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轰隆一声坠入谷底,慕浅浅身体微微发虚,她迅速恢复理智,面色一白:
“糟了!”
“桑絮!备马!去找吴悦!快!快!”慕浅浅大喊一声,提起裙子欲冲出香薰苑,然而,身后突然伸来一只手,一把扣住慕浅浅的手腕,扣得死死的。
慕浅浅回头。
张清序的手骨节分明,突起的腕骨下是绵延的青筋。这力道使得慕浅浅恍惚一瞬,不曾料想这弱不禁风的身体下蕴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和你一起去。”张清序嘶哑着喉咙。
慕浅浅点了点头。
离开张府,乘上桑絮唤来的马车。马蹄匆匆踩踏青石地,向着吴悦家一路疾驰。车厢颠簸摇晃,恰似慕浅浅此刻的心境,也是这般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这一路上,张清序的脸色都不太好,他时不时瞄向慕浅浅,欲言又止。满脑子都是关于藜芦的揣测,慕浅浅因此忽视了张清序的打量。
好在司朝没有宵禁,深夜时分,街市亮如白昼,喧嚣闹腾。马车挤开游逛夜市的行人,辗转几条道口,便停在了吴悦家的砖砌屋前。
慕浅浅几乎是冲下马车,屋内若隐若现的抽泣声陡然传入耳中。
果然还是晚了!
慕浅浅一咬牙,走过去便把门一推。
“吴悦!”慕浅浅叫了一声。
回应她的,只有戛然而止的哭声。
屋中,一位美妇趴在榻边,她哭得梨花带雨、抽噎不止。榻上躺着一个人,慕浅浅走近一看,是吴悦。
吴悦面容惨败,冷汗挂额,他正强忍着某种痛苦。听见声响,吴悦掀开一只眼,见是慕浅浅,低低地喊了声:“掌柜……”
屋内有一张木方桌,煮着火锅的蒸锅还在腾腾冒着热气,碟碗纷乱摆放,筷子这里一根那里一对,两人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应接不暇。
慕浅浅对吴悦说:“你先好好休息,一切交给我。”
扭头吴悦夫人,接着道:“吴夫人莫怕,我是醉食楼掌柜慕浅浅。他情况如何?”
吴夫人立马擦干眼泪,压下哭腔道:“相公、相公吃下一片羊肉便开始呕吐,肚子疼得厉害。”
藜芦中毒,这该如何是好?
第一次遇见这种意外,慕浅浅也是满头雾水。
她是个药膳师,即使经常和中草药打交道,但妙用中药给人解毒治病,她是无能为力的。
“此处可以甘草?”
张清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飘来。
“张太医!”吴夫人嗖地从地上弹起,一下子破涕为笑。她频频点头:“有的!张太医尽管拿!”
美妇离开去寻甘草,片刻功夫便提着一旧布袋回来。
把麻袋放在地上,解开结的那刻,一股甘爽的甜味随着空气散开,满袋黄白色的甘草片映入眼底。红棕色甘草外皮,松紧不一,黄白色断面分部着细密的芽痕。
吴夫人解释:“相公这些年不辞劳作,坏了肠胃,我们便备了点甘草以备不时之需。”
张清序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甘草,放在鼻尖轻嗅:“是上好的甘草。”
张清序:“甘草补脾益气、止咳祛痰、缓急定痛、调和药性,并能缓解药物毒性、烈性。先解这藜芦之毒,再中药调理。”
话罢,他让吴夫人拿出药炉,自顾自地去庭院中熬药。
等待多时,张清序再回来时,手中捧着一碗黢黑的药汤,药香浸鼻。张清序坐在榻边,扶起吴悦,捧着药汤至他嘴前。吴悦的脸色仍然很差,他眯起眼眸,缓缓启唇“咕咚”一声,一口药汤下肚。
吴悦身体一抖。
他大力甩开张清序,就这么一推,药汤被泼出去了一大半,沾湿地板,溅湿张清序的白衣。
“哇!”
一声呜咽,一地污秽,方才喝下的药汤,被吴悦全部吐了出来。
“……”张清序叹气,“吴公子还是如过去这般厌恶中药。”
吴悦:“……”静静地躺回榻上。
吴夫人再次“嘤嘤嘤”地哭起来,她暂时把慕浅浅和张清序二人请出屋中,自己则收拾满地残局。
慕浅浅撩起张清序被药汤沾黑的衣裳,关切道:“你的衣服……”
“无碍。”张清序面露温柔,“常有的事。”
慕浅浅放下心,又道:“原来吴悦之前是你的病人,难怪他们夫妻待你不同。”
张清序点头:“他胃痛难耐,便请了我。”
慕浅浅了然地应了一声,沉思几秒,她突然问:“你可知灶房在何处?”
张清序又是一点头,二话不说地带着慕浅浅去了。
灶房随小,五脏俱全,此地被吴夫人清点得干净清澈。
慕浅浅从灶房中找出十颗红枣,又装了十克左右的甘草,水舀打水将其清洗干净后,慕浅浅把甘草和红枣放在锅中,倒水小火煮沸。
方才,张清序默不做声地守在一边看着,起锅煮汤后,他才反问:
“你在做什么药膳?”
“甘草红枣汤!”慕浅浅娓娓道来,“既然中药难以喝下,我寻思不如把甘草做成药膳。这样即可发挥中药的药性,又鲜美入胃。你觉得我的主意如何?”慕浅浅朝张清序挑挑眉。
张清序面色如常:“很好,不!”
猛地改口,张清序僵硬地勾起一抹笑,极尽温柔道了一句:
“夫人,你很棒!”
“……”
慕浅浅嘴角一抽,无从得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话语,简直是将其高岭之花的人设撕得粉碎。
然不得不承认,慕浅浅就吃这套!
