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来的,再替回去就是了。”
樊彩香心里嘀咕这法子挺好,至于秦家乐不乐意,反正不用她出面去解决,老夫人的语气那般坚定,想来很有把握。
她打了个嗝儿,回味下方才的美食,觉得老夫人真是宅心仁厚,不愧是大户人家的老祖宗,这点微末的小事竟还把她叫过去专门交代一通。
回了西院,大夫人跟前的婆子等在门洞口。
樊彩香语气轻松:“老夫人说过几日秦家姑娘就来了,到时候我给她腾空。”
婆子一倒话,胡氏皱眉头,昨夜不还要认下这桩姻缘,说樊氏是个福泽深厚的嘛,今儿怎么又变卦?
“打量我们母子好欺负,由着他们想换就换。”
她偏头看见樊氏雀跃地蹦跶回西厢房,越发不爽快:“好赖这个瞧着老实些,那秦家的姑娘是个缠闹的要命货色,换过来又不知怎么折腾呢!”
回西厢房的樊彩香却是落得一身松闲。
进屋瞧见姜二郎君在里头,高兴地打声招呼:“这会儿不读书了吗?”
姜澈已经晓得她去过老夫人处,“老夫人送你东西了?”
不然有何可乐?
樊彩香说没有呀:“老夫人叫我过去,就是让我这几天先住着,等秦家姑娘一来,我们两个各归各位就行。”
姜澈捏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见她去柜子里头翻自己的包裹,“让你搬去幽堂?”
“不是呀。”
樊彩香:“秦家姑娘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媳妇,要是等她来了瞧见我的东西在,怕是会不高兴的。我这几天就跟玉兰一起睡。”
“随便。是你是她还是旁的,无所谓。”
姜澈抿下最后一口茶水,正欲起身,樊彩香想起净室还留了自己的发带,颠颠地跑过去。
姜澈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什么,等她回来,“你在外头吃东西了?”
樊彩香嗯了声:“你祖母说到饭点了,就留我一块吃了热锅子。”
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呢?你吃过了吗?”
姜澈没说话。
西院十来年一贯只有朝暮两顿餐食,点心也是有一定份额,超了便有贪食贪乐的不上进之嫌。
明显吃饱喝足被好生款待过的人连呼吸都是欢快的。
姜澈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只觉得对方忙忙碌碌的样子让他恶心!
系好包裹的樊彩香猛地觉得后背生寒,像是有什么阴湿的脏东西在哪儿盯着她看呢。她茫然地回头,只有姜二郎君跟个冰柱子似的冷冷地凝视着她。
“额...你怎么了?”
“是不是没有茶水了?”
樊彩香哧溜一下窜到屋外,“我让玉兰来伺候你。”
玉兰得了吩咐快步提水到了厢房,二郎君不还是平日里垂眸看书的温和样子嘛,怎么二少夫人说有脏东西上了二郎君身子?
*
暮食时,樊彩香本想着自己不去招大夫人生气,决定呆在屋子里。
谁知传话的婆子说大夫人要见她,没法子,只好下地趿拉鞋子到东厢房。
心态一平,之前那股子战战兢兢的精神消失不见。
她照着规矩给行礼,姜澈跪下磕头,她就蹲了蹲身。
胡氏竖眉:“什么规矩?”
樊彩香:“啊?我吗?”
她不在意地耸耸肩:“您应该晓得我过几天要走的事儿了吧。我在家只有给死了的爹烧纸才磕头呢,可不兴照着时辰一天好几回的跪。”
反正要走了,姜二郎君怪可怜的:“您也别老让您儿子成天跪。这地上多寒呐,他这么跪迟早得老寒腿。”
胡氏:“......子女从孝是古来的规矩...”
樊彩香:“那您小时候就这么见天儿给您爹磕头吗?”
胡氏瞪大眼睛,说不上来话。
屋里安静半晌,是传饭的婆子打破这冻死人的气氛。
“吃饭吧。”
胡氏憋着气起身。
姜澈跟在后头,眼睛控制不住地落在樊彩香身上,见她冲着自己挑眉头笑得跟个顽劣的孩童,又收回眼神。
暮食依旧清简。
粥和两碟子凉菜——拌凉瓜、拌豆腐丝,多了一道汤,勾芡的水煮菠菜。
樊彩香的鼻子呼出一口丝毫不意外的气,认为这母子两个就是没苦硬吃,家里穷这么吃素是没得法子,明明能过好日子偏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瞧他们母子身板,一个赛一个的稀薄,伶出去北风倒刮着走!
姜澈就坐在她对面,眼神淡淡地看着她气血红润的嘴巴,等着她口吐一番狂言。
樊彩香垂眉不语,反正日中吃得撑,待会儿去灶上热水拌粥喝。
姜澈:“......”
母子两个一如过去多年般平静地度过了一顿阴凉如水的暮食。
饭罢,胡氏说起正事。
胡氏:“昨日便罢了。老夫人既说要换人,这几日你就莫要住在厢房里头。”
她一副看祸水的眼神睨向樊彩香:“二郎清名不是你这种野沟子出来的女子能沾染的。”
樊彩香哦了一声:“昨日我就没在厢房睡,先前我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放到玉兰那儿了。”
“您家的事情一了,我往后还要嫁人呢,您可别误会什么。”
胡氏又吃了一记瘪,口不择言:“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家二郎要攀扯你,挺会装的。什么山沟子的人能比我家二郎出众,得了吧,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休想蒙骗了我!”
