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城,清晨也有雾蒙蒙的样子。
陈至诚的短信早早就到了。徐悠快速换好衣服,急匆匆下楼。上次一面分开后,她确定陈至诚不怪自己。可越是这样越愧疚,越不敢放肆了。
晨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倒影
工装裤、马丁靴,外加一件休闲衬衫,陈至诚一身休闲装扮,倚着车门,翻转手腕,不耐烦看一眼手表。
今天是只属于徐悠和陈至诚的一天。
没有司机,陈至诚亲自开车,是自己那辆修了又修,保养了再保养的老山猫。
虽然破旧,但爱护有加。看上去像个上了年纪的叔叔,依旧能跋山涉水。
“等很久了?”徐悠拉他衣角,低眉顺眼。
虽然陈至诚不计较,但她的态度还是要有,不能欺人太甚。
不出所料,“嗯,再不下来可以帮我叫120了。”语气冰冷,可握上来的手是热的。
徐悠暗笑他幼稚,表面依旧恭顺。在她眼里,陈至诚就是纸老虎,有脾气,发泄出来就好,不然倒霉的还是自己。
开车门,徐悠上了副驾。陈至诚抢先一步帮她系好安全带,手压在身侧,望着她不说话也不走。
徐悠仰头,轻吻在脸颊,“谢谢。”抿嘴给个甜甜的笑。陈至诚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
阳光正好,徐悠遮住眼睛上方,瞥见陈至诚的左手,去福城前她买的那块手表。
她眼睛一亮,“新的?”手指了指。
陈至诚正倒车,嗯了声,雷达报警了,没人再说话。
车上了主路,徐悠瞄一眼,陈至诚依旧目视前方,“谁给你买的,挺漂亮。”
“没长心的,亲完就跑。等我抓到她。”
徐悠绷不住笑,知他这样一定是不气了,转头看窗外,不问去哪儿,任由他开。
陈至诚不会饿着她,这一点徐悠确定。
在海市每天早上都要看她吃完一个鸡蛋才走。
目测,右转上了去往老城区的路,没猜错是两人第一次吃饭的早市。车停在一处家属区里,两人步行混入人群。
这处市场依旧熙熙攘攘,叫卖声不断;如果不是两人牵着手,温度比初春时节高了许多,丝毫看不出时间流过,仿佛又回到下火车的那个早晨。
将近两个月的相处,徐悠早就摸透了陈至诚的饮食习惯。拉着他,轻车熟路,坐到挂蓝白色小旗子的清真摊位前。
“两屉烧麦,两碗羊汤,一碗加厚。”加厚的羊汤羊杂多,份量大,这是特意给陈至诚的。
戴白帽的男人吆喝一声,徐悠拿出纸巾擦擦勺子和筷子,殷勤地递过去,又在碟子里调好芥末和陈醋。
“你也爱吃这家。”陈至诚惊讶,徐悠从不吃如此油腻的。即使吃肉最多是烤的,还得是牛肉,羊肉基本不沾。
“以前和安安来过,她和秦北爱吃,我就跟着喝点儿汤,太膻了,尤其是羊肉。”徐悠表情狰狞地形容,逗乐了陈至诚。
“那你还吃。”
“你爱吃呀,陪你嘛。”徐悠笑着看他。
陈至诚本想再绷一段时间原谅,这念头被她一个笑容、一句关心打消了。他狠不下心怪徐悠,若真狠下了,也是折磨自己。
他抬手捏捏徐悠脸颊,“吃鸡蛋了吗。”
这问题是徐悠的死穴,看她犹疑的眼神,陈至诚开口“老板,加两个茶蛋。”
瓷碟里,两个深褐色茶蛋碰撞,茶香和蛋香直往鼻子里钻。徐悠开始犯难,皱着眉头不张嘴。
陈至诚擦擦手,剥了壳一口就吃掉一个蛋。徐悠又是一皱眉,看着就噎得慌。
很快,另一个鸡蛋递到嘴边,“不吃也行。”徐悠眼睛一亮,还有这好事。
“可以换个方式喂。”
“我吃还不行吗。”想也知道陈至诚要干嘛。人来人往的,真让他得逞,可就没脸了。
徐悠接过来,小口小口吃着。陈至诚看她表演十口吃不出黄,叹口气,起身去了旁边摊位。
不多时,端过一碗小米粥。
“没有红糖,放了白糖。”边说边用勺子搅拌,吹凉一勺喂过来。
徐悠只喝一口,眼泪就往下掉,无声无息地落。陈至诚想擦都来不及。
她想起在分开前,每次闹别扭不吃早饭,陈至诚都会耐心地喂她。徐悠靠耍赖,心安理得地享受陈至诚的在意和心意。
今天他再用一碗粥,无声表明曾经的承诺——我愿意。
一直以来,陈至诚都说着最狠的话,心却是最柔软的。徐悠想他的爱一定比自己要多,否则怎能轻易原谅。
因为一勺粥,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别扭,小矜持都烟消云散。
徐悠哭过也爱淌鼻涕,擦了擦,自己端过粥碗“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我还要回学校呢。”
“回去干嘛?”问出口陈至诚才意识到,六月是毕业季,“我陪你。”
达成一致,都埋头吃起来。
徐悠因为只有一碗粥和蛋,先吃好等陈至诚。
回到车上,气氛比饭前好了很多,陈至诚把徐悠的手压在挂挡杆上,开车牵手两不误。