煮了半个小时左右,慕浅浅见汤已煮熟,便拿过筛子,去渣取汁,碾碎冰糖加入汤中,淡化甘草味增加口感。
端着这碗甘草红枣汤转回寝屋时,吴夫人早已将满地狼藉清扫干净。
慕浅浅把甘草汤递给吴夫人,吴夫人捧着汤碗坐在榻边,小口小口舀汤喂给吴悦。
这一次,正如慕浅浅所料,吴悦喝下了甘草药膳,喝得汤碗见底。
吴悦脸色渐转,安静睡着后。张清序写下一纸药方给吴夫人:
九克黄连共十五克黄柏水煎,每日一剂,每剂分早晚两次服。
回到张府时,满街喧哗沉寂下去,夜深沉得看不见繁星。
慕浅浅没有回屋,她站在院中,盯着石桌上的党参堆发愣。旁事解决,当万物归息,最关键的问题浮上脑海:
谁朝里面偷加了藜芦?
明日火锅开席该怎么办?
张清序坐到对面,无声陪伴。
“往党参中混藜芦,无非是想借火锅上店之机,让醉食楼身败名裂。”慕浅浅自言自语,“能将党参混入,又了解醉食楼的一举一动……”
慕浅浅一锤定音:“此人定与我有过节,并且不会善罢甘休。”
慕浅浅叹气一口:“明日,怕是要辜负大家的期待了……”
似乎看破了慕浅浅的心思,张清序道:
“府上还有很多党参,明日你拿去铺里吧。”
慕浅浅倏地看向张清序,眸光微闪。
张清序又说:“明日照常营业便是,那人既然不会善罢甘休,那我们倒不如来一招引蛇出洞!”
**
翌日,家丁将三五袋党参抗上马,一路运去了醉食楼。
“药膳火锅”供应之事早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慕浅浅大清早前往醉食楼,外面已然排了几列人。
夏家父子来了,就连宁老爷也来了。
食客出出入入,慕浅浅召集醉食楼所有人,从早忙碌到晚,不曾歇息一下。
慕浅浅特意将几袋党参放于眼皮底下,整日下来,无人在意。
半日劳作,大赚的同时众人纷纷累得不成模样。醉食楼比往常早一个时辰打烊,慕浅浅分完今日工钱,带着桑絮离开了。
是夜,醉食楼宁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清晰入耳,突地,吱呀一声,窗户被人从外推开一角。
一个黑影破窗而入,摸着黑仍利索地绕开障碍直入后厨,来到装着藏红花的篮筐前,那人刚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一道重力劈头盖脸地强压下来。
“砰!”一道巨响。
满袋的中药脱手洒出,那人以脸朝地被压到地上,右手被死死地扣到身后,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响,歇斯底里的尖叫响彻醉食楼。
“啊啊啊——!!”
刹那间,一簇火苗倏地亮起,慕浅浅举着火折子走出黑暗,她的身后跟着张清序。
慕浅浅看向地上的人,面色一厉:“原来是你!”
此刻被当场抓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醉食楼前段时间雇来的伙计——慕宝。
慕宝听见慕浅浅的声音,被压在地上开始疯狂挣扎。然而四肢被人压得死死的,动不得也说不得。
张清序略有觉察,吩咐道:“玄参,先松手!”
玄参闻言,微微松开掐着慕宝后颈的手。
新鲜空气灌入肺部,慕宝一阵猛咳,仰起头嘶吼道:
“是苏煜!是苏煜!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收钱办事而已!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放过我!放过我!”
“苏煜?”慕浅浅眉心一蹙,“苏雨的兄长?”
慕宝:“是是是!”
慕浅浅蹲下身,低问:“苏煜现在在哪?”
“在花街尽头!桥那里!”
慕浅浅和张清序互看一眼,把慕宝交给玄参后,迅速离开。
花街尽头,是一座十米长桥,桥畔杨柳依依,柳条垂河,美不胜收。
慕宝所言非虚,慕浅浅跑过去时,果真瞧见了苏煜。此刻整条花街空无一人,男子独自站立桥头守候,任谁看都诡异无比。
苏煜背对着花街赏风景,他一身青衣,身形看上去比张清序还瘦弱。
那一刻,吴悦病倒在榻的场景浮现脑海,慕浅浅心下一火,冲了过去下意识扬起手掌。
此时,苏煜觉察动静恰好一回头。
“啪!”
苏煜被慕浅浅一个巴掌直接扇飞。
慕浅浅愣住了。
未曾料到,这苏煜的抵抗力竟不如慕家老嬷!甚至还差上一点。
苏煜从胸腔出吐出几道闷哼,他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稳住身子,才颤巍巍跪起身。
苏煜瞄见慕浅浅,气定神闲道:“不知慕小姐打在下……”
慕浅浅不由他说,走过去举起右掌,直接威胁:“少给我装!”
“啊!”苏煜条件反射地抬臂挡住脸,害怕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心我告你!”
慕浅浅嗤笑一声:“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说着,慕浅浅扬起手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苏煜语无伦次。
慕浅浅“啪!”地一掌扇去:“行!那咱们衙门见!”
脸上瞬时出现一道鲜红巴掌印,苏煜死不松口:“你们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啪!”
慕浅浅又是一个巴掌。
苏煜:“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慕浅浅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欲再来。
“够了!”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身侧传来:
在场三人同时呼吸一滞,循声看去,苏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远处,她站在柳树下凝望这里,满脸悲伤。
苏煜:“妹、妹妹?”
苏雨复杂地看了眼慕浅浅,转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苏煜,悲恸道:
“兄长,都算了吧。”
苏雨:“我来做证人,都是他做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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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甘草红枣汤