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我以晨光 第1章 相亲局

九月底的蓉城，明明早入了秋，几场秋雨下来，温度却不降反升，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其中就包括刘建。

但此刻刘建在市中心一家高档商场的咖啡厅里汗流浃背，却并不是因为身上的薄外套，而是因为菜单的价格。

一杯肉桂拿铁五十，一杯冰美式也要四十块... ...这卖的是咖啡还是金子？

刘建越发后悔和相亲对象约在这家咖啡厅见面。

说来也怪自己大意了。他想着对方在博物馆上班，聊天时提到近期博物馆和商场合作“快闪”活动，将展览办在了商场里，他便“贴心”地提议，干脆利用午休时间在她工作的商场里先简单见一面。

作为在相亲届久经沙场的“老油条”，刘建绝对不会第一次见面就约晚饭，一来花费高，二来如果见了面不满意，也不好马上闪人，钱和时间就这么白白搭进去了。

但却还是棋错一着。

今天他特意早到了二十分钟，寻摸了一圈，挑了这家商场里最不起眼的一家小咖啡店，没想到居然还这么“宰人”，点两杯还不得抵得上一顿饭钱了？这该死的市中心可真是寸土寸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掏出手机，再次点开这次相亲对象的微信界面，他刚刚才发送了这家咖啡店的定位过去。

对方的头像是张风景照，碧蓝天空上白云朵朵，微信名：云卷云舒。

点进她的朋友圈，全是她工作的博物馆的宣传推文，一张自拍也没有。这年头还有美女能忍住不发自拍？

再加上那个妈妈辈最爱用的微信名... ...他对她已经有了大致印象：必然长相平平且衣着土气，言谈举止都老气横秋，活像博物馆里的出土文物似的。

但介绍人吴阿姨说对方是市博物馆的正经事业编，“土著“独生女，27岁，985名校毕业，妈妈还是中学老师，家里在市中心有好几套房，且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否则他也不会“屈尊”来见一面。可如果长得太抱歉，一杯好几十的咖啡喝下来，他也忍不住肉痛。

眼看他把菜单翻了个底儿掉，一旁等候多时的服务生忍不住出声提醒，“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呢？”

“催什么催，我们消费者没权选啊？”

刘建像恨不得拿着放大镜般又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夹缝中找到了杯十五块的柠檬水，“就先来个这个吧，我在等人，等她来了再点。”服务生翻着白眼走了。

咖啡馆里冷风徐徐，刘建坐在靠窗位，诺大的落地窗能将外间风景一览无余。

午间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暴露在日头下，人人都走得有些狼狈，但忽然地，他眼中映出一抹亮色。

她走的不疾不徐，一袭白色棉麻连衣裙，系着浅色的腰带，腰极细，骨骼清瘦，身形纤长。斜撑着的阳伞挡住了面容，一头浓密的乌发松松挽就，几缕发丝垂落，又被风吹地轻扬了起来。

就算看不清脸，但凭借刘建相亲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光看这气质，这身段，加上白皙的肤色和惊人的发量，便断定此女绝对是美人无疑。但绝不是那种庸常俗气的美，而是... ...美得像一朵皎洁的云。

炎炎浊世，予独清凉。

可惜这样的美女是不会来参加相亲的。刘建叹口气，低头看了眼手机，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这个云卷云舒居然还迟到？

“不好意思... ...”

忽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女声。

刘建抬眼，只见方才外间那朵云正慢悠悠地飘近，收了伞，停在他面前，“请问是刘建先生吗？”她看上去比自己还紧张，语气带着怯生生的，没有把握地，试探性地开口。

伞下的面容比他预想得更好看。

她画着极淡的妆，清凌凌一双杏仁眼，纤柔的五官线条，鼻梁却生得精致笔挺，面部的留白亦是恰如其分。让人想起旧时的仕女画，内敛含蓄的笔锋，缓慢勾勒出神韵，冰肌玉骨，不染纤尘。

刘建一时无法把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古典佳人和微信里的云卷云舒扯上关系，他显然非常惊讶，更有面对预期之外的惊喜不知如何是好的局促，“你... ...你是云卷云舒？”

她垂下长睫，似乎笑了笑，“叫我舒羽就好。”