红绿灯间隙,还能趁机挠挠手背。只是他一脸正气,看上去像在课堂上偷搞小动作的学生。
只是他们两个都好久没回课堂,没回学校了。陈至诚高中没毕业就去当兵,退伍后直接回了集团任职。告别课桌少说也有十年。
徐悠离开学校一年有余。
此时,走在绿树成荫的小路上,恍如隔世,不知何时是梦,何时是真。
学校的小侧门已经被彻底封死,窄街背巷里,一家挨一家的小商贩,好吃的煎饼果子,烤冷面,章鱼丸子,炸鸡柳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柏油路,和画好格子的停车位。
这让大学更像一场梦了。
想起那时和安安趁着晚自习间隙溜出来,买好吃的。
徐悠总怀念夜色渐浓时,在路灯下泛着油光的章鱼丸子。
她最喜欢木鱼花,会让老板多撒上一些,热气熏得薄薄的木鱼花直跳舞,安安看了就会直抖鸡皮疙瘩,徐悠就当着她的面一口一个吃掉。
那些飘着木鱼花香的日子,不用风吹,已卷了边,泛了黄。
“学姐,合张影吧。”几个学弟像逮到野生动物一样,把她围起来。
终于捕获北城大学女神了,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
徐悠一直是校花系花班花之外的另类存在。
不少人只听说过她,但没见过,毕竟有一年没在学校。想看她只能到宣传部,翻找之前的活动资料方能一睹真容。
“我就说漂亮吧,不是校花能比的。”
“比照片上好看。”
三个男生互相挤眉弄眼。能看出来没什么坏心思,但是徐悠很为难。
她不认识这几个人,而陈至诚回车上取相机,万一被他看见,又要醋了。
徐悠莞尔一笑,刚要拒绝。戴眼镜的学弟立刻开口,“学姐,你都毕业了,跟我合个影吧。”
“咱们一起,就一张,行吗。”男生们苦苦哀求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数码相机。
徐悠虽然性格内向,但不是个冷漠的人,否则在福城就不会因一时心软,闹出那么大的事端。
被人这样求着,不答应感觉说不过去了。
她正为难,身后有人开口,“我帮你们照。”
陈至诚大踏步来到近前,抬手整理下她有些歪的学士帽。
徐悠不敢相信,“你确定?”不会是说反话吧,但看表情不像。
陈至诚摆弄着手里的拍立得,没回答,一扬下巴,示意几个男孩“站好吧。”
见陈至诚出现,男孩们已做好撤退打算,没想到喜从天降。三人并排,拘谨地站着,徐悠站在最边上,对着镜头轻笑。
陈至诚按动快门,很快,照片出炉。不到两分钟,照片交到三人手上。
“有笔吗?”
其中一个男孩真拿出一支中性笔。
徐悠接过笔和照片,在背面写了这样几句话——
岁月匆匆,惟愿总相逢,祝前程似锦!
轻轻甩甩,待墨迹干透才又交到其中一个男孩手里。
“加油,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人文学院男孩子少,徐悠看他们手中的课本,猜测是隔壁政法学院的。于是送上美好祝福,希望不要浪费这宝贵的四年。
照片在三个人手中流转,其中一个人低声说“一张怎么分啊。”
“刚才你说的,现在反悔。”
“我怕学姐不同意才那么说的。”男孩手中是数码相机,打印多少张都不成问题,谁想到这男人用这么老气的拍立得。
徐悠全程微笑,陈至诚在一旁咳了声“不要我拿走了。”
男孩儿们还是高兴的,赶忙道谢离开。
“你怎么会带相机。”
“大学最后一天,当然要留念,多珍贵。”陈至诚振振有词。他没上过大学,已经无法挽回,不想让徐悠留遗憾。
“谢谢你,陈至诚。从来没有人主动找我说过话。”除了那些告白的学长,更多人私下里说她不好相处,不合群,假高贵。
她拒绝的人越多,背后的议论越高涨。
陈至诚拨弄着学士帽上的穗子,那穗子虽软,可他心疼。
“为什么。”
“我太内向了,而且你也知道,有心理阴影。除了安安,我不知道该和别人聊什么”徐悠拉着他的手,倒着走。
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徐悠的影子就在陈至诚脚下,他舍不得踩,叮嘱道“慢点儿,别摔了。”
“没事儿,有你在,很多事我都敢做了。”如果陈至诚没及时出现,她怕是又要拒绝。
回到学校的徐悠,说话都带着学生气的娇憨。
徐悠的小脸半明半暗,学士帽阴影下,眼眸清澈,目光如夏日小溪般流转。陈至诚停下,俯身“以后我都陪着你。”轻轻亲了亲她的手背。
最后感受一次校园的风,吹散阴霾薄雾,也吹来阳光雨露。
徐悠从未想过,四年大学生活会以陈至诚这一吻结束。而她今后的生活也由这一吻开始。
他像生命晦暗时刻的一道闪电,直击蒙尘的心灵。
徐悠正感动呢,不远处突然有人说话。
“住口,放开那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