徐悠嘴角弯弯,笑得人畜无害。
张慧珠心却提起来。
“外公有一位故交,在封城。孙辈里有一个还未成家,比六姐大三岁,人老实可靠,我看挺般配的。”
徐悠虽是坐着,可张慧珠却不敢再平视她,满是皱纹的眼皮抬起,泛黄的眼白露得更多些。
“必须这么做吗?”
“奶奶,您要是不忍心,我现在就可以让权。”
徐成斌留的烂摊子,让他自己收拾。到时候被人发现永安堂内部不和,竞标公司还剩几家就不确定了,“厉盛一定会坚持到底,剩下的就难说了。”
张慧珠用外公一家逼她就范,徐悠不过是回敬而已。
片刻静寂,徐悠见张慧珠不作声,又道“您当初把永安堂交到我手里,不就是狠不下心处理她们吗,现在只要您一句话,其余的事我来做。您继续装昏迷。”
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步步紧逼。徐悠用最舒缓的语气,狠狠地压下张慧珠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
“把你沈叔叔叫进来吧。”
徐悠没起身,懒懒一声“沈叔。”
门开,沈万山轻轻再关上门,他知道这一次比上一次更重要。
再出病房,沈万山看徐悠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他拿徐悠当女儿看待,如今再看,多了些许敬重。能让张慧珠彻彻底底放下对徐成斌的疼爱,只有这招釜底抽薪。
混在下班高峰的车流汇总,沈万山在前,徐悠在后。两人来时本是同在后座,回去时,沈万山却不敢了。
“别怪你奶奶,她是个心软的人。”沈万山偏过头,尽量不背对徐悠说话。
“我知道,沈叔。”徐悠对沈万山一如从前,微笑恭敬。
徐成斌是张慧珠最宠爱的儿子。
五个儿子中,唯有徐成斌年幼时跟在张慧珠身后,认认真真背汤药方。
□□,徐家生活虽不差,可架不住有五个儿子要养,大的七岁,小的只有一岁。
徐成斌五岁就凭着年幼的肩膀,下地摘野菜,替母亲分担重担。
一次摘榆树钱,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摔断腿,可摘下来的榆树钱都分给邻居婶子们做窝窝头了。
小小年纪的徐成斌就在张慧珠心中树立起懂事、仁爱的好名声,所以即便后来他好玩好赌,投资不断失败,永安堂的窟窿越来越大,张慧珠都不忍心把他彻底赶出去,只是断了他任命董事长的念头。
果然,做戏做不了一辈子。
历历往事,如车流穿过,追无可追。
徐悠在车上盘算着计划。外公讲过上阵杀敌,以少胜多;陈至诚教过人心所向,无往不利;可这一次面对血亲,她始终心里不舒服。
心头闷闷得,像此时晚高峰,堵得厉害。
三个绿灯过去只不过前行十米,他们还是被拦下。
沈万山絮絮叨叨当年事,徐悠越听越堵得慌。
同时庆幸当初只接了烂摊子,没提早拿徐成斌开刀。
如今是他自己先坐不住,干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正好撤了他的后盾,好好收拾。
这样安慰自己,也没那么难过了。
“沈叔,我在这儿下车吧。”离家还有二十分钟,当散步了。
司机靠边停了车,徐悠沿着道边一个人向前走。
车水马龙的街头,人行道上反而不那么拥挤。
徐悠讨厌人多的地方,清幽安静更适合思考。她知道沈万山是好意,可一味替奶奶解释,侧面印证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也疏远了两人的距离。
毕竟沈万山和徐家那些人相处得多些。
徐悠离车子越来越远。
很多时候另辟蹊径是好事,既解决问题,又有奇遇。
比如此时家附近超市门口,她看见一手拎两个购物袋的某集团总裁。
如果没有提前下车,和绕路回家,徐悠不会窥见陈至诚满溢的人夫感。
笼罩心头的阴霾,在看见陈至诚的一刻早已消散。
她不由自主垫脚,优雅踱步到近前。
行人通道边,两人恰巧并肩,她弯起嘴角“小陈总这么早去买菜啊。”
陈至诚早察觉她靠近,配合着“回去做猫粮。”
“对你家猫猫这么好。”
徐悠旁若无人打趣,生怕绷不住笑场,手遮在唇边,偷眼看陈至诚依旧严肃认真,但眼底一抹笑意没逃过她眼睛。
“嗯,我家猫今天被欺负了,做点好吃的,哄一哄。”说着胳膊已经夹住她,两人依靠着走过斑马线。
被揽住的一刻,徐悠的心早就回了家。
即使这路上依旧车来车往,她心中的宁静已无人打扰。
陈至诚听出徐悠故作轻松中的疲惫,假装调皮中的失落。
他没急着进厨房,反而抱住徐悠,轻轻拍拍后背,仿佛她真的是只猫。只是轻柔的动作,心头的毛躁和不快都被拂去。
适逢竞标收购到关键时刻,永安堂出了这样的事,直接影响买方估值和报价。华济高层如果因为暖宫丸事件放弃收购,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不见陈至诚丝毫为难,依旧搂着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徐悠双手搂他脖子,全身的重量压着陈至诚,懒懒地不说话。她现在唯一信任的就是陈至诚。
“我来?”陈至诚应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
“不行,这是家事。”一个买方一个卖方,本来就是敏感时期,陈至诚再参与,徐成斌说不定会反咬一口。
“而且你做得已经够多了。”徐悠挠挠陈至诚前胸,“最近厉盛集团被你压得很惨。”
北城的房地产项目正是蓬勃发展的时候,厉盛集团一直是建筑行业翘楚,不少热门楼盘建设都有厉盛的影子。
陈至诚选出的两套都不是厉盛集团承建。
康怀羿不明白华济和厉盛的关系,也能选出那两套楼盘,徐悠就知道其中一定有奥秘。
厉盛集团最近会出事,只是时间问题。
再结合,从陈至诚回到华济后,虽然厉峥联系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没有退出竞标。分明之前公事私事各种原因没少打扰,如今反倒安静了,可见自顾不暇。
咬牙参与竞标是强弩之末。
陈至诚无奈地啧了声,“不抗打,包工头子就那些手段。”
“注意分寸,你不能被拖下水,知道不。”徐悠知道工地上容易出事,斗归斗,她不想陈至诚碰不该碰的事。
“你是我的底,陈至诚。”
你是我与深渊的边界,是我与这世界最后的分歧。
如果没有你,悲伤的钟声会再一次敲响,为你也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