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外头议论地好不热闹,虞窈月正坐在床前给顾敛之喂药。
因着他这伤过不了明路,故而虞窈月只身前往太医署只囫囵要了一大包七七八八的药材回来。
那太医署的医正一早就得了上峰交待,是以宣王妃所需药材也都一一备好。
只可惜这含凉殿并非不透风的墙,即便顾敛之不喜宫人近身,将人赶得远远的,却也叫那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将消息递了出去。
李皇后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是以让身边的宫人去向韦昭仪传话,务必要她今夜拖住圣人。
得了皇后懿旨,韦昭仪一早就前往紫宸殿请圣人去她那用晚膳。
用膳时,又是亲自布菜又是话语绵绵,叫圣人卸去满身疲惫,兴致大开,唤内侍呈上胡琴,韦昭仪更是做胡姬打扮为圣人伴舞。
谁成想底下不知轻重的小内侍急急忙忙跑至廊庑下,说是有要事要请圣人过去。
徐公公这会儿也是凑巧,没在圣人跟前当值,叫浴华殿的内侍总管将人拦得严严实实,说什么也不许这个眼生的小黄门进去,怕是打扰了娘娘侍奉圣人。
这厢儿含凉殿里,李皇后带着一干太医,大张旗鼓地闯入了含凉殿。
原本门口的守卫还想拦,可听娘娘说王爷在殿内好端端的却受了伤,莫不是他们千牛卫看顾不当,叫刺客有机可乘伤了宣王?
这般大的罪名千牛卫们可承担不起,故而便毕恭毕敬的请娘娘的人进去,好为宣王医治。
除了太医署的一干人等,李皇后还带了一位医女。
出身博陵崔氏的崔四娘,这孩子自小就身世可怜,父母皆亡,崔公又是个偏心的,对这孙女不管不问的。
李皇后既是作为半个姨母,便将人早早地接来了后宫,在自个膝前将养着长大。
许是在宫中眼界也开阔了,这孩子幼时跟着公主做侍读,待年纪稍长些,便闷声不响的跑去太医署考了女医。
既如此李皇后也算是多了个得力的帮手,便也没再劝阻。何况若是没记错,这孩子幼时与七郎可是有些交情的。
听说七郎封王定下婚事后,四娘还兀自哭了一场的,眼下将人送到宣王身边,一来可以第一时间探听消息,二来可以离间他夫妻二人,怎么看也都是两全其美之策。
李皇后心中畅快,连带着看向虞窈月的目光都温和了不少。
却也只是表象,待太医眉头紧簇,额发生汗时,李皇后便知果然如她所料,伤得不轻,故而目光悠悠一转,彻底冷了下来,“虞氏,你可知罪?”
自打皇后闹出这般大的阵仗,让太医问诊,虞窈月便知她定然没安好心,只当她又要想着法子挑王爷的错处。
怎么也不成想竟是将枪口对准了自己,要拿她开刀。
虞窈月倒也不慌不忙地行礼,慢声问道:“妾不知该当何罪,不如娘娘提点一二……”
好,既然她非要跟自己装聋作哑,李皇后便也不与她打哑谜了,“你既作为宣王妃,却连七郎几时受伤,如何受伤的都不曾知晓,如今本宫问起竟然还敢狡辩,实在是可恨至极!”