看着眼前的男人仍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舒羽以为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素未谋面，自己怎么会知道是他，便轻轻点了点手机，“您微信头像用的是自己的照片。”

“舒小姐果然是冰雪聪明啊哈哈哈... ...请坐！请坐！”

舒羽看了看眼前这个身型肥胖，却面相温和态度友善的男子，勉强定了定心神，坐了下来，“不好意思，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就赶过来了，可还是迟到了。”

刘建在心中暗暗点头，此女的言谈举止都有种旧式女子的温婉和书卷气，态度礼貌，不像自己之前遇到的相亲对象，个个飞扬跋扈，全都被惯坏了。

这时，服务生端来咖啡，刘建忙不迭地让他拿菜单给舒羽，看上去一脸的慷慨，“没事没事，我也刚到不久。来，舒小姐你看看，想喝什么，随便点！”

舒羽点了杯澳白，刘建看了眼价格，28块... ...还好，这个价格他勉强能接受。看来她也是个过日子的人。没有狮子大开口一来就点那些贵的。

况且这么位清丽佳人还是有编制的本地人，家世又好，吴阿姨对自己果然不错，如果真成了，自己怎么也得买两袋橘子去好好感谢这位大媒。

想到这里，刘建连忙积极打开话题，“听吴阿姨说，你毕业没多久就考上博物馆的编制啦，真能干！你们博物馆我也略有耳闻的，前段时间很火的那个什么王，王什么，呃呃呃，特别有名的写书法的那个... ...”

舒羽轻轻接口，“王羲之书法展。”

“对对对！就是那个，朋友圈都刷爆了，我本来也说去看的，但平时学校里的事多，周末也常常加班，就一直没去成，最近学校没那么忙了，舒小姐，这周末我们一起去吧！”

“这周就闭展了。”

“是吗，那可真不巧，不过没关系，我们看其他展也是一样的嘛。”

“我不太喜欢看展的。”

“没错没错，做一行恨一行！别看我是个小学数学老师，下班了我最讨厌跟数字打交道。诶舒小姐，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舒羽似乎认真想了想，然后缓缓答，“没有。”

“你不用不好意思嘛，我这人最随和了，不管你是喜欢看电影，还是唱歌，看书... ...只要你喜欢，我周末都可以陪你去做的。”

“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周末一般都在家，不怎么出门的。”

“没想到舒小姐这么漂亮，也是宅女呀！”刘建干笑了两声，“不过也挺好的，平时工作那么忙，周末了难得在家陪陪父... ...”见舒羽脸色一变，刘建连忙止住了话头。

来相亲前，吴阿姨特意跟他嘱咐过，不论在什么情况下，绝对绝对，不要在舒羽面前提起她的父亲。

刘建本想打听舒羽父亲的情况，但吴阿姨说什么都不肯往下说了，只说舒羽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跟她母亲分开了，但是对方是书香世家，合法公民，向他保证过绝对不会影响后代考公。

这时，服务生端来咖啡，温暖的香气让舒羽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终于不用面对刘建连珠炮般的追击式提问，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舒羽连喝了好几口，鼻尖深深埋进杯沿里，像只努力隐藏自己存在的猫。

刘建觉得寒暄的差不多了。

聊天聊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眼前人虽表面温温柔柔，谈话间却分明将每条路都堵死，态度冷淡而疏离。

他决定开门见山。

“舒小姐，我的情况想必吴阿姨也跟你说了，我今年三十，想稳定下来了。我这个人为人老实单纯，对待感情最认真了，绝不会像外面那些花心大少一样玩弄感情，我愿意以结婚为目的和舒小姐交往。我先表个态，主要舒小姐不反对，我们明天就可以去民政局领证。”

舒羽握住杯柄的手一僵。

“舒小姐今年也27了，听吴阿姨说，你妈妈也非常希望你能尽快结婚，我觉得这就是难得的缘分啊，我们步调这么一致。虽然我妈那边可能会觉得你的年龄大了一点，但今天见面下来我对舒小姐非常满意，你放心，我绝不是那种妈宝男，不会事事都听我妈的话，我妈那边我去说，只要你赶在最佳生育年龄之前，在明年内生下孩子，我妈那边是不会说什么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人头上都像是悬着只巨大的时钟，你必须在大学毕业后考公考编，在二十八岁前结婚、在三十岁前生子……

永远上不完的岸，没有尽头的跑道，你不停地往前跑，时钟滴滴答答，一分一秒也不为你停留。你要赶在每个时间点做最恰当的事，否则就会腐烂溃败，仿佛面包店里过期的无人问津的面包，没有半点价值，被所有人无情地抛弃。

“我... ...”