野沟子,山沟子,沟子沟子,瞧不起谁呢。
樊彩香跟人红脸吵架的经历太少,又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被胡氏话里头的侮辱气得一口气顶上天灵盖,看胡氏真是面目可憎:“你自己睁大眼看看你儿子,让你养得病殃殃的。被他兄弟指着鼻子骂都不敢顶回去,我能瞧上他那得是我走夜路磕到石子,瞎了眼了!”
胡氏呼啦站起:“你说什么?!”
樊彩香不留神说了真心话,下意识看向一侧站着的青年,脑海中回忆他被两个堂兄弟围着的孤伶伶的背影,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再生气,也不该把别人心底的难堪给戳出来。
“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胡氏急喘几口气,看眼樊彩香突然心虚的脸,再看一眼垂着脑袋的儿子,过会儿跌在椅子上,扶额苦笑:“没用的东西!跟你爹一样没用!”
姜澈撩袍跪在地上:“儿知错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
胡氏流着泪伤心不已。
樊彩香心里的悔恨又浓了一重:“夫人您听错了...不,是我说错了。是那两兄弟没安好心,他们嘲讽二郎君的功课挑事在先,二郎君宽容大量没跟他们计较......”
胡氏捂着心口:“二郎,是你不争气呀。”
“无缘无故的,他们怎么不嘲讽别人偏嘲讽你?你若功课得优,处处占上锋,哪有今日让人家戳短处的机会?”
樊彩香傻眼,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吗?
*
夜里睡下前,樊彩香问玉兰:“你们大夫人总这样...嗯...想法不同?”
她想了好久,依着大夫人的逻辑,人弱就合该被人欺负嘛?
还有:“姜澈他爹活着时,也时常被欺负吗?”
玉兰说不知道:“厨娘说大爷活着时是县里头的文官,爱挥笔墨,写诗作画,待底下人也很宽和。”
听起来也是个好人呢。
那怎么大夫人性子窄成那样,儿子活成个软沙包?
樊彩香很快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反正她过两天就走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一觉睡到天亮,身侧已经没了人。
想是大夫人懒得与她多话,没叫她去吃饭。
换上衣裳,她绕到后罩灶屋,问厨娘要了一碗粥吃着。
刚吃一半,玉兰小跑过来:“少夫人,大夫人喊你呢。”
樊彩香:“???啊?”
玉兰:“是东院的二夫人来了,还带着镇上钱家的织娘来给您量尺寸做衣裳。”
樊彩香云里雾里地跟她去了东厢。
一进门,二夫人沈氏示意了门边站着的一个妇人:“这是钱家的织娘,手艺精,一贯负责咱们家的活计。你跟她去内室量下尺寸,先让她们送几套成衣换上,其他的等年后再送来。”
“我不是过几天就...”走了嘛...
胡氏:“让你去,你就去。”
樊彩香没来前,沈氏已经告诉她了,老夫人属意留下樊氏,只不过眼下放个假消息给秦家,好激秦家自乱阵脚。
人去了内室,胡氏闭上眼盘着手上的佛珠不说话。
二夫人沈氏眼底有笑,昨夜这院子起了什么争执,她一起身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说得意不至于,总还是有些轻慢的。
“嫂子,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有些话我也就不避着您了。”
沈氏:“老夫人避世修道,说是不管后院,难道真就由着咱们主张?旁的不说,单这小辈男丁的规训,她老人家是不会眼看着孩子长歪的。”
胡氏撩起眼皮:“什么意思?”
沈氏:“老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二郎如今成婚了,功业上头就得加紧些。他如今二十有二,当年大哥在这个年纪早就得了秀才功身,备着考举人老爷呢。”
“大哥身后就这一个子嗣,家里头不说,外头人家谁还不念叨一个‘子承父业’?”
“三郎四郎如今看是有几分长进。可您瞧二爷,他就比不得他大哥,我那两个蠢材怕也是越不过二郎去的。”
“二郎该歇就歇,切莫把孩子逼得又病瘫在床。您就宽宽心,不必在这上头跟婆母犯犟。来日二郎出息了,有他承嗣姜家,我手里头这管家权,照样得交还到您手上。”
胡氏眼都直了:“你....”
“哎,后头怎么了?”
沈氏撂完自己的话,假借内室有动静,起身迅速溜了,徒留胡氏坐在原地气得直打哆嗦。
那头樊彩香量过尺寸,绕出内室时,胡氏已经回了内寝。
她想了想,问了伺候赵氏的婆子:“二夫人总来跟大夫人说话吗?”
婆子:“偶尔来。”
“每回来就聊刚才那些话吗?”
婆子点头:“二夫人总体谅我们夫人的不容易。”
樊彩香细看她平淡的神情,像是在辨别这婆子是不是在说反话。
她鼓了鼓嘴,啧啧道:“体谅?你真觉得是体谅?”
婆子眼神平平地跟这位性情跳脱的少夫人对视。
樊彩香扬扬眉头:“我觉得二夫人跟她两个儿子是一样的。”
二夫人的两个儿子是什么样呢?
胡氏听了婆子的回话,想起昨夜那场扯脖子斗嘴。
‘是那两兄弟没安好心,挑事在先......’
原本怒气都憋到灵台的胡氏觉得呼哧一下,这气性缩到胸口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