如今顾敛之在内室里由医官诊治,虞窈月心中是又怕又慌,怕那医术高超之辈,轻而易举发觉宣王身患离魂之症,恐怕会引起朝堂大乱,枉费顾凛苦心经营这么些年。
更慌的是,若李皇后寻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趁机落井下石铲除异己,只怕今日难以脱身。
并非虞窈月杞人忧天,而是此事说来话长。
虽说当今娶妻的几位王爷,后眷无不是五姓出身,在官场上自然是助力颇多,可若是没记错的话,虞家先前如日中天的时候,与皇后那位早已作古的祖父,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两家积怨已久,是为政敌,若是她将这笔陈年旧账算在自个头上,恐怕是有苦也说不出了。
就在虞窈月乱着心思,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时,顾敛之听到外头的动静,沉着张脸,横眉冷对,将那群医官震慑住,这才猛地踢开门,瞧见的就是虞窈月跪在地上。
“月儿,还不快起来!”顾敛之不管不顾地要去扶她,却听得身着华服,珠玉满头的贵妇冷哼一声,“本宫可没让她起身,七郎未免太不识礼数了些。”
听她这张狂语气,想来这位就是太医口中奉命行事的皇后娘娘了。可即便如此,顾敛之也并未遂她的意,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虞窈月如同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方才本王也听清了始末,娘娘既然要怪罪月儿,倒不如瞧个真切看看我这伤是如何来的。”顾敛之温和中带着玩味的语气,浑不吝地就要宽衣解带,毫不顾忌礼义廉耻。
李皇后作为尊长,哪里见过这样的无奈做派,当即就气得不清,一甩凤袍,厉声喊道:“来人,给本宫将宣王妃带下去,如此教唆夫君目无尊长,必当重罚。”
眼见着虞窈月就要被李皇后身边腰粗胖圆的婆子带走,顾敛之又被人团团围住,无法上前相救,他当机立断掏出怀中匕首,故技重施,径直刺向胸口,登时流下汨汨鲜血。
“娘娘方才可还怪罪月儿不知本王身上的伤,眼下这伤却因娘娘又加得重了些,娘娘可还满意?”顾敛之惨白着张脸,寂寂的眼睛,幽深乌浓,偏又诡谲的痴痴笑出声来,倒是将人骇得不轻。
“疯子,当真是疯子。”李皇后低声咒骂两句,脚底生风似地走了个干净。
余下的太医署医官震惊之余,又互相交换个眼神,不知是否要上前为王爷包扎。
哪知还不曾上前就听得王爷沉声吼了句,“全都滚出去。”
方才王爷那股疯癫劲发起来众人都是瞧得清清楚楚的,故而当即缩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告退离去。
唯独站在原地不动的崔四娘一脸担忧地望向他,踌躇半天还是开口,“殿下这伤虽不及要害,可眼下新伤加旧伤,若是不赶快处理,恐怕会……”
话未说完,就叫顾敛之递了一记眼刀,“听不懂人话吗?”
言讫,顾敛之怒目瞪着她,眉头紧紧皱起,怎么瞧都觉得她太过碍眼。
怕他要迁怒无辜之人,虞窈月当即扬声唤来千牛卫,将这位身份不凡的医女送出了含凉殿。
崔四娘怔了一怔,忙仔细看去,瞧见他眉眼间的神色转变之快,方才还怒气冲冲,这会子却是将人抱作一团,埋首至宣王妃颈间。
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如此纵容王爷,简直就是不知羞耻。崔四娘在心中暗暗腹诽,挥袖离去,手里攥紧的帕子却是快要绞断,到底还是出卖了她一二分心绪。
偌大的含凉殿恢复了寂静,虞窈月一言不发地扶着他回到内室,又差人打好水来,将布巾烫了又烫消好了毒,这才放缓了动作为他包扎。
偏她刻意绷着张俏生生的小脸,显然是在生他的闷气,别提有多可爱,顾敛之没忍住伸手往她手上摸了一把。
这番举动倒是叫虞窈月彻底翻了脸,不再顾忌他身上还有伤,手上便加重了些力道。
顾敛之倒也顺坡下驴,轻哂一声,状作求饶般拧了眉头,“好月儿,你轻些。”
“现在知道疼了?你往自个身上刺的时候怎生不觉得疼?”虽说明知他这是苦肉计,虞窈月到底还是动作放轻了不少,不由得劝道:“那匕首我收走了,往后可再不准你这样了。无论旁人是谁,也不值得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达成目的。”
眼下怎么说都是她有理的,是以顾敛之不去接这个话触她的眉头,只温情款款地凝视她,“可你不是旁人,我只知道若不这样做,她们就要带走你。”
闻听这样的傻话,虞窈月非但没有为之动容,反而一时恼羞成怒,丢下巾帕要替他包扎,口中却还是埋怨,“傻子!”
