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江杉 第49章 夜车

廖予欢对夏遥有多重要呢？

年少时父母工作忙碌，爷爷奶奶又是生活极丰富的人，即使是退休后，每天也有各种活动要参与，社区里的老年活动，文艺团退休的老伙计们隔三差五的聚会，总之二老的退休生活多姿多彩。

年幼的夏遥看起来调皮捣蛋，实则是心思最细腻的那个，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到来，让爷爷奶奶闲适的老年生活变得鸡飞狗跳，可又不想委屈自己做个“乖小孩”，幸好有了廖予欢，陪着她疯闹，又会在事后替她遮掩“罪证”。

初见时，廖予欢坐在石椅上晃着双腿等家人，一个手欠的小男孩故意将皮球扔到她身上，彼时夏遥刚被父母送过来，赌气不想和大人讲话，跑到花坛里掏泥巴玩，弄得全身脏兮兮的，听见男孩咧嘴笑得恶劣，嘴里一直说着“病秧子”之类的话，便悄悄走过去看。

廖予欢被说得眼眶红红的，垂头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击，突然耳边听到一声尖叫，她抬头看去，男孩被扔了一脸泥巴，夏遥站在不远处，眼睛圆溜溜的，黑眸咕噜地转悠，小脸上写满了霸道。

事情以男孩哭着回去找家长告状，夏遥被惩罚面壁思过为结果，从那以后，住在对门的两个小女孩滋生出友谊的种子，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

一直以来，保护廖予欢都是夏遥的责任，也因为这样，她长出了坚硬的外壳，用来抵御一切伤害自己和身边人的事，看似个性张扬，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看似很自我，其实最热衷于奉献自己。

付江杉坐在副驾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

或许是因为刚刚哭过，她卸下了一些心防，也或许是因为他轻声细语中带着些蛊惑，夏遥讲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廖予欢失踪的事。

车子驶下高速时，夏遥将车停在安全的地方，换成付江杉开。

夏遥讲了一路，只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看着路边被雨冲洗干净的花丛，缓缓舒了口气。

身旁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她接过喝下，冰凉的液体滑入口腔，带走了干涩和焦灼，喝完水她又嚼起了油柑。

这一路下来，油柑袋子已经快空了。

车子抵达住处，夏遥道了别，准备下车时，却发现车门被锁住推不开，她转头看去。

付江杉一手撑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一会我去店里，把摇摇车运走。”

夏遥皱眉，有些纠结。

“不答应也没有用，我会直接运走。”付江杉难得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模样。

想起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做的模型图，夏遥心里暗暗叹气，再拒绝下去就矫情了。

她抬眸问道：“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皮卡车后档很高，斜放下来可以支在地面上，倒是能用小推车运上去，只是摇摇车确实很重，上回她们从玩具店搬到后门，都花了很多力气。

饶是付江杉浑身腱子肉，搬四台还是有点吃力的。

他看向夏遥有些红肿的眼睛，依照她的性子，明天肯定会准时去开店，于是果断道：“没问题。”

夏遥似笑非笑，靠回椅背，双手抱臂说道：“我去帮你搬，不答应也没有用，我会一直坐着。”

“……”

两人来回两趟运走了小猪佩奇和奥特曼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

两辆摇摇车刚好占满了皮卡车后斗，佩奇和奥特曼的脸挂在后斗侧边的围板上，冷冽的越野车平添了几分滑稽。

夏遥抬头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你准备怎么改呀，全都拆了？”

付江杉摇头：“重新做太费时间了。”

“那怎么办？”

“想知道的话你可以去我那里看。”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夏遥嘀咕：“不说算了。”

付江杉轻笑，转身踩上后斗，拿出几条粗绳，将摇摇车捆在一起固定好，之后跳下车，将车后方的挡板关上。

他刚回头，发现夏遥在原地发呆，上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固定好了？”夏遥回神，困顿的眼神有些犯迷糊。

“嗯，明天再来运剩下两台。”

付江杉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忍住了伸手去摸的冲动。

-

夏遥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闹钟响了也完全没听到。

昨天累了一天，醒来时感觉脑子还有些犯晕，想起还有事情要做，她很快爬起来洗漱换衣服。

刚走到街口时，远远就瞧见店门口的街道围了些人，脚下提了速度往前走。

庄筱霖和叶简站在门口，正探头往对面张望。

“怎么了？”

“小遥姐回来啦，那两口子在吵架呢。”

秋姐从人群里走出来，讲起她打听来的情况。

刘绪今天释放出来了，一到店里就跟吃了炸药一样，埋怨都是蒋如冬害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着就动起了家伙，把店里在打游戏的客人吓了一跳，还好有年轻人在，硬是把刘绪给拉住了，不然现在要么在医院，要么在警局。

两人现在还在店内吵架，已经有热心群众跑去街道办喊人了。

夏遥听得直皱眉，面前围着的人群，已经把大半条街都堵住了，来往的电动车有的停下来看八卦，有的想过去却被堵得水泄不通，周围全是嘈杂的喇叭声混杂着窸窸窣窣的人声。

她翻开随身的斜挎包，从里面掏出那支翻新过的话筒，将音量调到最大。

“都很闲是吧？赶紧散了，别影响我做生意。”