“我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直了些，但我不想兜圈子浪费时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我们都应该现实点。就拿我来说，我是正经美术系毕业的，现在不一样在小学教数学？兴趣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种普通人，做什么事都讲究个实际，你大可以别把结婚这个问题想的太深奥太复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这样，什么样的年纪做什么样的事，人生的意义不是情情爱爱，也不是工作事业上要多成功，而是找个合适稳妥的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现在在大城市的生活成本那么高，有一个人一起分担压力，不是很好吗？

“可是人生，应该不止这一种活法吧。”

刘建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准备滔滔不绝的他瞬间愣住，“... ...你说什么？”

“从最实际的角度来讲，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死的，那又何必着急，何必执着呢？”

舒羽放下咖啡杯。

她头上的时钟早就停了，是她亲手把它拆掉的。

“既然刘先生喜欢直接，那我也直说了吧，我们对于人生意义的理解不一样，在我看来，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传宗接代不是人生的必选项。万般皆空，放下那些世俗的**和执着，方能解脱。所以不好意思刘先生，我想我不是你想找的人，我们不合适。”

刘建哽住了。

这个女的表面柔柔弱弱，没想到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一进来，他就看到她白皙的腕间戴了串东西，现在仔细一看，却是一串檀木佛珠。

“没想到舒小姐对佛学还有造诣啊，真是博学多才呢，”

舒羽似乎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老实回答，“谈不上造诣，我也并不信教，只是之前去寺庙做过义工，多少有些感悟罢了。”

“怪不得还戴佛串儿呢。诶，有没有木鱼啊，拿出来敲一敲，也让我静静心嘛。”

“那些都是外物。刘先生要想静心，主要还是念心经，抄佛经。像净慧法师提倡的生活禅，生活中的衣食住行。都是修行。”

她一脸认真，说的一板一眼，不像是开玩笑似的临场发挥，而是真有心得。

“呵，你是来传佛法还是来相亲的啊？”刘建气得拍桌子，“既然你无欲无求，来这儿瞎耽误我功夫干嘛呢？你这不成心吗！”

舒羽生平最怕麻烦别人。这次要不是吴阿姨再三向她保证不是相亲，就当是年轻人出来见个面，加上她妈妈严辞相逼，她绝不会来淌这趟浑水。她以为这次能证明自己还是有正常社交能力的，但显然事实证明，还是躲进壳子里最安全。

“我知道你就是没看上我呗。你现在还有资本，但你能漂亮一辈子啊？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大龄剩女，在我们村... ...”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打断了刘建的话头。舒羽连声抱歉，刚一接起来，王芊芊的大嗓门顿时连珠炮般轰了过来。

“羽姐，你快回来吧！出大事了，那个讲解员临时跑路了！去她的，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好，你别着急，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舒羽起身向刘建道歉作别。没想到刚走出咖啡店门，刘建就追了出来。

“喂，你把我当傻子啊，没看上就没看上吧，找这些借口有意思吗？”

“不好意思，刘先生，我真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喝完咖啡你就出事了？未免也太巧了吧？”刘建张嘴就来，“你浪费我时间不说，还白嫖我一杯咖啡，你这算盘打得够精啊？”

舒羽无意与他起争执，加上他大吵大闹，眼看就要引起围观，便掏出手机，“咖啡多少钱，我转给你。”

“28块。”

舒羽转完了，刘建还是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喂，这就完了？我先跟你说清楚啊，我不是在意这顿咖啡钱，是你这人做事不地道。这次既然是你对我不满意，来回的路费我都不跟你记较了，但我的茶水钱是不是也该你付啊？”

“... ...”

长这么大，抠门抠成这样的，舒羽还是头回见。她正不知如何回复是好，忽然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Daniel，我再教你句中文。”

清冽的男声。语带戏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字字铿锵，直击她的耳膜。

“之前教过你，软饭男就是kept man的意思，现在看来，叫软咖啡男也是一样。”

舒羽抬眸，瞬间被眼前人高大的身影压住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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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