他总是这样不负责任的随口说出这样戏弄人的话,倘若她只是个寻常女郎,想必早就当真陷了进去。
可他如今只是个病人,说的话几句真几时假,又如何能算得了数。
日后等他好转,想来还是只会念着书房里那副画上的娘子罢了。
沉默良久,二人心照不宣的没再重起这话头,虞窈月率先打破沉寂,“你方才一口一个本王,当真是将皇后娘娘唬得团团转呢。”
这句话既是试探也是为了验证她心里的猜想。
眼下他似乎还没能接受自己就是宣王的事实,可在心中倒也有自圆其说的一套理论,只当是自己与宣王生的太过相像,故而并不会引发体内原身与分身同时出现,二者相悖酿成自相残杀的惨祸。
既如此,是否只需要她从旁佐证,给出错误的指引,让他确信自己只是得了容貌的便宜,这才得以冒充宣王呢。
倒当真如她所料,顾敛之并未对身份一事起疑,倒是自顾自地享受着虞窈月的悉心照顾了。
等圣人那厢儿得知含凉殿发生之事,已然是翌日晨起时,徐公公满脸菜色的将昨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其回禀。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昨日那韦昭仪急匆匆地派人来请,说是小十一病了有俩天了,可圣人去瞧时分明还精神着,又改口说是见着父皇人也大好了。
这些小把戏圣上自然是看得出,不过怜惜幼女,又见韦昭仪特意备下席面,这才在浴华殿酣畅淋漓地醉了一会,纾解地很是尽兴。
眼下才瞧得明白,这么一出围魏救赵的好戏,为的就是支开他。想来皇后在其中没少掺合,思及此,圣人眼神幽邃,漠然盯了正要上前来为他宽衣的韦昭仪一会。
叫圣人这般犀利的目光盯着,韦昭仪只觉浑身发凉,却不敢抬头去之对望。
待圣人一言不发地出了浴华殿,韦昭仪心中长吁一口气,不由得暗哂,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今日并无小朝会,是以圣人连早膳都不曾用,便心急如焚地赶去了含凉殿。
行至门口时望而却步,踌躇半晌,到底是蹙着眉,忧心忡忡地进去了。
因而在宫中不必府上闲散自在,虞窈月并未贪睡赖床,反倒是老早就起了身,守在小厨房的药炉前为顾敛之煎药。
可顾敛之是个黏人的,半步都离不得,非要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那股子黏糊劲与离不开娘的奶娃娃没有什么分别。
怕那药过了火候,虞窈月打着蒲扇轻摇慢晃,耐心地等着煎好。
偏生顾敛之贴在她身后不是要去扰她痒痒,就是抓起一缕她俏皮的发丝捏在手心打转,任凭虞窈月如何赶他怎么也不肯走。
圣人见殿内空无一人,宫人正要往小厨房去通传好迎驾,却叫圣人拦住,只带着徐公公轻手轻脚地来到小厨房前。
见他小夫妻二人郎情妾意好一双璧人,圣人心中不由得生出许多慰藉,想当初,在这含凉殿,他也是这般与盈妃如此恩爱绵长。
只可惜后面落得个劳燕分飞的地步,如今斯人不在,徒留他这孤家寡人。
许是圣人接二连三的叹气,倒是叫小厨房里的二人听到了动静,虞窈月眼尖,瞥见圣上突然到访,当即就走上前行礼,倒是顾敛之不曾见过圣人,瞧着只觉得眼生得紧,却也跟着虞窈月一道行礼。
可他认得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徐公公,那日他与月儿身着同色袍服,叫顾敛之认错了人不说,还彻底打碎了醋坛子。
故而今日瞧见这徐公公,顾敛之非但没有好脸色,反倒是恶狠狠地睨他一眼。
徐公公是有苦说不出,毕恭毕敬地行完了礼,便立在身后争当一个鹌鹑。
自打顾凛长大了,几时在他脸上瞧见这般活灵活现的神色,倒是叫圣人看了一出好热闹,不由得抚须长笑,“七郎如今倒是真性情,昨日之事是你母后做得不对,还望七郎莫要与她计较,你母后也是一时情急,只当你娘子不曾照料好你,这才想着替你好好管教罢了。”
昨日之事在圣人口中竟然如此轻飘飘地揭过了,虞窈月有些难以置信,似乎并不相信,一向秉公处理的圣人怎会在此等小事上犯起糊涂。
可圣人都这般说了,她身为臣子的自然也不好再去争辩什么,只是紧紧咬住唇,心底生出几分委屈来。
皇后惩治人的手段向来都是高明的很,将人关在偏殿罚上那么三五天,这期间誊抄的佛经都能垒得有三尺高,不把手抄断了膝盖跪青了是不会让人起身的。
与其在皇后那里受罚,虞窈月宁愿叫宗正寺的带去,好好的打上几戒尺。
可每次皇后总能寻着不同的由头来拿捏几位王妃的错处,久而久之,倒是叫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是以这次虞窈月想着也就这般认了吧,索性人也没叫皇后带走,免去一顿罚。
谁知顾敛之却势必要为她讨回个公道来。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皇家的媳妇倒是比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还要难做些。
“听圣人这意思,是要儿臣就这般原谅皇后了?且不说我家娘子非但没有做错何事,便是皇后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将这含凉殿闹得个天翻地覆,如此苛责儿媳,百般刁难,便是放在民间,也是要为人不齿,晚年孤苦无依扫地出门的下场。”这一番话说来,叫圣人闻之色变,可顾敛之又不是顾凛顾忌着父子君臣礼仪尊卑的那一套规矩,只见他畅快直言,说完这些还不解气。
如此大逆不道的一席话,虞窈月直听得两眼发黑,又见他骤然发问,“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生的一朝国母,还不能为民之表率不成?想必圣人今日前来,也是要给儿臣一个交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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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