围观的大部分是周围的店铺人员，基本都认识夏遥，见她出来说话，都忍不住调侃起来。

“夏老板，你不是一向和蒋如冬不对付嘛？一起看看热闹呗。”

“是啊，大中午的也没人来喝咖啡。”

夏遥勾唇，悠悠道：“上回开街道大会，大家也都听见了，王主任把发扬老街的重任交给了清欢，我可得提醒一下各位。

你们围成一团在这聚众看热闹，这传出去，都得说我们老街的不是了，要是败坏了老街的名声，你们担负得起吗？”

一众人听完面面相觑，清欢成了网红店，他们也指着老街能成为网红街，大家都能跟着沾光，听夏遥这话也觉得有理，有人打头说要回去吃饭了，其他人一听也就跟着附和，一下子人群四散，只剩下几个围观路人。

电动车得以畅行，路人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都各回各家了，街道一下子恢复畅通。

夏遥抬头看向青又店内，刘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蒋如冬抱着女儿，眼睛哭得红红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身上。

夏遥将手里的话筒放下，神色淡淡地移回目光，招呼大伙回店里后，独自走向了街对面。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家店，从前最多只在门外站过，进来才发现装修得不错，是比较浪漫的小清新风格，氛围很适合小情侣谈恋爱。

夏遥扫了一圈室内的装修，将目光放到蒋如冬身上。

她满脸倦色，嘴角微微下垂，正轻轻拍着怀里睡着的女儿，在夏遥进来之后，她就没再抬起头。

夏遥双手抱臂，懒懒地倚靠在门沿上，平静道：“为什么非要和清欢作对？”

蒋如冬动作一顿，嘲弄道：“投机取巧，耍小聪明，随你怎么想。”

她一开始的确是想打着清欢平替的定位开店的。

蒋如冬想开咖啡店想很久了，很多年前的夏天，在破旧的高中寄宿学校里，挤了六七十个少男少女的教室里，头顶几台风扇吱呀转着，夜晚蚊子嗡嗡乱飞，沿海地区独有的湿热弥漫空气，她将青春杂志藏在书桌里，做着遥远未来的梦。

哪个县城女孩年少时没想过开一家咖啡店或书店呢？书里描绘的文艺青年，会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开一家街角静谧的咖啡店，微风吹拂窗帘，三五好友在悠扬乐声中谈笑风生，似乎大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可现实是，父亲为了让成绩不好的弟弟能上民办高中，到处借款，高考考上了省会城市二本大学的蒋如冬，连去报道的资格都没有，那时助学贷款还没这么完善，她不得不放弃学业进厂打工。

二十岁那年就被父母安排着结婚了，小城人民很早就谈婚论嫁，还没有想明白生活是什么，就已经被拖入名为家庭的牢笼。

刘绪实在不算个好丈夫，暴躁易怒，不爱做家务，拥有着所有大男子主义特征，唯一的优点是赚钱还算踏实，两人在厂里拧螺丝这些年，也算攒了一笔小钱。

两年多前，清欢刚开业那阵，朋友邀请她去打卡，一进店里就被温馨的装潢吸引住了。

都说老板是个有钱的外地人，男朋友更是人中龙凤，瞧着夏遥明媚的笑，说不羡慕是假的，这是她多少个日夜里幻想的人生，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起点，是她穷尽一生也追不到的目的地。

于是她花了些功夫，劝着刘绪将积蓄全部用来盘下这家店，他们没有经营经验，一切全靠“抄”，清欢有什么，他们就抄什么，小到店名，大到菜单出品，全都照搬，原材料用的都是低廉货，定价比清欢要低许多，也抢了他们一些客流。

蒋如冬对夏遥的敌意来得莫名，青又有些起色后，她确实心比天高，有意无意地上门挑衅，似乎那样能扫清自己多年来的自卑，真正扬眉吐气一把。

可夏遥不止有能力，嘴上也不饶人，她常常被打得措手不及，不甘心一天天积累，后来慢慢演变成从暗地里使坏。

蒋如冬陷在回忆里，脸上神情流转。

“你要是专门过来嘲笑我的，那大可不必，这家店指不定哪天就倒闭了，妨碍不了你们。”

青又开店快一年了，不仅没有回本，最近还一直往里搭钱，自从阳城的连锁咖啡店陆续开起来，他们连最基本的价格优势都没了，文旅宣传做起来后，房东还一直嚷嚷着要涨店租，每天的成本流水一般地上涨。

夏遥噗嗤一声：“我对落井下石没有兴趣，更何况，我从来没拿青又当过竞争对手。”

蒋如冬面色一僵，勉强地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我今天过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蒋如冬抬头看她，被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锐利震慑住。

夏遥后背离开门沿，身体缓缓向她靠近，红唇轻启：“你认识吴峰吗？”

蒋如冬眉梢微不可闻地皱起，下意识回答：“不认识/”

她眸色躲闪了半秒，被夏遥敏锐地捕捉到。

“你认识。”语气笃定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